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山門中,劍修和藥修活動的範圍本來就不一樣,修行地點分開,暖閣宿舍分開。就連以往全門派都只有一個的食苑,最近也在擴建,按不同的門派分出小食堂。
一旦決定了彼此不再見面,卻真的很難再遇到對方了。
除了他們彼此,全門派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他們吵架了,或許還有一個饕餮鬼,可惜饕餮鬼不會說話。
他不知道雪懷怎麼想的,只知道雪懷回去之後的第二天清晨,饕餮鬼獨自一鬼,吸著鼻涕泡,一路嗷嗷哭著過來找他,顯然是聽雪懷說了什麼,背著出來找人,想讓他回去的。
這只小饕餮很黏他。雪懷時常逗哭它,就交給雲錯來哄。
但雲錯這次什麼也沒說出來,他給小饕餮喂了一些東西,饕餮都哭著吐了出來,只想咬著他的衣裳下擺帶他走。雲錯不得已只能用了法術,把饕餮鬼關在了外邊,而後又叫了青鳥來將其送走。
只有小師妹過來給雲錯分零食時,偶爾會問一聲:“咦,今天雪懷師兄不來嗎?”
雲錯“嗯”了一聲,並不多說。
他照舊修行,穿著一身黑衣,凝坐在彌漫白霧的懸崖邊,一坐就是好幾個晝夜。
兩天之後,新的食苑建成。
這小別苑裏坐落在藥修堂的旁側,毗鄰藥修暖閣。據修士仙尊們說,建立這個食苑最初的目的是分開人流,避免次次用飯高峰期學員爆滿的情況,至於為什麼要先在藥修這邊建造,是考慮到以後會接納山門之外的求醫者,事事方便。
而除了擴修以外,這邊的藥修小食堂中還開闢了特色菜系,比如藥膳和湯粥,還有各式各樣的蜜餞小點心,口味溫和清淡,甜美鮮香。
這天,劍修們例行的修煉結束,小師妹拉著她的未婚夫婿四處招呼夥伴,說要去新建的小食堂嘗嘗鮮。
小師妹抱怨道:“這不公平,憑什麼單單藥修那邊有我們吃不到的東西,以後要是想吃了還要繞遠路過去,太麻煩了。”
他們呼朋引伴,成群結隊的要走。
臨走前,小師妹忽然看見了雲錯,順口就叫了他一聲。
雲錯靜心修行了一兩天,這期間一直沒有離開過,也沒有吃什麼東西。雖然按照他現在的修為階段,吃與不吃區別都不大,但小師妹還是理所當然地邀請了他:“雲師弟,你跟我們一起嗎?你都在這兒坐了一兩天了,我們順路過去,你也可以去看看雪懷師兄呀。”
雲錯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然而小師妹並沒有給他時間,見他不說話,就當他已經默認了,聲音清脆地道:“那我們先過去找位置了,給你和雪師兄留一個位置,雲師弟,記得別遲到了。”
仙山山頂的人已經走空了。
雲錯站起身來,習慣性的往山下瞥了一眼。
隔壁山頭也已經人去樓空,這幾天下雨路滑,就因為不久前才出了事的原因,慕容金川勒令所有的靈藥谷附近裝上仙罩與護欄,這是一項浩大的工程。
藥修那邊倒是開心瘋了,有一大半的實踐課程不用上。采靈藥這件事又苦又累,就連有的修士也不願意上這門課,可見一斑。
雲錯在山頂站了一會兒,然後轉身走了。
他沒有直接去和小師妹約定好的新食堂,而是先去了一趟劍修暖閣,回到自己的房間。
前天青鳥就飛回來了,把他給的東西送去了雪懷那邊,雪懷大約是被他氣急了,把他的東西和他們倆以前一起買的東西,全部一股腦打包丟了過來。
這些東西當時怎麼來的,現在就怎麼樣地放在地面上,他沒有整理。
連雪懷以前給他做狻猊肉的那個小罐子,也都送了過來。
他已經辟谷修煉好幾天了,今天要吃飯,雲錯才想起來,要回來把它帶過去。
他總是吃不慣仙界的東西,以前用仙草碎下飯,這輩子和雪懷在一起之後,就再也不吃那個東西了,轉而就只學會給他做的東西下飯。
久而久之,他吃飯時必備這一罐狻猊肉。起初是因為在意雪懷,後面就變成了習慣。
他揣著這一個沉沉的罐子往那邊走。
多日不曾踏入這邊的土地,他的指尖微微緊繃起來。
他知道他隨時都可能碰見雪懷。
雪懷見了他會怎麼樣呢?
賭氣?生氣?扭頭就走?
還是跟他打一架?
周圍人來人往,一切聲音和影像彷彿都放大了。在這片灰敗的天地中,好像每個人的聲音聽起來都像他心裏的那個人,每一個人的背影也都像他想的那個人。
他踏入這座新修的食苑樓閣。
因為才開張,又有新菜品。中午時節,裏面人流絡繹不絕,喧鬧聲一下子在他耳邊炸開。
角落邊的一桌人裏傳來小師妹的叫聲:“雲師弟,這邊!”
