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瓚仰著頭站在窗邊,下頜緊咬,胸膛劇烈起伏著,拳頭也狠狠握緊。幾秒後,他用力吸一口氣,走動幾步想要控制什麽,可心裡的苦根本無法紓解,他深深彎下腰去,手撐住膝蓋,像要嘔吐的樣子,大口呼吸著。
下一秒,兩三滴晶亮的淚水砸在地板上。
陳鋒一怔,可李瓚已迅速站起身,雙手抱住後腦杓在窗邊凌亂踱步。
他轉來走去,幾乎是無可奈何了,雙手用力撐住窗台,低下頭繼續控制情緒。忽然,他沒忍住咳嗽一聲,這一咳,再也抑製不住,捂著口劇烈咳嗽起來。
陳鋒立刻推門進去,從包裡翻出藥給他。
李瓚咳得滿臉血紅,強忍著喝了幾口糖漿,又吞下幾片藥,這才稍稍抑製了一些。
從陳鋒進來那刻起,他表情就平靜平淡了許多,人卻是累得沒什麽力氣了,倒在床上闔上了眼睛。
陳鋒原想安慰他幾句,但他知道,李瓚不會聽。
他其實想知道,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他不明白,李瓚這樣專業的拆彈兵,怎麽會在那種情況下被近距離的人肉炸彈傷到。
他看了眼病床上的李瓚,他的睡顏安靜無聲,助聽器取掉了。
陳鋒微歎一口氣,閉了嘴。
……
那天宋冉洗完頭,衝完頭髮上的泡沫,一梳子下去,一大團亂發掉在地板上。再一梳子下去,又是一團。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段時間她脫發嚴重。
中午,她去理發店剪頭髮。
理發師再三確認:“確定要剪短發?”
“嗯。再不剪,頭髮要掉光了。”
“剪到耳朵根?”
“嗯。”
理發師比劃幾下,說:“耳朵根太短了。不適合你,稍微長一點兒吧。到脖子中間?”
“也行。”
剪完頭髮去上班,立刻引來圍觀。
“冉冉剪短發了?真有勇氣。”小春有一頭及腰的秀發,愛惜得不得了,哪怕工作再忙都不舍得剪。
“好看嗎?”宋冉摸了摸頭髮。
“好看呀。”小秋說,“短發超有氣質……不過,別人剪短發成熟,你看著更小了。”
宋冉自己不太適應,工作時好幾次不經意抓抓發尾,以為還是長發。摸一摸才知道真剪掉了。
她回來上班兩個多月了,但工作狀態一直不太好。
她越來越常失眠,起初以為身體沒恢復,可幾個月過去,失眠並沒有好轉。這讓她白日裡有些體力不支。平日做國內新聞還能勉強應付,可只要一碰上東國的戰況新聞,她便相當難受。但如今她成了這塊領域的招牌,任何與東國相關的新聞和節目都繞不開她。
今天一上班,就碰上一條政府軍收復哈頗城東北郊的新聞。
宋冉看到視頻裡熟悉的哈頗城郊畫面,九月二十六號那天的情景又像洪水一般撲到她面前。
她低下頭去,揉了揉眼睛。這時,劉宇飛掛了個內線電話過來,說新聞部部長找她。
宋冉洗了把臉上樓。
部長一見到她便笑:“宋記者剪頭髮了?”
宋冉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嗯。洗頭方便。”
“挺好。叫你來是要跟你說一下,今年的荷蘭國際新聞獎,還有普利策獎,選送你的兩張照片去參賽,一張carry,另一張呢還沒起名。等你來起。”
他將電腦屏幕轉過來,正是小孩們等待糖果的那張。
宋冉一眼就看見了極端分子的臉和他衣服裡冒出的青煙。
她耳邊響起小孩糯糯的聲音:
“Madam, do you have candy?”
如果那天她沒帶糖果過去,如果她之前的所有記者都沒帶糖果過去,那個自殺襲擊者的糖果會輕易吸引那群小孩子嗎?還是說,結果也一樣?
“想好了嗎?”部長笑問。
宋冉回神,條件反射道:“Candy.”
“CANDY?”部長讚歎,“這個名字好。太符合了。對了,Candy和Carry,你覺得哪張照片更有爭獎的可能?”
宋冉沒說話。
“我覺得是糖果。不論構圖,色調,人物,隱含的故事事件,和恰到好處的時機……太妙了。”部長說完,看向她,“宋記者,好好乾啊,台裡要將你當做大新聞記者,重點培養。”
宋冉一愣。
大新聞記者的意思是,給予最大的支持和自由度,可自行選擇想要采訪和暴露的社會熱點事件,也會對她的言論和記錄給予最大的認可和權威支持。
“謝謝部長。”她一時腦子短路,說不出別的話,“謝謝。”
“都是你應得的。但是做記者不容易,你得繼續努力,繼續保持對真相的追求和探索,繼續保持一顆嚴謹、真誠的心。”
“我會的。”她道。
宋冉走出辦公室,原地站了會兒,思緒有些空白。
她看見了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看著看著,她感到莫名的羞愧,自慚,不敢面對,扭頭迅速走去電梯間。
“叮!”電梯門開。
邁腳的一瞬,宋冉和裡頭的沈蓓同時一愣,又同時換上了禮貌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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