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懷沒有想到,雲錯居然有在慕容山莊長住的意向。
雲錯聽他的話,規規矩矩地沉默著用完了飯後,這才開口問他:“雪懷,如果我想拜師,應該怎麼做呢?”
雪懷警惕地看著他:“你問這個幹什麼?”
雲錯看著他的眼睛,繼續規規矩矩地道:“我之前一直是獨自修行,許多細微阻塞之處無人開解,我想趁這個機會好好提升自己,也為了成為一個未來對仙洲有用的人做打算。”
雪懷面無表情:“這個理由太生硬了,換一個。”
“我仰慕慕容山主的英姿……”
“更生硬了,我們家老頭子一年裏頭三百天都在閉關,江湖上有關他的傳說都是五十年以前的了。”雪懷挑眉看他,“你怎麼不說這兒養貓環境好,所以想常住呢?”
雲錯道:“這邊的環境確實比那邊好,它喜歡這邊的暖和。”
銀灰色的小貓適時地走過來,在他手心拱了拱圓溜溜毛茸茸的小腦袋,然後不無嬌羞地沖雪懷喵喵叫了兩聲。
雪懷:“……”
雲錯認真看著他的眼睛,忽而輕輕叫了叫他的名字:“雪懷,我怎麼想的,你……還是不知道嗎?”
雪懷被他盯得頭皮發麻,立刻擺擺手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說了。”
可是雲錯一定要說——他在雪懷話音落下之前便正襟危坐起來,認認真真地告訴他:“我喜歡你,我想和你成親。”
他太直接了,直接得雪懷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回應。雲錯卻越過低矮的桌面,俯身看他,接著說了下去:“我想留在你身邊,好好保護你。我想讓你一世平安,無憂無慮。”
他離得太近,雪懷正巧靠牆坐著,避無可避,只能被迫仰視,對上他漆黑幽深的眼。
“雪懷,別躲我,別逃避我,可以嗎?”雲錯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的眼下,引得雪懷眨了幾下眼睛,睫毛輕輕顫抖。他似乎特別喜歡雪懷這顆淚痣,但碰了一下後又很快縮了回去。
他輕輕地道:“我在想可能是第一次見面,我把你嚇到了。我那樣沖上來抱住你,後來又跟在你後頭回家……這樣很嚇人是不是?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可是你……我總覺得,你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站起來,視線仍然看著他沒有離開。屋外烏雲密佈,桌上放著一盞燈,映得兩人的眼睛都非常的亮,這個角度去看雲錯,他眼底的暗紅色更加明顯,那股子陰戾邪氣的氣息更加凸出,竟然有著隱隱的壓迫力。
雪懷突然意識到,眼前的人是雲錯,能叱吒九州、對整個天庭造成威脅的人,這其實才是他的本來面貌。這些天,他是為什麼會覺得這個人可憐巴巴的好欺負呢?
正巧他一身反骨,聽了這話也眯起眼睛,眼光斜睨過去:“那雲少仙主覺得,我應當是什麼樣的?”
雲錯楞了一下,似乎是察覺到了他口吻中的那一絲不快,只是非常輕地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在想,你這麼驕傲,膽子又大的一個人,你應該是……應該是不會這麼抗拒和我接觸的。我們是一類人,對不對?雪懷,你是不是聽說過什麼,還對我有什麼……特別大的意見和誤會?我可以解釋一下嗎?”
