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虚山脉,云蒸霞蔚,灵气氤氲如雾。
姜闻携众人按下遁光,落于主峰半山腰一处开阔平台。
但见前方,一座古朴道观静静坐落,背倚苍翠悬崖,前临云雾深渊。
观门以不知名的沉木所制,其上匾额书...
血雾翻涌,如活物般蠕动,仿佛察觉到了姜闻的接近。那股浓稠到近乎凝固的腥气扑面而来,连空气都被染成了暗红。姜闻所化的狼妖身形低伏,四肢轻踏虚空,每一步都避开了煞气最浓之处,如同游鱼穿行于激流缝隙之间。
他双目微眯,瞳孔深处却是一片清明??法眼未撤,仍在悄然运转。透过血雾表层的躁动,他已窥见其内隐藏的脉络:三才煞位分列城东、南、北三处高台,各立一尊青铜巨鼎,鼎腹刻满扭曲符文,正不断抽取地底阴气与冤魂怨念,汇入中央皇城上空那团旋转不休的血色漩涡之中。
“果然是‘九幽炼魂大阵’的变种。”姜闻心中冷然,“以百姓精血为引,怨魂为薪,地脉为根,聚三灾六劫之兆……这不是寻常魔修能布下的手段,背后必有通晓古阵法的大能主持。”
他悄然绕至西城,此处血雾稍薄,因位于阵眼死角,守备也最为松懈。一道残破城墙斜塌而下,裂口处爬满黑紫色藤蔓,细看之下,竟是由无数微小尸虫纠缠而成,啃噬着砖石间的血渍。
姜闻不动声色,四足落地无声,灰毛之上妖气流转,竟缓缓渗出一丝与周围煞气极为相似的腐戾之息。这是他在早年参悟《玄牝妖经》时所得的一门秘术??“同气相染”,可短暂模拟特定气息,瞒过低阶禁制感知。
果然,当他踏入血雾十丈之内时,并未引发任何异动。那些盘踞在墙头的尸虫也只是微微颤动触须,随即继续沉眠。
城中景象,惨绝人寰。
街道两侧尽是倒伏的尸体,男女老少皆有,皮肉干瘪如枯树皮,七窍流血,面容扭曲至变形,显然死前遭受了极大痛苦。更有不少尸体悬于半空,被无形丝线吊起,胸口破开一个血洞,心脏早已不见踪影,只剩空腔汩汩淌着黑血。
姜闻缓步前行,鼻尖微动,嗅到了一丝极淡的香气??不是人间香火,而是某种异界灵花的气息,带着甜腻与腐朽交织的味道。
“异世来者?”他心头一震。
这味道他曾闻过一次,是在三年前那个雷雨之夜,当他的道观突然浮现出一道通往未知世界的门户时,从门缝中飘出的就是这般气息。当时只以为是天地异象所致,未曾深究。如今再遇,竟与此等灭绝人性的大阵相连!
念头刚起,前方巷口忽现一抹白影。
一名女子缓步走出,身披素纱长裙,裙摆无风自动,洁白如雪,却偏偏站在满地污秽之中,纤尘不染。她面容极美,眉心一点朱砂痣,眸光似寒潭映月,冷冷扫来。
姜闻立刻垂首,装作受惊妖物模样,低呜一声欲退。
“不必装了。”女子声音清冷,“你身上虽有妖气遮掩,但骨子里的道韵未消。你是修士,且修为不在我之下。”
姜闻不再掩饰,身形一晃,恢复人形,青衫磊落,负手而立。
“阁下是谁?为何独留此地?”他语气平静,目光却已锁住对方周身气机流动。
女子轻笑:“我是谁并不重要。倒是你,胆敢孤身入此死城,莫非真以为凭一人之力便可破阵?”
“试试才知道。”姜闻淡淡道,“倒是你,既非本地之人,又非魔修同类,为何在此?若说是路过,未免太过牵强。”
女子眸光微闪,忽然抬手,指尖凝聚一点晶莹露珠般的光华:“你可知这望月城百万生灵,临死前最后一念是什么?”
姜闻沉默。
“是恨。”她语调转冷,“他们不信仙门,不信神明,只知官府压榨、妖魔横行。他们在绝望中死去,每一滴血都在呼唤复仇。而这大阵,不过是将他们的愿望……实现了而已。”
“所以你就借他们的恨意,布下此阵?”姜闻冷笑,“用无辜者的性命成全你的野心?你口中的‘实现愿望’,不过是你操控人心的借口!”
