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宋冉把話筒錄音筆等雜七雜八的東西收拾好,說,“攝像,編輯,衛星傳送……也都是我。”
他把三腳架折好了遞給她,忽而一笑,說:“你跟看上去的不太一樣。”
她愣了愣:“什麽不一樣?”
他卻沒說,只是笑了笑。
她收拾好大背包,他把椅子歸置原位,在門口告了別。
“再見。”
兩人分道揚鑣。
她走出一段距離了才無意識地回頭望一眼,他的背影在夕陽中越走越遠。
空氣依然炎熱,陽光照在皮膚上仍有火辣的力量。
宋冉戴上帽子和口罩,背著巨大的包沉默地往旅館走。
街上車來人往。傍晚的加羅城很熱鬧,店鋪也開著門迎接顧客。
宋冉這個異國人放在半年前很引人注意,但如今世界各地的記者志願者都往這個國家擠,當地人都習慣了。
經過一家雜貨店,她意外發現了蘋果。她很久沒看見水果了,上前一問,居然要二十美元一個。
那只是一個很普通的蘋果,甚至不是特別好的品種。
“能不能便宜一點?”
“不能啦。這要是在阿勒城,一百美元呢。”
宋冉站在鋪子前糾結半天,最後還是買了一個。
回旅館碰見薩辛,薩辛見了蘋果,誇張道:“哇哦!有錢的中國人。”
宋冉一回房間就開始整理素材,從野外排雷到小訓總結,鏡頭裡的李瓚總是耐心而認真的樣子,哪怕是正午熱得滿頭是汗,也沒有半點焦躁松懈。
剪到采訪部分,李瓚把話筒拿過去後低低地放在腿邊,沒讓話筒入鏡。
細心如斯。
她覺得自己走火入魔了,一絲小細節都足夠美化他。
她當晚就剪好了視頻,發送回國前先拿去給羅戰檢查。
第二天一早她去駐地,特地繞過操場,一路低著頭仿佛不願意看到任何人。
羅戰看完視頻挺滿意的,沒有需要修改和減掉的地方,除了處小細節:“這稱謂是軍官,不是警官。要說更細一點兒,是李少尉。”
“不好意思。”宋冉赧然,沒想到自己竟犯了這樣的低級錯誤。
羅戰毫不介意,看完最後一小段李瓚的采訪,還開玩笑:“這段播出去,怕是有一堆小姑娘要來打聽他。”
半月前,宋冉的某期視頻裡有一位軍官長得不錯,播出後電視台收到不少電話。一時成為笑談。
此刻視頻裡的李瓚,端正英俊,親近溫和。台裡電話怕是要打爆,但打爆也沒用。宋冉想,人家有女朋友了。
她很快將視頻資料發回國內。沒多久就收到主編回復,說內容非常好。
這星期的固定任務完成,她有了幾天的喘息空隙。
一連三天,宋冉一次都沒再去駐地,連駐地附近的街道都避開了。
周末那天,她上了趟街,放松心情,也順便為《東國浮世記》找素材。
因是周末,街上行人不少。大小店鋪都開了張,巴扎集市裡頭堆滿了布匹香料香粉手工藝品,色彩斑斕衝擊著行人的視覺。
宋冉在攤子邊徘徊,發現物價比一月前翻了一番。商人們看見外國面孔紛紛熱情招徠——現在的日用品本地人幾乎買不起。
然而宋冉是個貧窮的外國人,只能拍拍照片。小販們也不介意,竟還對著鏡頭擠眉弄眼,暢快大笑。
宋冉出了巴扎,經過一處寺廟。廟宇裡頭不少人跪拜禱告,有人誦著經文。她聽不懂,卻也脫了鞋進去,托著腮坐在光滑的五彩石地板上,蹙眉思索。
恢弘的大廳,布滿壁畫的柱子,虔心祈禱的平民……高高的穹頂外是破舊的居民樓宇。
宋冉發現自己是一個旁觀者,或許能體會到這一刻的肅穆和悲涼,卻無法對他們平靜生活下的枯等和絕望感同身受。
又或者如薩辛所說,她和那些外國人一樣,更像是體驗者,體驗他們的絕境,觀察他們的苦難,憐憫並同情,然後回家繼續快樂生活,僅此而已。
石地板的涼意沁到她腿上,她起身離開。
走出寺宇,刺眼的太陽照在她臉皮上,針扎一樣。她用力搓搓臉頰,抬頭看見前方一片灰敗中出現一道藍綠色的迷彩。
幾個巡邏的中國維和兵站在陰涼處喝水聊天,稍事休息。
宋冉一眼就從人影中分辨出了李瓚的身影。
他很放松地斜站著,顯得腿愈發長了。手裡拿著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另一手把玩著瓶蓋,輕輕拋起又接住。他注視著他的同伴,聽他們講話,聽到有趣處,他笑起來,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齒。
笑到半路,他無意往街上一回望,看見了宋冉。他稍稍一歪頭看清楚了她,許是心情不錯,他笑著挑了挑下巴向她打招呼,拇指捏著小瓶蓋朝她揮了揮手。
那麽烈的陽光,那麽壓抑而沉悶的一座城,他的笑像是黑白世界裡的唯一一抹色彩。
宋冉毫無防備,一顆心像被什麽溫熱而有力量的東西撞上了,撞得嚴嚴實實,逃也逃不掉。
可她想逃,想裝作沒看見,想轉身就走,可他們一群人都發現她了,紛紛招手:“宋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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