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清宵接到傳召,很快趕到了宮中。
這些日子君臣聯系緊密,一日見兩三次的時候都是有的,興元帝語氣便隨意許多,慣例問了問案子的情況,就提起了傳賀清宵進宮的目的。
“辛木要為他母親守陵,平時也就罷了,今日中秋實在是有些冷清。清宵,你和辛木共患難過,關系不錯,就代朕去看看他。”
賀清宵猶豫了一下。
這猶豫,當然不是不願意去見辛柚,而是有些意外於興元帝對辛柚的態度。
皇上對辛姑娘的看重,比他想象中要多。
當朝六位皇子,三位公主,興元帝給百官勳貴的印象可不是什麽慈父。
辛姑娘在皇上心中是特別的——這個發現讓賀清宵為辛柚感到高興。
身為天子近臣,他再清楚不過,有帝王寵愛的重要性。
興元帝卻誤會了賀清宵的猶豫,溫聲道:“朕知道北鎮撫司正忙著,不過再忙也不急這一日。你的辛苦朕都看在眼裡,正好也休息一下。”
“是。”
於是賀清宵帶著興元帝賞賜之物,快馬輕衫往皇陵而去。
秋高氣爽,位於京郊群山連綿中的皇陵,這份秋意就更濃了。辛柚穿著厚實的素色單衣,照例給辛皇后、夏姨等人上過香,走出門去。
四周靜悄悄的,入目是成片的樹林,以松柏居多,遠望便是層巒疊嶂的群山,鋪滿半邊天的白雲。
辛柚不說話,跟在她身後的千風與平安也如影子一般安靜。小八憋得慌,一雙眼滴溜溜轉著,突然亮了:“公子您看,有人來了!”
辛柚一眼望去,就認了出來:“賀大人。”
“賀大人來了?”小八探了探頭,一拍手,“還真是賀大人!”
說話間,一人一馬就近了。
辛柚快步走過去,唇邊不覺有了笑意:“賀大人,你怎麽來了?”
賀清宵是一個人來的,提著東西大步走過來:“今上掛念辛待詔,讓我送些東西來。”
禦賜的東西不在如何珍貴豐盛,而在其意義。賀清宵帶來的兩個食盒中一盒裝滿鮮果,另一盒是團圓餅,再有一對精美花燈。
辛柚喊了聲小八,小八忙把東西接過來去放好。
賀清宵先去給辛皇后上過香,再與辛柚走在皇陵中。
皇陵很大,很空,很安靜,秋風肆無忌憚卷起人的衣擺,落葉如枯蝶翩翩起舞。
賀清宵看著走在身邊的人。
這一個月來,他忙著北鎮撫司的事,這還是二人那次後第一次見面。辛姑娘看起來更沉靜了,仿佛從夏日流淌到秋日的潺潺清泉,一點點褪去了燥氣。
“辛待詔沒有多帶些人過來嗎?”二人並肩走著,賀清宵語氣少了千風等人在一旁時的客套。
“皇陵本就有官兵守著,各項事務有專人管理,多帶人來也無必要。”辛柚輕輕拂去落在衣袖上的枯葉,“賀大人什麽時候回去?”
賀清宵頓了頓道:“明日一早回。”
辛柚眼裡有了意外:“賀大人要住下?”
賀清宵竭力作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今上讓我陪辛待詔過了中秋再回。”
辛柚微垂著眼,看被風追著跑的落葉,到了唇邊的話默默咽了下去。
她本想問,只是今上的命令麽?再一想不能給彼此承諾的兩個人,問這話就太沒趣了。
“人多賞月熱鬧些,只是委屈賀大人,要陪我一起食素。”
賀清宵一笑:“我本來也常食素。”
辛柚又問起鄧閣老一案的後續。
“這個案子已經牽扯到數百人了,還有擴大的趨勢……”
辛柚認真聽完,問道:“關於‘君’字印記,鄧崇景怎麽說?”
“他表示不清楚。”賀清宵停了停,補充道,“用刑後依然堅持。以鄧崇景先前很快承認是用毒蛇謀害你的幕後指使來看,他不是骨頭硬的人。”
“也就是說,鄧崇景不是周通那條線上的人。”
周通是害死辛皇后的馬前卒,一直查到裴侍郎那裡,因裴侍郎的伏法而中斷。
“不要急,早晚會浮出水面。”賀清宵這話不是純粹的安慰。
皇上讓他著重查的老臣,幾乎都出自南方根基深厚的大族。這些人少有一開始就追隨興元帝打江山的,大多是見興元帝勢大投奔而來。他們之間或有政見不合,或有利益衝突,或有私人恩怨,但也有著共同的利益。這利益甚至不是個人想放棄就能放棄的,在身後是百年的世族家業,無數的子孫族人。
而現在,辛姑娘就是他們共同的敵人。只要辛姑娘一日活躍在朝野,他們就不會安分。
夜很快就降臨了,與皇宮的紅裝綠裹、花團錦簇不同,皇陵這邊清幽素淨,就連月色都顯得更皎潔冷清一些。
辛柚拜了月,招呼著小八幾人分吃了團圓餅,與賀清宵登上一處高台,安安靜靜賞月。
孤月一輪,灑落一地霜雪。
賀清宵悄悄看了一眼抬頭望月的人,忽地想到那一日,她發著熱喃喃念著的那句詩詞:可惜清宵月,無人共倚樓。
其實不是這樣。至少這一刻,這一年的中秋,他們在一起賞月。
賀清宵連日來因不停地抓人,不停地審問而堆積的負面情緒悄悄散去,只剩歡喜與滿足。
風大起來,把二人的衣袍吹得高高揚起,帶著山間的清寒。
“有些冷了,早些回屋休息吧。”盡管祈望時間能就此停下,賀清宵的理智卻不允許他這麽做。
辛柚沒喝酒,沒發燒,理智不比身邊的男人少:“嗯,是該休息了。”
至於賀清宵歇在何處,這裡空置的房屋有許多,辛柚吩咐了小八去安排就沒再過問。
轉日一早,辛柚送賀清宵離開,負責管理皇陵的陵監恭敬陪同。一行人還沒走出多遠,就見一人騎馬狂奔而來。
賀清宵微微斂眉。
來的人是錦麟衛,這麽早,這麽急,看來是發生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