“野心?”女子摇头,“我所求,从来不是权势或长生。我只是想打开那扇门??真正意义上的门,让两个世界彻底贯通。”
姜闻瞳孔骤缩:“你是异世之人。”
“聪明。”女子嘴角微扬,“我来自‘璃渊界’,那里灵气枯竭,万族濒亡。而你们这个世界,生机盎然,天地丰沛。只要打通两界通道,借助此阵积累的亿万怨魂为引,便能撕裂虚空壁垒,迎来新生。”
“然后呢?”姜闻冷声道,“让你的世界入侵此界?让千千万万个望月城重演今日悲剧?”
“弱肉强食,天道如此。”女子毫不避讳,“就像你们人类猎杀妖兽炼丹一样,我们只是……更进一步罢了。”
话音未落,她手中那滴光华猛然炸开,化作一道银线直射姜闻眉心!
姜闻早有防备,袖袍一挥,一面古镜虚影浮现??正是白镜赠予的护身法宝“照妄鉴”。银线撞上镜面,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余波震荡四周,数十具尸体瞬间爆裂成血雾。
“好快的出手!”姜闻退后三步,脸色微变。方才那一击看似轻巧,实则蕴含极高深的空间法则之力,若非他反应及时,只怕神魂已被钉穿。
女子却不追击,反而轻抚额前碎发,叹道:“可惜啊,你本可以成为桥梁,而不是障碍。”
“我从不做背叛众生之事。”姜闻沉声道,“更何况,你以为靠仇恨堆砌的力量,真能撑起两界通道?那只会引来更大的反噬!三灾六劫一旦成型,最先毁灭的便是施术者自身!”
“你说得对。”女子忽然笑了,“所以我需要一个替死鬼。”
她双手结印,口中吟诵起一段古老咒言,音节古怪拗口,每一个字吐出,空中便浮现一道裂痕,宛如玻璃破碎。
刹那间,整座望月城剧烈震颤!
三大煞位上的青铜巨鼎同时喷出百丈血焰,汇聚向皇城上方的漩涡中心。原本缓慢旋转的血云骤然加速,形成一道巨大的漏斗状黑洞,从中传出阵阵低吼,仿佛有无数恶鬼正在挣脱束缚。
姜闻抬头望去,只见那黑洞深处,竟浮现出一座巍峨宫殿的轮廓??琉璃瓦顶,雕梁画栋,却处处缠绕着黑色荆棘,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那是……你世界的投影?”姜闻厉声喝问。
“没错。”女子眼中闪过狂热,“只要再献祭一座城池的怨魂,它就能完全降临!届时,璃渊界的王庭将扎根于此,新的秩序即将开启!”
“做梦!”姜闻怒喝,脚下一踏,周身清光暴涨,体内道宫轰鸣作响,浩然正气冲霄而起!
他双手迅速掐诀,口中默念真言,背后赫然浮现出一座虚幻道观的影像??飞檐斗拱,钟声悠悠,观前石碑上刻着四个古篆:**通幽达冥**。
正是他赖以修行的根本??那座连接异世的神秘道观!
随着道观显现,一股奇异波动扩散开来。原本躁动的血煞之气竟出现短暂停滞,就连空中那座宫殿投影也微微摇晃。
“你竟然也有跨界之基?”女子首次露出惊容。
“我不是第一个接触异界的修士。”姜闻冷冷道,“三年前,我便发现了这座道观的秘密。它不仅能联通外界,更能镇压邪祟、净化污秽。你以为你在利用怨魂之力撕裂空间,殊不知,这片土地早已被另一种规则守护着。”
说罢,他猛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胸前玉佩之上。
玉佩乃道观所赐,形如八卦,正面刻日月星辰,背面铭“承天应运”四字。此刻受精血激发,顿时绽放出柔和金光,与头顶道观虚影遥相呼应。
“以吾道观为锚,借天地正气为引??**净世清光,敕令!**”
一声令下,万千金丝自道观虚影中垂落,如春雨润物,洒向全城。
所及之处,血雾蒸腾消散,尸骸停止哀嚎,连地面焦土也开始泛出生机绿意。三大煞位上的青铜鼎发出刺耳悲鸣,鼎身符文逐一崩裂!
