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間外。
“你們說這是怎麼了,老爺子和傑西在裏頭待了二十多分鐘都不出來?”李敬一邊看時間,一邊有點焦急地說。
他問怎麼了,可在場其他人也是一頭霧水啊。齊涉江和孟老爺子下了台後,就找了個休息間鑽進去,這麼久了也沒見出來。
要說老爺子演完後,觀眾反響熱烈,可怹狀態倒明顯挺好的,不像是情緒激動要進醫院,可他們還想恭喜,倆人關著門是搞什麼。
孟靜遠在臺上演出,只得是徐斯語去敲了敲門,揚聲道:“老爺子,傑西該上去攢底了。”
現在臺上的節目演完,就該底角兒上去攢底了,也就是戲曲裏的大軸,這是整場最後一出,最重要的節目,尤其今天是齊涉江和徐斯語的首次專場,不能懈怠啊。
“知道了,你讓靜遠抻一抻。”
裏頭傳來孟老爺子的聲音,那語氣聽著也沒什麼不對,難道只是在叮囑小輩兒什麼話?
徐斯語一聽,這是還沒忙完呢。只得趕緊去側幕條,給孟靜遠和曾文比劃了一下,讓他們把節目抻長一點,多說一會兒。
屋內。
孟老爺子和齊涉江相顧無言。
在臺上時,孟老爺子喊他師哥,當時他就懵了,一時間腦子裏亂得很,直到被師弟拉去無人之處,他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該不該應。
當時孟老爺子歎了口氣,“師哥,我都是這個年紀的人了,早就看淡生死,你要是不應我,我才要死這兒了。”
齊涉江聽見這話,喉頭一哽,一下抱住了他!
“沒事,師哥你哭吧,我不會哭的。”孟老爺子雖然這麼說,眼睛還是紅了,“為了和你多處幾年,我也得保重這身體啊。”
齊涉江一聽,心裏卻更加難受了,也不敢放聲哭,只流著淚把自己的遭遇說來。
這一說,就是將近半小時。
此時,孟老爺子打發了外頭的人,握著齊涉江的手,“師哥,咱們再說一會兒。”
齊涉江鼻子一酸,卻又笑了出來,“……我沒想到,還能從你口中聽到這兩個字。”
這一段時日,他好是煎熬。雖時常去陪伴師弟,時時對著,但滿腹心思都不能訴說。說點什麼話,還要記得自己是“晚輩”。
“我早就在懷疑了。”孟老爺子淡淡一笑。
他表現得不如和齊涉江以假身份相認時那麼激動,並非是不歡喜,而是如他所說,因早就在猜測,看到齊涉江承認,與其說驚喜,不如說是安心。
而且,到了這個層面,要去猜想一個人還魂了,和簡單的相認不太一樣。得虧了孟老爺子活到這個年紀,什麼事都見過,什麼都不怕了,才能放開猜想一番。
“八十年了啊,但師父、師哥的樣子還是刻在我腦海裏,我沒有忘過。”孟老爺子說道,“師哥你就算換了皮囊,可是你還是你,神氣,舉止……”
世界上怎麼可能真的有兩片一模一樣的葉子,即便是師徒,乃至父子,如何肖似到這個程度。他們曾經朝夕相處,孟老爺子也覺得答案匪夷所思,但這是唯一的解釋。
今日的《斬青龍》,叫他徹底確信了。
“幸好是現在,我老了,眼睛不好使了,現在看人,都往內裏看。師哥,你還是你,沒變。”
齊涉江聽得露出一個苦澀的微笑。他當然沒變,對他來說,八十年只在轉瞬,他的時光在那一刻被折疊了起來。
“我卻差點認不出你了。”
“本事長了,皺紋多了啊。”孟老爺子緊捏了捏齊涉江的手,“老天還是看顧我,讓咱們重逢了。我還能在臺上,和師哥演一次《斬青龍》,多好啊!”
這是隔著千山萬水,數十載光陰與重重誤會的再聚首,萬語千言,也只能感謝上天尚有一絲眷顧罷了。
“是好,太好了。”齊涉江的心被複雜的感覺充盈著,最終都化作了一股暖流。
能得一刻圓滿,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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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涉江走出房門時,只見到外頭圍滿了人。
李敬鬆了口氣,一推徐斯語,“快去通知,傑西你,你……”
他覺得齊涉江好像眼睛有點紅,不禁遲疑了起來,還張望了一下裏邊,心道老先生沒事吧?
