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臻也看見了他,眉頭輕輕蹙起,抬手看了看腕表,最終還是走了進來。
聽說他的新戲是一部都市情感大戲,他飾演的角色是一個從職場精英被利益誘惑逐漸開始替公司上層洗黑錢從而墮入深淵的人物。他現在的造型非常符合初期的人物形象。
容飛不自覺向角落移了移,而蘇臻則站在電梯正中央。
“嗨……你好……”容飛忐忑著打破這寧靜,隨後又懊惱起來,見到蘇臻你就只會說“你好”嗎?
“嗯。”蘇臻應和了他一聲,然後容飛又被當做是空氣了。
容飛張了張嘴,他要解釋,他必須解釋那天的一切,他不能讓蘇臻誤會!
可是話到嘴邊,容飛卻組織不出任何言語來,他覺得自己笨拙的可悲。
“那個……蘇臻……”
蘇臻站在那裡,一切不為所動。
“我那天沒有和助理導演去喝酒……”
蘇臻沒有反應。
這讓容飛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下去了。他有沒有去花天酒地,對於蘇臻來說根本不重要。
可如果是以前那個做為替身演員的容飛呢?蘇臻會不會很認真地聽他解釋?會不會拍著他的肩膀笑著說,“沒關係,我相信你”?
容飛悲哀地妒忌起從前的自己。
就在此刻,電梯一震,兩人扶住牆壁,直到電梯停了下來。
一刻,陷入黑暗。
兩三秒之後,容飛意識到,電梯出故障了,他們被困住了。
“蘇臻?你在嗎?”容飛下意識去拉一旁的人,卻被對方揮開了。
他不介意,伸手掏出手機,用手電筒功能照亮按鍵按下緊急呼叫,保安室的人正趕來。
容飛看向蘇臻的方向,在手電筒的微弱光線下,他看見蘇臻緊緊靠著牆,雙臂抱住自己。容飛看不清他的表情,直覺卻告訴自己蘇臻有什麼不對勁。
“蘇臻……你沒事吧?”容飛上前正要觸上蘇臻的肩膀,對方的冷語讓他僵在原處。
“別碰我。”
“好吧,我不碰你,但是你能告訴我你怎麼了嗎?”
“我沒事。”蘇臻用最簡練的語句回答容飛所有問題。
“可是你看起來不大舒服。”
“你可以閉上嘴不說話嗎。”蘇臻的聲音愈發冰冷。
容飛無可奈何地閉上了嘴巴,與蘇臻並排靠著牆。他忽然猜想,蘇臻是不是有幽閉空間恐懼症?不對啊,有這種心理疾病的人通常連電梯都不敢做,而蘇臻坐電梯一直沒什麼問題啊。
此時,保安處的人已經趕來了,他們隔著電梯門詢問容飛情況。
“裡面的人沒事吧!都有什麼人被困在裡面了?”
“我容飛!還有蘇臻!”
“電梯出了故障,請你們冷靜一點我們會盡力維修!”
“好!我知道了!”
容飛這才發覺,蘇臻竟然一句話都沒有再說。適應黑暗之後,很多東西都能看清楚了,包括蘇臻緊繃的身體,他在害怕著什麼?
“你……是曾經被困在電梯裡嗎?”容飛小聲問。
蘇臻沒有回答。
“還是你怕黑?”容飛好笑地問,他當然不會認為像是蘇臻這樣完美的人會像小孩子一樣怕黑。
蘇臻仍舊沒有反應,但是容飛卻感覺自己踩中了答案。
“我小的時候超級怕黑,因為關上燈,窗外的樹影印在牆上,就像是張牙舞爪的魔鬼。我總是用被子遮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那些影子。你呢?你會不會也開著燈睡覺?”
