西霞殿
殿前的小花園裡,繁花盡謝,只有幾簇嬌艷的黃菊竟相開放,一身暗紫素衣的婦人手拿著剪子,細心修剪著枝葉,臉上輕柔的笑容看起來溫和而慈愛。
老嬤嬤腳步輕快的行來,她身後行禮道:「主子」。
語調中的喜悅顯而易見,楊芝蘭沒有回頭,一邊專注的剪著花枝,一邊笑道:「有什麼好消息嗎?」
老嬤嬤臉上滿是笑意,回道:「樓夕顏昨日舊疾復發,御醫已經去診治過了,只說一直反覆,御醫也束手無策,如此看來,只怕案子還沒審完,他就要死在獄中。」
主子果然有先見之明,多年來,名義上是為樓夕顏尋醫問藥,其實給他精心配的藥中,雖有抑制他的病症良方,卻也含有一味藥引,讓他多年來未能斷根,今日才正好派上用場!
一切都在她預料之內,楊芝蘭臉上未見喜色,反而眉頭微蹙,問道:「皇上怎麼說?」添兒與樓夕顏自小一塊長大,感情至深她是清楚的,就怕這一病會讓他心軟!
看出楊芝蘭的憂慮,老嬤嬤趕緊回道:「主子不必擔心,在楊、李兩位大人帶領的一眾官員施壓下,皇上並沒有讓樓夕顏出獄治療,只是下旨,給他換了一間牢捨。」
「好。」歷朝歷代,皇室對謀反之罪皆不能容忍,添兒對自己的親弟弟都沒有手軟,更何況是一個臣子!!她,還真是多慮了!楊芝蘭眼神一暗,只是眸中劃過的不知是喜是悲、是傷還是痛!?
「派人時刻盯著那兩名亂賊頭目,不要讓他們亂說話,若是他們受不了重刑臨時倒戈,就結果了他們,此事容不得出一點紕漏。」楊芝蘭輕撫嬌花的手,溫柔憐愛,只是口中說出來的話,卻冰涼刺骨,毫無感情……
「是。」老嬤嬤心微顫,不敢有一絲遲疑。
***
「寫好了,你先看看,這樣寫行不行?」白逸輕輕放下筆,將幾張信箋攤開,撲在書桌之上。
卓晴仔細看去,能很明顯的看出兩種字跡,雖然都是楷體,一種卻是粗狂豪邁又不失穩健,另一種則是俊秀奔放間透著飄逸。字都寫得很好,卻絲毫看不出是一個人寫出來的。
一邊看著信箋上面的內容,卓晴狀似無意般問道:「你會書寫很多種筆跡?」
白逸抓抓頭,謙虛的笑道:「我對書法頗為喜歡,所以會一些。」
微微抬頭,卓晴笑道:「女子的筆記你也會嗎?」
搖搖頭,白逸笑道:「不太會,寫得也不好。」
「讓我見識一下。」
看她感興趣的樣子,白逸也不再推脫,拿起旁邊一張紙,隨手寫了兩句詩句。
字體濃纖合度,清麗秀美,一看就是女子的字,卓晴認真看了一會,才低笑歎道:「比我寫得好。」
卓晴仔細參查看信箋上的內容,白逸一臉悠然的站在一旁,任有她看,信中他並沒有寫多少謀反的意思,一般人看來,這信最多只能說明夙凌與他很熟,而且經常會談論到夕顏在朝中的一些事情而已。但是在一個君王和那些朝廷重臣眼中,這意味著什麼,白逸清楚得很。