雪懷怔了怔。
雲錯的聲音低下去,眼神也有些許暗淡:“你明明……明明應該,不討厭我的。”
他們曾經是肆意張揚、鮮衣怒馬的一對少年,談笑嬉鬧,從十六歲走到二十六歲,所謂的一見如故……正是恨不能早生十年,恨錯過彼此的童年與稚嫩的少年時光。他們無話不談,因為彼此的相似而知悉對方的一切想法和喜好,也因為彼此鮮明的不同而互相彌合補足。
相見恨晚,舊事如天遠。
雪懷沉默了一會兒,道:“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雲錯安靜地看著他,嘴巴張了張,好像是想說話。
雪懷打斷他:“給我點時間讓我想一想,你說的對,這樣一直躲著你,也不是個辦法。”
雲錯低笑道:“你承認了,你還是在躲我。”
又收斂了笑容,委委屈屈地說:“你答應過不會這樣的。”
雪懷歎了口氣:“好,好,我道歉。”
他也站起身來,推著雲錯往外走:“我都知道了,給我點時間想想,可以嗎?你要幹什麼我也不干涉了,現在別人眼裏我們也已經有了婚約,但是我還是要告訴你,我暫時不會承認的。”
雲錯乖乖被他推著走,回頭來看他:“我知道,我會有分寸。”
……一意孤行地跑來慕容山門中,就為了給他做四天的飯,看起來也不像個有分寸的人。
雪懷終於成功地把他推了出去,給他指了條路:“這邊走出去最頂上那間院子就是我姥爺的,你要拜師,去找他說吧。”
雲錯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走出幾步之後,又回頭來問:“那,我可以跟你在同一個師父門下修行嗎?我也可以學治癒術嗎?”
雪懷失笑:“隨便你,這是你的事。”
雲錯於是又點點頭,出門走了。
*
慕容金川同意了雲錯的拜師請求。
但雲錯想要跟雪懷當同班同學的計畫泡湯了——慕容金川對於接納他入學的唯一要求,便是要他修劍,當他的親傳弟子之一。
慕容金川沉聲道:“我不清楚我那個沒用的女婿怎麼跟你說的,但要和我們小懷成親,先過我這一關。你是半魔血統,有入魔傾向,心性需得打磨,靈氣需要打磨,眼界需得提高,你過的了這關,年輕人隨你們怎麼折騰,過不了,我也絕不會允許小懷選你為道侶。”
雲錯說:“我明白。”
他便跟著慕容仙門新收的一批弟子入學了。
這邊每一年收一批新弟子,雪懷其實算是走後門,半路插班過來的,沒趕上正經的那一批。按輩分來說,雪懷的師父蔡藝與慕容金川是一派所出的平輩,而雪懷早於雲錯入學,故而雲錯依然得稱他一聲師兄。
慕容仙門的弟子們曾經給這裏所有的門主和宗主、尊上排過序,排序參照是當他們的弟子的幸福指數。綜合一下,在雪懷的師父蔡藝門下當弟子,幸福指數是最高的。
相應的,最末的排名便是慕容金川這位掌門人。
連自己的親外孫都不放過的人,只能用“老妖怪”三個字來形容。他輕易不收親傳弟子,一旦收了,便必定是將來頂天立地的大人物,相應的,要通過他的試煉絕非易事,傳聞此前曾有一位天資上佳的人被他收為關門弟子,連最終試煉都通過了,卻敗在了出關的那一刹那——慕容金川窺見他面上毫不遮掩的狂喜時,只淡淡道了聲:“功法尚可,心性不足,二十年後再說是我的弟子罷。”
關門弟子的名額因而空缺。慕容金川從此將此人的名字從名單中抹去,絕口不提此人。
後來連雪懷也不曾從他外公口中撬出半點八卦,只知道唯一的資訊——那個前關門弟子是天靈根,集金木水火土的靈根於一身,且每個靈根都天生卓越。
他小時候覺得他外公做法有毛病,並且認認真真地替那個沒見過的人控訴道:“可是姥爺,如果我終於通過了試煉,我肯定也會很開心地笑出來,難道我不能笑嗎?”
