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城内城,昔日权贵议事的大殿,如今已被妖气浸染,殿柱上缠绕着暗紫色的藤蔓,墙壁布满爪痕,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煞气。
吞天大王高踞于由白骨与黑石垒砌的主座之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
晨光如金,洒在太虚观门前的青石阶上,露珠未干,映出点点霞彩。那株桃树依旧繁花似锦,枝头垂落的花瓣随风轻舞,落在香炉边缘、经幡角上,甚至有几片悄然贴附于无字碑面,仿佛在替世人诵读那看不见的文字。
庙内无人,却有钟声自心而起。
一名老妇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上台阶,手中捧着一只粗陶碗,里面盛着半碗清水,水面上浮着一朵小小的纸莲。她将碗轻轻放在供桌前,双膝跪地,额头触地,声音沙哑而虔诚:“观主啊……我孙子昨夜退了烧,他睁眼第一句就说梦见个穿青衫的人递给他一杯茶。我知道是你,是你救了他。”
话音落下,香炉中本已熄灭的余烬忽然“噼啪”一响,一缕淡金色的烟再度升起,缭绕成一道模糊人影,只停留刹那,便化作一阵清风拂过老妇耳畔,似是低语,又似叹息。
她没听见内容,却忽然泪流满面。
这已是第七十三位前来还愿之人。
天尚未全亮,山门外的小路上已有脚步声络绎不绝。有人背着竹篓,里面装的是从百里外带来的井水;有人牵着孩童,让孩子亲手在桃树下埋下一枚许愿符;更有远方来的僧人,脱下袈裟铺于阶前,合十跪行三拜,口称“道友安好”。
他们不说“参拜”,只说“回家”。
因为在这片土地上,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太虚观不是一座庙,而是一条路,通向人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而在千里之外的北境边关,战火仍未平息。
魔潮虽被九座香灰祭坛暂时遏制,但其根源仍在海外深渊。那些由怨念与浊气凝结而成的妖兽,昼伏夜出,专噬人心中的恐惧。大军连败七阵,城墙上挂满了将士残破的铠甲,血迹斑斑,如同一面面泣血的旗帜。
这一夜,寒月如钩,守城将领独坐烽火台,望着远处黑雾翻涌的荒原,手中紧握一块木牌,上面刻着“太虚”二字。这是他母亲临终前塞进他掌心的遗物,说:“若有一日走投无路,便焚此牌,默念三声‘我在’。”
他犹豫良久,终于划燃火折,点燃木牌。
火焰腾起的瞬间,天地骤然寂静。
风停了,云散了,连远处妖兽的嘶吼也戛然而止。
一道青影自火焰中缓步走出,身形瘦削,青衫破旧,眉心一点金光若隐若现。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一挥,四象剑残骸自虚空中浮现,断口处竟生出丝丝雷纹,宛如赤松子当年留下的雷霆之意正在复苏。
“你不是他。”将领颤抖着开口。
“我不是。”青影轻声道,“我是他千千万万个愿力中的一缕执念,因你至诚而显化。”
“那你……能赢吗?”
青影望向远方黑雾,嘴角微扬:“我不为赢而来,只为让你们知道??你们并不孤单。”
话音未落,他已纵身跃下城墙,脚踏虚空,步步生莲。每一步落下,脚下便绽开一朵金色莲花,光芒所照之处,黑雾如雪遇阳,纷纷溃散。妖兽哀嚎着后退,却见天空忽然裂开九道缝隙,从中飞出九只赤鸟,正是栖于太虚观屋檐下的护法灵禽!
它们盘旋而下,围绕青影形成一圈火环,齐声鸣叫,声波如刀,割裂夜幕。
与此同时,南方火山口内,“明心”星辰突然大放光明,祝融的意识自火核深处苏醒,低语道:“这一次,我不再只为赎罪而燃。”
南天之上,一颗流星划破长空,坠入海中,激起千丈巨浪。浪花退去时,一座由信仰之力构筑的浮岛缓缓升起,岛上矗立九根石柱,每一根都刻着一个名字:姜闻、白镜、句芒、祝融、蓐收、赤松子、墨玄真人、流浪道士、盲眼老妪……
那是万民心中铭记的守护者名录。
浮岛中央,一口灵井浮现,井水清澈见底,倒映星空。井旁站着一名少年,正是曾在前线持断剑冲锋的那位。此刻他闭目盘坐,双手结印,口中低声诵念《太虚经》残篇。随着经文流转,井中水面泛起涟漪,一行行古老文字浮现而出,竟是失传已久的《守观律》全文!