看來一會,卓晴並沒有表示異議,拿起字體粗獷下面還落著夙凌名字的那幾張信箋,卓晴指著下邊空白處問道:「找到夙凌的私印,蓋在這裡就可以了是嗎?」
白逸點頭笑道:「嗯,我會在另幾份上面蓋上我的印鑒,等你弄好夙凌那幾份,我再一併交給你。」
將信箋收入袖間,卓晴深吸一口氣,說道:「好,事不宜遲,我這就去將軍府。」
卓晴轉身要走,手腕突然一緊,回過頭,白逸一臉擔憂看著她,低聲說道:「靈兒姐姐,你一定要小心。」
莞爾一笑,卓晴點頭回道:「我會的,你放心。」
說完,卓晴清瘦身影朝著院外跑去。
黑眸注視這那道焦急的背影漸行漸遠,白逸在寬大的紅木椅上坐下,手輕敲著木椅把手,環視了一眼寬敞明亮空無一人的書房,薄唇不自覺輕揚,女人,永遠是感情用事的動物。
高壯的身影再次無聲無息的出現在書房之外,進入室內,確定無人之後,大漢低聲提醒道:「主子,她真的可以弄到夙凌的私印嗎?她這次去將軍府,萬一事情敗露……」
低沉的笑聲和著幾分得意,幾分傲慢,白逸輕輕揚眉,冷笑道:「她不是蠢貨,若是沒有把握,也不會輕舉妄動的,而且她拿走的東西,只不過是幾張信函而已,上面既不是我日常所用的筆跡,也沒有我的印章,就算事情敗露,又於我何關?!」
看白逸志得意滿的樣子,大漢遲疑了一會,還是回道:「主子英明。」
書桌上,放著一對白玉雕刻的麒麟,白玉晶瑩透亮,雕工也極其精美,輕撫上去,只感覺到一陣涼意沁人心脾,會放在案桌之上,觸手可及的物件,應該是樓夕顏的心愛之物吧,將玉麒麟握在手中把玩,白逸若有似無的低笑道:「我們就等著看好戲吧。」
***
初秋之季,夕陽西下之時,應該是最美好的時光吧,陽光不再炙熱,最後的霞光卻依然能給人帶來溫暖,這暖意卻絕不會灼傷你。只可惜,夕陽雖好,卻最是不能長久。
已經兩個時辰了,白逸的臉色由原來的愜意慢慢變的深沉,就在他決定派人前去查看之時,那抹纖影的麗影正急急的朝著書房的方向跑來。
白逸立刻迎上前去,看她臉色有些蒼白,急道:「靈兒姐姐,你沒事吧?」
卓晴一邊搖頭,一邊拉著他的手,往書房內走去。
進入屋內,卓晴迫不及待的從袖間拿出那疊信箋,遞到白逸面前,急道:「你快看看,這樣行不行?」
白逸攤開信箋一看,下方空白處赫然印著一枚紅色印記,鮮紅方正,那正是夙凌的印章!嘴角刮過一抹得逞的笑意,白逸笑道:「嗯!就是這個!」
欣喜過後,白逸心中又揚起一抹猜疑,她到底是怎麼拿到夙凌的私印的呢?掩下眼中的精光,白逸故作好奇的問道:「靈兒姐姐,你是怎麼弄到的?」
微喘著氣,卓晴搖搖頭,回道:「我……」
才剛張嘴,兩個糾纏的身影,一路爭吵著朝著書房的方向行來,白逸瞇眼看去,是樓家的僕人正在阻攔一個嬌小卻蠻橫的女子,女子動作很快,滿臉的不耐,來人正是——青末?
