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呆了好一會兒,問:“誰來看我了?”
“你們電視台的領導和同事。”
“……哦。”她不再言語了。
好像病房裡還有誰在跟她說話,但她沒聽,神思像煙霧一樣飄散開去。
幾天后,宋冉接受了角膜修複手術,手術很成功。住院那幾天,小秋她們來看過她幾次,就再沒別的人了。
那個人在遙遠的東國,不可能來看她的。
拆紗布那天,家人都在,除了楊慧倫。冉雨微是難以忍受跟她共處一室的。
醫生對宋冉的眼睛做了下檢查,各方面都沒什麽大問題,留院觀察幾天就可以出院正常工作生活。但要注意避免劇烈運動和頭部撞擊。
宋冉微眯著眼睛適應光線,她看向窗外。十月初,梁城入秋了。窗戶開了一絲縫隙,吹進來的風有些冷清。
那天傍晚小秋來看她,得知她很快就能重新回去上班,也很開心,說:“我生怕你出什麽問題,不能去上班,緊張死我了。還好還好,老天保佑!”
小春也驕傲道:“冉冉,你現在是我們電視台的活招牌了。”
宋冉不明白:“怎麽了?”
小夏剛要說什麽,意識到自己激動的表情不太好,稍微嚴肅下去,歎息道:“你知道麽,哈頗城郊外的大屠殺,死了187個平民,其中有68個是……小孩。另外,還傷了13個軍人。”
宋冉聽到“小孩”兩字,腦子嗡地一下,後面什麽都沒聽清。她這些天拚命勉強自己,不去回想。可這一瞬,那滿街的屍體和鮮血又清晰地浮現在她面前。
小秋沒注意到宋冉慘白的臉色,說:“你拍到的視頻還有照片,成了唯一的物證。國際上都炸開鍋了。就因為這次大屠殺,西方媒體強烈譴責恐怖主義。今天看新聞說,已經有好幾個國家承諾派兵援助東國政府,戰事可能會發生根本性改變了。冉冉,這都是你的功勞。”
小冬也說:“我讀新聞的時候,我們老師總說,好的記者有改變世界的力量。那時我覺得很誇張。可冉冉,這次你可能會推動東國局勢的扭轉。你太了不起了。全世界的媒體都在誇你呢。”
宋冉毫無反應,想起薩辛說:這片土地是一顆巨大的長滿悲劇的樹,每個遠道而來的人都能伸手撈上一把,摘下幾顆果實。
她都不知薩辛現在怎麽樣了,是否還活著。
她腦袋昏昏沉沉,想了很久,問:“……我回來了,前線的工作現在是……”
“你是問沈蓓嗎?”小秋哼一聲,“她回國了。”
“為什麽?”
“我猜是膽子小害怕了,剛派出去就跑回來。面子上也過不去吧,現在調去十六層了。”梁城衛視大樓十六層是綜藝娛樂部,不僅是梁城衛視更是全國的娛樂領頭品牌,“搞成這樣居然還能去最吃香的娛樂部,背景強就是不一樣呢。”
其他人比較含蓄,只是微笑不說話。
小秋說:“不過她留下也沒用,這一回她是怎麽都壓不過你的。”
小冬打圓場:“小秋,你也真是心直口快,都是同事,別這樣。”
小秋翻了個白眼:“怎麽,你們要去傳話嗎?”
“越說越偏,誰會傳啊。私下說說就算了。”
宋冉沒再多問,幾天后順利出了院。
冉雨微照顧了她一兩周,期間多次表達了對宋致誠的不滿。宋冉恍若未聞。十月下旬,冉雨微回帝城,宋冉也重新上班了。
不知是不是在病床上待太久,身體機能出現退化,宋冉發現自己體能大不如前,連上下班日常通勤都覺得很累。人雖然刻意地不去想一些事情,但終究是心事重重,夜裡經常失眠。
工作上也因注意力不集中犯了幾次小錯誤,但好在有同事們體諒照應。
那天,小春問她:“冉冉,你要不要跟領導申請再多休息幾天?”
“怎麽了?”
“你寫的稿子,上頭又出了錯別字。而且,我看你最近精神好像很差。”
她打開文檔檢查別字,說:“最近天氣有點兒冷,睡得不太好。”
“也是。”小冬插嘴,“凍死了。南方這濕冷的天氣真是要命。我也是想不開,跑來這沒有暖氣的地方工作。”
小秋說:“對了冉冉,你不在的這段時間,你的資料都是我在幫忙處理,現在傳給你噶?”
“好啊。”
“你在病床上真是錯過了好多呀。”小夏羨慕地說,“你都沒能看到前段時間你拍攝的視頻和照片在世界媒體圈掀起了多大的風浪,比上次的CARRY影響力還要大。”
宋冉剛點開小秋發送過來的壓縮包,就蹦出一張照片,正是那天爆炸時她摁下的快門——自殺襲擊者滿面微笑,拎著一包糖果。六七十個小孩子圍在他身邊,仰著小腦袋眼巴巴地等著分糖。而男人的衣服裡冒出了青煙。——剛好是炸彈爆炸的前一刻。
整張照片,看著溫暖,和煦,背後卻有著森然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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