他便抬腳往那邊走過去,還未站定時,又聽見小師妹嘟嘟囔囔地補了一句:“雪懷師兄真……”
後面說了什麼,雲錯沒太聽清。他的視線被面前攢動的人群擋住了,下意識的只以為雪懷在那裏,幾乎是有些慌亂地將那罐子狻猊肉往袖口更深的地方藏起來。
那一刹那,指尖生出了細微的風聲,十分緊迫的要擦掉什麼。罐子頂上有一個,罐身有一個,罐子底部也有一個,一共三個雋秀瀟灑的字跡,每一個都寫著“雪懷贈雲錯。”
罐子就是平日學堂裏發給學生的普通藥罐,人手好多個,但這是他這輩子給他的第一樣禮物。
他在來得及控制自己的思緒之前,手中的法力已經將這幾個字悉數化掉,怕被可能在那裏的人看出什麼東西來。
都擦掉了,毫無痕跡。
雲錯越過其他人走到席間,卻才發現雪懷並不在這裏。
六七個人的座席小師妹給他和雪懷留出兩個空位,還在抱怨道:“雪師兄真是的,明明到了藥修這邊,他就是地頭蛇,這還不來請我們加餐吃飯,壞死了!”
雲錯剛剛坐下來,便聽見其他人附和道:“對呀,他這個人,成天到處跑,不是在修行就是在是在哪位師尊那裏打工,十次約,九次不來。”
眾人便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雪懷,比較著彼此被雪懷放鴿子的次數。氣氛熱鬧又融洽,唯獨雲錯一個人顯得格格不入。
雪懷人緣好,和他們這群人玩得都很開。連雲錯這個獨來獨往的傢伙,也是被他一手帶進來的。
當初雲錯只跟雪懷一起吃飯,但雪懷總是有忙的時候,來不及陪他,便聽了小師妹打的小報告來找他:“師妹說你太悶了,吃飯的時候連個人說話的都沒有,我們以後跟著他們一起吧。”
這群人熱心,活潑,且都不管閒事,不覺得與雲錯這樣陰沉的人處起來有什麼不好。並且他們之中的多數人都認為雲錯是個厲害的人物。
故而也可以說,雲錯這個人在慕容仙門,是有自己的夥伴的。
這也是雪懷帶給他的。
好在因為他們兩個人經常不同時到場,雪懷的位置空出來,雲錯也不說話,沒什麼人問其他問題。
青鳥開始把菜肴一碟一碟的傳上來,有一隻來打零工的小鳳凰為他們點燃了持續不滅的火。鮮香的菜肴冒著熱氣,湯汁在漸漸收斂,咕嚕嚕的冒泡響著。
雲錯則把他的罐子拿了出來,看著乾乾淨淨的罐身,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落寞。
他後悔了。縱然他留著這個東西,被雪懷看見了,又能怎麼樣呢?
而後他打開罐子往裏看,卻愣住了。
裏面的狻猊肉吃光了,只剩下一些油星和辣椒碎。
最後一片肉也沒有了。
罐子太沉重,狻猊肉切得薄,分量輕,故而他一路拿過來都未曾察覺。
雲錯想了起來,幾天前他和雪懷就將這個吃得不剩什麼了,當中他和他說分開的那天早晨,雪懷跟他分開用了飯,大約就是那個時候吃空的。
吃空了,他也還要把罐子還給他。
他怔怔的看著眼前豐盛的菜肴,這一瞬間,什麼胃口都消失了,轉而是一股酸澀、辛辣、滾燙的情緒湧上了他的心間,有點像是小火在燒,燒得喉嚨微微發疼。
直到坐在遠處的人起身,將菜遞過來讓他們這一圈人夾的時候,他才彷彿寂靜被驚動了一般,回過神來,搖搖頭說不用。
一頓飯下來,他幾乎沒有吃什麼。
小師妹很快發現了這個問題。它一面喝著瓊花櫻桃湯,一面疑惑的問:“雲師弟,今日你胃口不好嗎?”
雲錯安靜的答道:“沒事,是剛剛結束辟谷,脾胃還有些不習慣。”
小師妹“哦”了一聲,恍然大悟似的道:“是了,我聽說有的人會這樣,不過我就不一樣,我辟谷結束之後恨不得吃五頭牛。”
旁邊人笑了起來:“何止五頭牛!上次你辟谷結束,不是差點把食堂吃破產,掌門人怕了你了,才責令在藥修堂這邊再建一個食堂不是?”
小師妹慍怒地瞪過去。一幫人迅速的插科打諢,而雲錯依然沉默著。
低著頭,看著那罐子發呆。
一行人準備離席了,小師妹也過來拉他,道:“沒關係啦,回頭我悄悄跟雪師兄說一聲,讓他多空出些時間陪你吃飯,你想吃什麼他肯定都會給你做的!”
她又興致勃勃的問:“你想吃什麼?雲師弟,我要跟雪師兄一起學做飯,下回捎上你愛吃的。”
其實雪懷做菜的水準非常一般。
雲錯低聲道:“……醃的,狻猊肉。”
“我想吃那個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雲三歲:沒有道侶的第一天,想哭,吃不下飯QUQ
小饕餮:沒人哄我的第一天,想哭,吃不下碗QUQ
雪四歲:→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