“凡入太虚门下者,不以神通为尊,不以权势为凭,唯以护人为本,守心为要。”
“若有弟子背离初心,妄图借香火之力谋私利者,天地共弃,万民唾之。”
“香火非奴役之绳,乃信任之桥;道统非统治之器,乃共治之约。”
一字一句,如钟鼓敲击在所有信众心头。
这一刻,九州之内,无数小小神龛同时发光。无论是藏于山洞的泥坛,还是置于农舍堂屋的木匣,皆有金烟袅袅升起,汇聚成河,流向北方战场。
那不是力量的输送,而是意志的共鸣。
前线之上,原本士气低迷的士兵忽然感到胸口一热,仿佛有人在耳边低语:“你还记得那炷香吗?”
有人猛然想起幼时母亲教他点的第一支香,插在破碗里,祈求父亲平安归来;
有人记起妻子病逝前最后一晚,还在窗前焚香默祷,求一家团圆;
更有人忆起自己曾跪在太虚观前,许诺若能活过战乱,定要回来扫庙三年……
泪水顺着铁甲滑落。
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我在!”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千军万马齐声高呼:“我在!我在!我在!”
声音震彻云霄,竟引动天地异象??九道香火光柱自各地神龛冲天而起,在高空交汇,凝聚成一把巨大的虚幻长剑,剑身铭刻“守观”二字,直劈魔潮核心!
那一剑,无锋无刃,却蕴含亿万生灵共同的愿望。
剑落之处,黑雾崩解,妖兽化灰,连深渊裂缝都被强行缝合。海外岛屿轰然塌陷,魔源彻底湮灭。
黎明再次降临。
当阳光洒在边关城墙时,人们发现,那柄由香火凝成的巨剑并未消散,而是缓缓降落,插入城门前的土地,化作一根通体晶莹的石碑。碑上无字,唯有中心一点金光,仿佛仍在跳动的心脏。
而那位青衫身影,早已不见踪影。
战后第七日,朝廷派出使臣前来慰劳,却发现整支军队已自行解散。士兵们脱下铠甲,换上粗布衣裳,或返乡务农,或游历四方,更有数百人结伴西行,声称要去寻找太虚观真址,自愿终身守观。
使臣不解,追问其故。
一名老兵笑道:“我们打完了仗,现在该轮到别人来守护和平了。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我在’这两个字,传给下一代。”
消息传回中原,举国震动。
皇帝亲自下诏,宣布废除“钦天监”对民间信仰的一切管制条例,并敕封太虚观为“天下第一义祠”,赐匾额一方,上书四个大字:“人心即道”。
可当匾额送达山门时,却被婉拒。
守观人是一位年轻女子,据说是当年盲眼老妪的孙女,她站在桃树下,微微一笑:“观主从不受封,我们也不需皇权认证。香火自在人心,何须金匾证明?”
使者无奈,只得将匾额挂在十里外的驿站墙上。谁知当晚雷雨交加,一道惊雷劈下,竟将“皇”字从中劈开,其余三字完好无损。百姓传言:这是天地之意,真正的“心即道”,容不得半分虚伪权力玷污。
自此之后,太虚观愈发简朴,却愈发深入人心。
每年春分,句芒仍会亲临,行云布雨后默默跪拜。某年,他正欲离去,忽听身后传来稚嫩童声:“神仙爷爷,你能帮我妈妈种田吗?她病了,干不动活。”
句芒回头,见是个七八岁的小girl,衣衫褴褛,眼神却明亮如星。
他怔住良久,终是蹲下身,轻轻抚摸她的头:“孩子,我不是神仙,只是一个履约之人。”
但他还是留下了。
他在村外唤来春风,催熟稻种,又引来细雨润土。整整一个月,他白天耕作,夜晚教孩子们识字,讲《守观谣》的故事。村民们不敢直呼其名,只称“青衣先生”。
直到夏至那天,他额头上的“观奴”符印忽然发出柔和金光,随后悄然脱落,化作一缕轻烟,融入桃树根系。
那一刻,句芒仰望苍穹,泪流满面。
“原来……自由不是挣脱束缚,而是甘愿承担责任。”
他从此不再回东方神域,定居村落,成为第一位真正融入人间的古神。
岁月悠悠,又过百年。
太虚观门前的无字碑前,来了一个身穿黑袍的年轻人。他面容冷峻,手中握着一枚漆黑玉简,上面刻着“逆命书”三字。他是当今世上唯一修成“断因果诀”的修士,号称可斩尽天地联系,超脱轮回。
他盯着无字碑看了许久,忽然冷笑:“所谓香火信仰,不过是一群弱者的精神寄托。真正强者,何须他人相信?”