白逸輕輕蹙眉,卻是不動聲色的稍稍後退了一步,而卓晴看清來人是誰,也急忙把信箋收入袖中。
「青姑娘,你不能這樣闖進去!」
「走開。」
兩人一路糾纏著行來,很快到了書房面前,家僕為難的看了卓晴一眼,回道:「夫人,她硬是要闖進來……」
卓晴自然知道,別說他們礙於她是她妹妹的身份沒敢對她動粗,就是真動起手來,她也還是闖得進來的。揮揮手,卓晴低聲說道:「你退下吧。」
顧雲進入室內,掃了卓晴身後的白逸一眼,白逸無辜的迎視著她,兩人對視片刻,顧雲轉頭看向卓晴,冷聲說道:「你跟我出來,我有話和你說。」
說完,顧雲轉身就要出去,誰知,卓晴卻是冷淡的回道:「我不舒服,有事改天再說吧。」
顧雲腳下一僵,回過身,幽深的黑眸緊緊的盯著她的眼,一步步逼近,卓晴別開視線,不去看她,抓住卓晴的肩,顧雲一字一句的說道:「你在說謊!」
卓晴仍是看向別處,根本不與她對視,更沒有否認,顧雲臉色更加難看,追問道:「你今天到將軍府找我,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騙局,讓我帶你去書房找所謂的證據,說自己胃疼讓我去請大夫,把我支開,全部都是別有用心!對不對?」
「你把書房翻了個遍,到底要找什麼?你想做什麼?」顧雲語氣咄咄逼人,卓晴痛苦的閉上眼晴,卻始終不說話,顧雲氣惱的低吼道:「說話!」
久久,卓晴睜開眼,語氣冰冷的回道:「我沒有什麼可說的,你走吧。」
她居然叫她走?!顧雲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狠狠的抓住她的肩膀,罵道:「以前有什麼事情,我們不都是一起解決的嗎?我一定會幫你的,你清醒一點好不好?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肩膀上的疼痛卓晴並不在意,但是顧雲冰冷的眼神,卻讓她更疼,終於,卓晴迎上她不解眼,平靜卻堅持的說道:「我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那麼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等你明白愛一個人是什麼感覺的時候,就會明白,我今天所做的一切,或許不對,但都是值得的!」
鬆開手緊握著她肩膀的手,兩人就這樣互不相讓的凝視著,顧雲暗暗咬牙,低聲問道:「即使是要騙我、甚至利用我?!你也在所不惜?」
顫抖的,不僅是雲的聲音,還有卓晴的心,手上緊緊的握成拳,卓晴再一次狠心的別開眼。
「好!很好!!」顧雲不知道是氣極了,還是心寒了,居然大笑起來。
白逸黑眸微瞇,一直沉默的注視著兩人,看來青靈並沒有和她妹妹說他們的計劃,而是在騙她!
這時,顧雲忽然看向白逸,白逸一驚,掛起擔憂和微驚的表情,回視著她,顯然,顧雲並不吃這一套,指著他無辜的臉,顧雲冷聲說道:「你給我小心一點!」
說完,顧雲再看卓晴一眼,轉身衝出了書房外。
看著顧雲離去的背影,卓晴一個踉蹌,竟有些站不穩,白逸趕緊上前一步,扶住她,好不容易,她才緩過勁來,抓住白逸的手,急道:「快!抓緊時間,她一定會回去告訴夙凌,一旦被他發現印鑒被人動過就糟了。」
白逸輕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別急,我這就幫你印。」
「好。」
說完,白逸立刻從腰間拿出隨身接帶的印鑒,在另一部分信函上,蓋上了自己的私印。
接過白逸遞給她的信函,卓晴仔細檢查過印鑒是否清晰後,才低聲說道:「謝謝。」
白逸搖頭笑道:「靈兒姐姐,你別這麼客氣,能幫助樓相早點出來,我也很開心。不過,刑部與將軍府共同審理此案,要是那這些交到刑部,只怕還會再起事端!不如,你直接進宮面聖!」這份東西直接交到燕弘添手上才更有意思,不是嗎?!
卓晴點點頭,回道:「也好!那你快走吧,我這就去。」
白逸乖巧的笑道:「嗯,你不用擔心我。倒是你,路上小心。」
「我會的。」說完,卓晴將兩疊信函收好,放入袖間,朝著門外而去。
半靠著門框,朝卓晴揮揮手,白逸依依不捨辦叫道:「靈兒姐姐,我們後會有期。」如果他們還有機會再見的話!
走到院門,卓晴停下腳步,回過身,對他燦爛的一笑,回道:「後會有期。」
白逸一愣,為了那抹過於燦爛的笑容,說不上什麼感覺,他竟是有一種不安的錯覺……大漢悄然出現在他身後,低聲問道:「主子?」青靈現在入宮,他們要立刻離開才行!
白逸掩下心中忽起的不安,揮揮手,說道:「現在就走吧。」
「回燎越?」
白逸輕搖食指,一臉興奮低笑道:「在京城找一處僻靜之所住下,我還沒看到好戲,怎麼捨得走?」
「是。」這種時刻,實在不應該冒這個險,但是最後,大漢只是皺了皺眉頭,卻不敢多說什麼。
七皇子看起來是個好說話的主子,但是看過他手段的人都會知道,千萬不要忤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