“不可能!”女子尖叫,“你怎么可能调动跨界之力?!那道观明明只是通道,不是武器!”
“因为它选择了我。”姜闻目光如炬,“而你,不过是窃取力量的小偷。”
女子面容扭曲,猛地撕开衣襟,从心口抽出一根晶莹剔透的骨刺??赫然是她自己的肋骨所化!上面密布符纹,隐隐与空中宫殿共鸣。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毁灭吧!”她狞笑着将骨刺狠狠插入地面。
霎时间,整个望月城的地脉疯狂震动,所有尚未消散的怨魂尽数被抽离,汇成一条漆黑洪流冲向天空,强行填补那即将溃散的宫殿投影!
与此同时,姜闻感到胸口一阵剧痛??那是道观传来的预警!两股跨界力量正在激烈碰撞,若持续下去,不仅此城将彻底崩塌,甚至连道观本身也会受到重创!
“必须速战!”姜闻咬牙,双手合十于胸前,体内五脏六腑齐齐震动,道宫之力尽数催动!
“道观听令:启??**两界封禁?归墟印!**”
刹那间,那座道观虚影猛然放大百倍,横亘于天地之间。八根由纯粹道韵凝聚的锁链自观角垂落,分别钉入东西南北四方及四维上下,构成一个封闭立方体,将整座望月城笼罩其中。
空中那座宫殿投影发出凄厉嘶吼,试图挣脱,却被锁链层层缠绕,寸寸拉回黑洞之中。女子仰天惨叫,身体开始龟裂,鲜血顺着皮肤纹理渗出,整个人如同即将碎裂的瓷器。
“你不明白……没有希望的世界……根本不配存在……”她喃喃低语,最终身形炸裂,化作漫天血晶,随风而逝。
随着她的死亡,大阵失去核心主持,三大煞位接连崩塌,青铜鼎轰然炸裂,残留怨魂在清光沐浴下渐渐安息。
然而,就在姜闻以为危机已解之际,脚下大地突然裂开一道深渊!
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掌从地底探出,通体漆黑如墨,指甲长达数丈,竟一把抓住了道观虚影的一角!
“什么?!”姜闻大骇。
那手掌用力一扯,道观虚影剧烈晃动,差点溃散!紧接着,一个低沉到几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从地底传来:
>“……终于……等到祭品圆满了……”
姜闻浑身寒毛倒竖。那不是女子的声音,也不是任何人类所能发出的音节。那是源自深渊底层的咆哮,带着亘古的饥饿与恶意。
“原来如此……”他瞬间明白,“她不是主谋,只是一个引路人!真正的目标,是我背后的道观!这大阵根本不是为了打通两界,而是用来唤醒某个沉睡的存在!”
他拼尽全力稳住道观虚影,同时急速后退。可那只巨手紧追不舍,撕裂大地,步步逼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天际划过一道白光!
“恩公!”白镜的声音远远传来。
随后是红鸾、青袍老道等人纷纷赶到,皆被眼前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走!”姜闻厉声喝道,“所有人立刻离开望月城!这不是你们能插手的层次!”
“那你呢?”红鸾急喊。
“我得守住道观。”姜闻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坚定,“若让它落入那东西手中,不只是卫州,整个天下都会陷入浩劫。”
他说完,猛地将玉佩拍入胸口,整个人化作一道金虹,融入道观虚影之中!
刹那间,道观金光大盛,八根锁链齐鸣,硬生生将那只巨手压制回地底裂缝。深渊中传来愤怒的咆哮,震得整座城池簌簌抖动,但终究未能再度突破。
三日后,幸存的修士们重返望月城遗址。
昔日血雾已然散尽,天空重现湛蓝。废墟之上,草木萌发新芽,几只乌鸦在断壁间跳跃鸣叫,仿佛一切噩梦从未发生。
唯有城中心,矗立起一座小小的石碑。
碑上无字,唯有一枚掌印深深嵌入其中,边缘残留着些许金色光屑。
白镜跪在碑前良久,终是轻声道:“他会回来的。”
没有人回答,只有风穿过残垣,带来远方山谷中隐约的钟声??悠远、宁静,一如那座无人见过的道观,在异世彼端,静静守望着这片苍茫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