话音刚落,狂风骤起,桃树猛烈摇晃,九只赤鸟齐鸣,屋檐下雷井沸腾,井面浮现一行字:
>“你可知,为何姜闻宁愿魂飞魄散,也不肯独自飞升?”
年轻人不屑一顾,挥手打出一道黑芒,直击无字碑!
就在黑芒即将命中之际,碑面忽然泛起金光,一道青衫虚影浮现,仅用一根手指,便将黑芒弹回。年轻人猝不及防,被自己的力量反噬,当场吐血。
“你……怎么可能还有力量!”他怒吼。
虚影静静看着他,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我的力量从来不在自身,而在每一个说‘我在’的人心中。”
“你可以否定信仰,但你无法抹去千万人的选择。”
年轻人踉跄后退,眼中首次浮现出恐惧。
最终,他扔下玉简,转身离去。十年后,有人在西南深山见到他,正带着一群孤儿抄写《太虚经》,教他们唱《守观谣》。
而那枚“逆命书”玉简,则被投入火山口,化为灰烬。
时光流转,沧海桑田。
千年之后,科技昌明,飞船穿梭星河,人类已在火星建立殖民地。一位考古学家在地球遗址发掘中,发现了太虚观残垣。他在桃树根部挖出一块金属板,上面用远古文字刻着一段话:
>“当你们学会彼此守护,
>就不再需要我。
>但请记住,
>每一次你说‘我在’,
>那便是道的存在。”
科学家读完,久久不能言语。
当晚,全球直播中,他摘下耳机,对着镜头认真说道:“也许我们早已不需要神。但我们永远需要信念,需要有人愿意站出来说??我在。”
屏幕前,无数人沉默,继而流泪。
同一时刻,火星基地的温室里,一株地球带去的桃树突然开花,粉红如霞,香气弥漫整个舱室。值班员惊讶地发现,土壤中竟自动浮现出一行湿润痕迹,像是有人用手指写下的字:
**“安。”**
而在宇宙深处,一艘无人探测器穿越星云,偶然捕捉到一段奇特信号。经解码后,呈现为一段音频。播放时,风铃般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极轻微的呼吸节奏,仿佛有人在遥远之地,轻轻地说:
“我在。”
信号来源无法定位。
科学家们争论不休,有人说是自然现象,有人说是外星文明。
但有一个小女孩听完录音后,抱着布娃娃喃喃道:“妈妈,那个叔叔说他在呢,你别怕了。”
她母亲正躺在医院重症监护室,昏迷整整三年。
第二天清晨,奇迹发生??妇人苏醒,第一句话是:“好香啊……像小时候家里点的那炷香。”
世界为之哗然。
多年后,人类在银河系边缘建立第一座星际神龛,命名为“太虚站”。它不供奉任何神?,只摆放一碗清水,一炷无烟香,墙上镌刻两行字:
>“我不是神,我只是替你们执剑的人。”
>“若有一天,你们不再需要剑……那就让它锈在土里吧。”
每逢重大抉择时刻,船员们总会聚集于此,静默三分钟,然后齐声说出两个字:
“我在。”
因为他们明白,真正的道,不在九天之上,不在雷霆之中,不在神通广大,而在每一次危难时,有人愿意挺身而出,在每一个黑暗尽头,有人愿意轻声说一句: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