慕容金川就摸摸他的頭,低聲道:“小懷,你素來外放從容,自然可以。但性情偏激,眼光短小是平日裏便能看出來的,在此之前,我已經給過他數次機會。”
雲錯的敬師茶是在雨停的第一個早上完成的。
仙師們收束了法力,經過幾天幾夜的狂風暴雨洗禮,以慕容山門為中心的方圓八萬里地,從此一整年中都將濕潤適宜,四季如春。
聽聞慕容金川將要再收徒,他座下以出師的五個弟子都從五湖四海中趕了回來,這些人有的已經封神封尊,統禦一方,也有人成為名震仙界的隱士俠客,這五人中無一人是天靈根,但都是在各自修行領域登峰造極的人,仙根出眾。
雲錯卻是頭一個流著魔界人的血,靈根不明的候選弟子。
慕容金川與雲錯徹談了一夜,沒人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什麼。掌門收關門弟子這種嚴正的場合,縱然雪懷是掌門人的親外孫,依然只能以低級修煉弟子的身份進來旁聽,並且打打下手,端茶倒水。
“萬流溯源,先驗靈修。”
雲錯跪坐於地,兩邊座上分列眾人,慕容金川居於正中,憑空引出一道淺淡的光華,按在雲錯眉心。
那一刹那,無形的風聲和氣場突然席捲天地,生出了無比逼人的壓迫感——
彷彿被扼住咽喉摁入水中,在場的所有人都毫無防備,生生受了這如同萬軍湧來的威壓,一旁的茶童沒抗住,一口血直接噴了出來!
在座眾人無一不驚,皆緊張地站了起來,盯住雲錯。
而慕容金川臉色青白——他們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慕容金川本人是化神的修為,在座弟子五人都是渡劫金丹以上的修為,雲錯的修為尚未到底,便能以絕對碾壓的姿態越過在場的所有人。
也即是說,這個不滿十七的少年人,至少已經有了化神以上的修為!
雪懷眼中也有些驚訝之色,但沒表露出來,只是呷了口茶。
他看不了雲錯的根骨,同理雲錯也看不了他的修為。上輩子的雲錯沒告訴他入過魔,也沒告訴他明確到了多深的修為,雲錯永遠只在他過來告訴他功法進益時,說:“我跟你一樣的。”
這個大騙子!他心想。
雲錯沒什麼表情,照樣安靜地跪在那裏,只是窺見有人受了傷,於是伸手用了個小法術,將慕容金川的引靈術壓了下去。
風聲驟散。
他輕聲問:“師尊?”
慕容金川面色凝重,沒有回應他,反而環顧四周,問他剩下的五個弟子:“目前仙界已知修為最高的人是誰?”
“掌門,應當是從上古至今活下來的浮黎帝君星弈,仙魔同修,仙道修為已到因果不沾,能號令群山萬物;同時魔道修到十五重。”雪懷的一個師兄低聲答道。
因果不沾,即本人跳出生死因果迴圈之外。
入魔十五重,即越過所有善惡是非。
慕容金川問道:“雲錯,你修到了第幾重?”
雲錯低聲道:“仙魔同修,仙道……因果不沾,魔道……第十六重。”
堂中一時寂靜無聲。
半晌後,才有一個女子顫抖著問道:“你說……什麼?”
雲錯沒有再重複,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沒有必要在這裏天花亂墜。少仙主雲錯的名號他們也都聽說過,知道他素日沉默平穩,也絕非輕浪之輩。
慕容金川當即一聲令下:“所有人都出去,我要單獨跟他談一談。”
他的話語是鐵令,眾人都紛紛帶著或驚懼或敬畏的目光看著雲錯,而後紛紛低聲喟歎著走出門去,彷彿打量著一個怪物。
本就是半魔,魔息不清,根骨不定,修為極高也極不穩定,換句話說,這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是個隨時會失控的孽障。除此以外,聽說少仙主的母親早逝,抽花煙抽得瘋瘋癲癲,他便獨自長大,生出一等一的冰冷和邪戾。
更有人提起他們聽聞過的兒時經歷,說到雲錯小時候看人的眼神,便如同看螻蟻蟲豸。
雲錯仍舊面無表情,無動於衷,彷彿一個沒有心的瓷人。
唯獨雪懷走出去的時候,他動了動,轉頭看著他,眼神中彷彿有一絲無措。
他說:“雪懷,你可以在外面等一下我嗎?”
雪懷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遲疑了一下,便輕輕地說道:“好。”
作者有話要說: 雪懷:呵,明明是學霸,還裝學渣來騙我→3→
雲三歲:QUQ媳婦婦我不是我沒有媳婦婦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