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斑斕的光束從天井投射而下,如流瀑。
她抬頭, 五六十米高的穹頂之上繪著倉迪王與他的後, 各路神靈圍繞四周。陽光照在巨大的圓形彩色玻璃上, 繽紛耀眼。
不少平民跪在穹頂之下誦經。
宋冉順著石階走上四層, 找到寺宇背後那處眺望台。
那是一個很小的隔間,大理石壁表層的血跡已清理乾淨,但天然石頭表面有吸收紋。暗黑的血跡大塊大塊,沉默而不可撤銷地滲入地板、牆壁、甚至天花板的紋路裡,潑墨一般。
風從窗口湧進來,吹得她心頭一陣冰涼。
她到窗邊朝下張望,很高,她有些暈眩,努力要回想什麽。可那夜被擊中後,她一點兒知覺都沒有,什麽都記不起來了。
身後,哈維少校問:“你覺得不舒服嗎?”
“沒事。”宋冉回頭,“我們走吧。”
宋冉很快在倉迪安置下來,但搜找工作並不順利。
她走遍了倉迪市內的難民營,一家一家地找;她看過無數難民和傷殘士兵的臉,卻始終沒有李瓚的身影,連見過他的人都沒有。
她覺得有些荒謬,他為這座城市付出那麽多,竟沒一個人知道或記得他的容貌。
她以倉迪為中心,輻射至四周城池,繼續尋找。
時間一晃,從七月初走到了七月尾。依然沒有李瓚的半點消息。
七月三十號那天,倉迪北部80公裡的國家邊境線上爆發了一次政府軍對恐怖分子據點的圍剿行動。宋冉聞訊趕去。
據點被毀,政府軍救出了一部分俘虜。
那些戰俘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神志不清。宋冉端詳他們的臉龐,一個個地找,一個個地問:“你們有沒有看見一個亞裔男人?”
沒有人能回答她。
當最後一個戰俘被帶出來時,宋冉的心一落千丈。
出來的政府軍士兵對哈維說,裡邊還有很多戰俘的屍體,是部分恐怖分子逃走時剛殺掉的。
宋冉跟著哈維進去,走過一間間牢房、黑屋、水牢。她忍著毛骨悚然的寒意,在滿是血跡和刑具的地上搜尋,翻動一個個死者的身體。
沒有,依然是沒有。
羅戰說他消失了。
他真的就像消失了一般,連半點痕跡都沒留下。
驅車回倉迪的路上,宋冉累得閉了會兒眼,可就是這一會兒的功夫,她夢見陰暗的牢房,斑駁的血跡,黑暗中傳來他低低的哭聲。
她立刻睜開眼,滿頭冷汗。
一路回去,靜默無言。
汽車駛進倉迪城,她忽說:“上校,謝謝你這一個月的幫忙,但之後你不用再陪著我了。”
哈維一愣:“你不找了嗎?”
“我還會繼續找,可或許,這不是一天兩天能有結果的。你去做你的工作吧,不用在我這兒耽誤時間。”
哈維遲疑半刻,終於說:“我等周一離開。之後你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請一定要聯系我。”
“我會的。”
隔了一日,八月一號那天,宋冉聽說倉迪西郊新增了一家收容所,收留了許多近期從北方戰場上流浪而來的人。
她立刻趕去。
收容所裡臭氣熏天,義工們來不及給每個人清理,士兵們平民們衣不蔽體滿身泥垢地倒在地上大睡。
天氣炎熱,蒼蠅翻飛。
她找了一圈,沒找到李瓚,又一個個地去問:“你們有沒有看見一個亞裔男人?”
連精神出了問題口齒不清的人她也去問。
可沒有。
誰都沒有見過一個亞裔男人。
誰都沒有見過她的阿瓚。
回酒店的路上,宋冉做了決定,她打算收拾行李去更北的地方。在那裡,一定有更多這樣的收容所。
進到酒店,哈維在大廳裡等她。
宋冉:“你是來和我告別的嗎?”
“不是。”哈維說,“有個人找你很久了。”他指了指她身後。
宋冉一怔,回過頭去,卻是摩根。
四目相對,宋冉眼中漫起淚霧,快步朝他走去。
摩根給了她一個擁抱,身高過一米九的黑人硬漢在這一刻紅了眼,低下頭,哽咽說:“Ruan,我非常抱歉。”
“沒事。你過得還好嗎,摩根?”
“不好。”摩根濕著眼睛,微笑,“Ruan,我必須親自向你道歉。”
“你別這麽說……”
“我們都有罪,Ruan。”摩根筆直注視著她,堅持道,“那一晚,Lee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他救我們、救下那棟樓的時候,你被挾持,我們身為他的戰友,卻沒有一個人能幫他。他剪斷那根線的時候,我不敢想象那一刻他心裡撕裂的痛。可後來他獨自去救你時,我們仍然沒有一個人能幫他。後來他失蹤了,我們也無計可施。可B去了,他……”摩根的嘴唇壓癟下去,心碎而痛苦地直搖頭,“他遭受了非人的虐待,可他的戰友們,還是沒有一個人能救他。我們有罪,Ruan,我們有罪。”
宋冉含淚:“摩根,這不是你們的錯。你的心裡也受了傷,你需要醫生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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