“沒什麼,我準備一下。”齊涉江拿濕紙巾擦了擦臉。
孟老爺子也緩緩走出來,看著鎮定一些,還說呢,“我有點困了,打個盹兒,演完了再叫我。”
柳泉海忙道:“您平時這時候也該休息了,小睡一會兒吧,等靜遠下來送您回去,他們還要返場,肯定演到很晚。”
孟老爺子和齊涉江對視一眼,也沒說什麼。
罷了,不計較這個。
其他人互相看看,心底都覺得這一老一小聊了些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就是一種感覺,具體怎麼不得了就誰也不知道了。
……
那邊臺上,孟靜遠和曾文余光看到徐斯語打手勢,都鬆了口氣,入了底兒,說完了這段。
掌聲中,鞠躬,下臺。
他倆還沒走到台口,徐斯語已經走出來了,路過的時候和二人一拱手,互相見禮,嘴裏稱呼:“師哥。”
按輩分,他和這倆都是一輩兒的。
徐斯語走到桌子旁逗哏的位置站好了,卻是沒有主持人來報幕。
觀眾看他一個人這麼早上來,基本猜到了,估計是什麼節目安排。
只聽徐斯語說道:“剛才下去的,是孟靜遠、曾文二位老師,有的觀眾估計也聽到了,我叫他們師哥。因為啊,別看我年紀不大,和他們是一輩兒的,打我爺爺那兒賃起,和他們祖輩是同輩兒,還一起工作過,都認識。
“我家裏頭幾輩兒都是幹這個的,說相聲,打我五歲的時候去後臺,就有三十來歲的成名演員管我叫師爺。
“不是我吹啊,華夏相聲界,我這個輩分,基本走到哪兒都是這個!
“相聲門從祖師那裏算起,到現在排到了……”
徐斯語手舞足蹈,面部表情極為誇張,給大家科普起了相聲界的輩分問題,順便也誇一下自己輩分有多大。
這時候,觀眾連綿的輕笑聲忽然就成了熱烈的歡呼聲,“噢噢噢——”
徐斯語莫名其妙一回頭,這才發現齊涉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臺上來了,當即訕訕一笑。
只見徐斯語乾脆俐落地一撩大褂,單膝下跪,抱拳拱手大聲喊道:“師叔!”
觀眾大笑。
打臉怎麼來得這麼快呢。
這個包袱他倆使,簡直再合適不過了,沒別人能使出這個效果。一個年少輩分高,另一個也年少,輩分比高的還高一輩,而且全華夏都要知道了。
齊涉江走到前頭來了,徐斯語也站起來自覺往桌子裏頭站。
齊涉江問道:“剛才聽你在這兒聊什麼呢,說你輩分大?”
“哈哈哈哈哈!”
在觀眾的笑聲中,徐斯語連連擺手,一疊聲道:“沒有沒有沒有,沒您輩分大!”
這就慫了,笑聲又是一下高漲。
“沒什麼,你別怕啊。”齊涉江狀似輕佻地對觀眾道,“我這個搭檔呢,別的地方還行,就是說話不大愛過腦子。”
他的目光落在台下,卻見留給夏一葦的空位赫然已坐上了人。
戴著口罩,一頭長捲髮,正是趕了過來的夏一葦。
夏一葦在台下,和齊涉江對上眼神,彆扭地點了點頭。
齊涉江心裏一暖,夏一葦到底還是來了,這是他今天第三件開心的事了,頭一件今天舉辦專場,第二件與師弟相認。
徐斯語“嗨”了一聲,“選都選了我,您就別說這些沒用的了。”
齊涉江望著天道:“還是有點不甘心啊,當時選妃有點草率了,看著差不多的也就湊合,主要也是家裏人逼得急。”
觀眾:“噗哈哈哈哈哈!!”
笑聲和起哄聲齊飛。
他們可愛聽這話題了。
徐斯語轉過臉對觀眾吐槽:“真當自己家裏有皇位要繼承了。”
齊涉江說道:“咳,我單著好些時候了,也沒個搭檔,當時我師叔就說,要給我找個捧哏。我本來是不願意的,我說要捧哏有什麼用啊還分我錢,我說單口不好麼?”
徐斯語:“單口競爭大啊,現在脫口秀多。”
齊涉江瞥他一眼,“也是這個理兒,所以我不就開始選搭檔了。我師叔在相聲門內部,給我辦了一個海選,來參選的捧哏領著愛的號碼牌排隊面試。”
徐斯語語帶曖昧地道:“您也是會玩兒。”
大夥兒會意低笑。
齊涉江哼哼道:“這傢伙就是二三三三三號。”
“謔。”徐斯語掰著手指頭算了下,“五位數啊?全華夏的捧哏有這麼多嗎?您沒看看是不是粉絲混進去了?”
齊涉江想了想:“你一說好像是有幾個看著像女的……”
有女粉絲都加了幾嗓子,還有接話的:“選我!”
“選你那不行,我只選男的。”齊涉江接了那粉絲一句話。
徐斯語撐著桌子,重複了一句:“哦,只選男的。”
這就是用細微的語氣,引導觀眾,內裏的意思分明就是齊涉江喜歡男的,可不又引起一連串的噴笑聲。本來這一出節目,就指著玩倫理哏,捧哏還全程是“妃子”呢。
徐斯語一副不解的樣子,“你們怎麼了,是他說的啊,不要女的。”
這就把前頭的包袱又翻了一下,加強效果,觀眾前一波笑聲未停,又樂了。
這幾句都是他們現掛的,這也看出來兩人培養出的默契,和徐斯語的反應能力了。
……
這個新創作的段子《選妃記》,是以齊涉江選搭檔為主線,展開的故事,圍繞此抖落大小包袱,主要是拿徐斯語說事兒,從上挑剔到下。
找的倫理包袱,裏外都把徐斯語當媳婦兒,或者說,妃子。
“連我媽都說,哎你這個搭檔不行啊,懶骨頭。”齊涉江學著夏一葦的語氣,又多了幾分刻薄挑剔。
觀眾:“噗!”
怎麼那麼像婆媳鬥爭啊。
徐斯語也是一怒,“你有完沒完啊?我告訴你,我早就受不了你家那個勁兒了,怎麼就抻掇我一個人了?你怎麼不打聽一下,哪家的婆婆像你家那麼難伺候!”
徐斯語這憤懣、撒潑的樣子,反倒讓人笑到喘不過氣來了。
前頭還不停辯解,這是自暴自棄了,自己都抱怨起惡婆婆來。尤其大家把婆婆的形象和夏一葦一對,就更好笑了。
徐斯語還不甘休,叨叨道:“你也不看看,全華夏誰伺候得了你媽,唐雙欽都讓他整禿了!”
唐雙欽本人可就坐在台下,這一下被cue到,觀眾爆笑,都探頭看他。
唐雙欽也挺配合的,委屈巴巴摸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認了。
“去,你這都過時消息,現在唐導願意我帶媽進組你沒看新聞啊?”齊涉江指著他,“我看就你愛抱怨。”
徐斯語一拍桌子:“說誰!說誰啊你!你從來都不幫著我!”
這兒還有觀眾幫著喊:
“渣男!”
“離婚!”
“讓我來!”
徐斯語都笑場了,指著下邊兒道:“說‘讓我來’的像話麼?”他整理好表情,啐道,“去你的吧你們這些逗哏沒一個好男人!”
“你怎麼還有脾氣了?”齊涉江拿扇子敲了敲桌子,問道,“你想失業了嗎?”
“我還真就不伺候了呢,去你的吧!”徐斯語拿帕子一砸齊涉江,轉身就氣衝衝下臺了。
按理說,演員被逗急了往下走都屬於舞臺效果,搭檔會去攔回來,或者自個兒就回來了。
可是眼下,齊涉江沒有攔,徐斯語也沒回來,徐斯語就這麼下臺,人影都不見了,一秒,兩秒,三秒,也不見回來。
觀眾席的起哄聲仍是不斷,最後都有點疑惑了,怎麼還真讓徐斯語下去了啊?
齊涉江非常淡定地把帕子給疊好了,整理了一下臺面,口中隨意地道:“走就走唄,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皇后……不對,捧哏的還不好找啊。”
他側了下頭,沖著後臺喊:“我問問,有沒有想上位的?”
下一刻,身穿紅色大褂的張約捏著袍角就施施然走上台了。
台下先是一秒鐘的寂靜,隨即掀頂兒一般齊齊尖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