“閉嘴。”
“小的時候有一次和小朋友玩捉迷藏,我躲在櫃子裡面。等啊等啊,一直期待著有人能找到我。等著等著,我就睡著了。但是沒想到那些小朋友竟然把我給忘記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周圍一片漆黑,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那種未知的恐懼我現在都還記得。”
“我不想聽你講話。”
“我用力地去推櫃子,但是櫃子被鎖住了。我拼命地拍打著,希望有人知道我在裡面。但是屋子裡沒有人,那時候是過年,小孩子們都去外面放煙花了,屋外的大人都在打麻將,爆竹的聲響完全蓋住了我拍門的聲音,我還是一個人。”
蘇臻吸了一口氣,低著頭,任由容飛自顧自地講下去。
“我真的很害怕,為了讓我自己不害怕,我開始想一些別的東西。我想像自己和那些孩子一起在屋外放煙花,我想像那天中午吃的炒年糕的滋味,我想像爸媽找不到我的時候焦急的樣子,然後我就不害怕了。”容飛側過頭望向蘇臻的方向,“你沒有什麼快樂的事情可以想一想嗎?”
“沒有。”
“萬一電梯要一兩個小時才能修好,你想在這段時間內一直想像那些讓你害怕的東西嗎?”容飛伸手拍了蘇臻一下,對方再度揮開了他的手。
“快樂和恐懼都存在在那裡,我們無法改變。但是我們可以選擇去想快樂的事還是讓自己更加害怕的事情。”容飛靠向蘇臻,來到和他並肩的位置。
“你覺得怎樣的事情才算快樂?酗酒?飆車?泡妞?還是包養我?”
容飛忽略了蘇臻的嘲諷,語氣仍舊平靜,“小的時候坐在校車裡和小朋友一起去郊遊就挺快樂的。大家唱著歌,老師打著拍子,書包裡背著糖果和零食,陽光從車窗灑進來,一片一片,頭頂是翠綠的樹蔭交織在一起,像是拱門一樣。風灌進來,把老師的裙子吹的鼓鼓的。我暗戀的女孩就坐在前面,她的羊角辮露出椅背,一顫一顫的讓我忍不住想要抓住……”
黑暗中除了容飛的聲音,還有蘇臻拉長的呼吸聲,他僵直的背脊緩緩放鬆下來。
“等車子停下來了,我們就排著隊下車。我們坐在草地上野餐。草尖上長著一種紅色的果子,放進嘴裡,酸酸甜甜的味道從舌尖一直蔓延到心裡。”
蘇臻的胳膊不再那樣緊緊勒住他自己,而是緩緩地垂下來。
“溪水裡有很多蝌蚪。我們用礦泉水的瓶子伸進去,將它們裝進來。”容飛用肩膀頂了頂蘇臻,“我覺得很快樂。你看,快樂又不僅僅只有喝酒、飆車、泡妞還有包養你。”
蘇臻嗤笑了一聲。
就在此時,頭頂忽然一陣亮光,容飛下意識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電梯門開了,維修工和保安探頭進來,“你們倆都沒事就好!”
容飛剛適應了光線,蘇臻就走了出去。
“嘿!蘇臻!你沒事了吧?”容飛緊跟著他走過去,但是對方卻直落落地向前走。
容飛正要放棄跟下去,對方忽然轉身,一把拽住他的衣領,將他按在了牆上,“蘇臻?”
蘇臻的唇上扯出一抹笑,他的胳膊撐在容飛的腦邊,“怎麼?要我感激你為了安慰我而說的謊話嗎?”
“謊話?”
蘇臻揚起眉梢,“容大少,你的家裡人好象沒有誰喜歡打麻將吧?這種市井小民的愛好怎麼入得了容家的眼?”
“啊……”
“容伯伯把你送去私立小學,那種學校的學生郊遊一般不坐校車,而是私家車。”
容飛愣在那裡,他所說的一切都是屬於自己的而不是屬於容少的,這對於蘇臻而言容飛的一切都是謊言。
蘇臻的臉靠向容飛,這讓容飛不自覺咽下口水,他的氣息他的目光如此接近。
“不過我還是謝謝容少了,像你這樣的人竟然會為了別人撒謊。我是不可能被你包養了,不過哪天你把容家的財產都揮霍光了,我是不介意養著你的。”說完,蘇臻放開了容飛,轉身而去。
壓力消失了,容飛終於可以正常呼吸了。
蘇臻的背影像是不可攀登的雲端。
容飛要取得他的認同,還有漫漫長路。
半個月之後,少年時代陳淺風和宋年年的故事拍完了,終於到了容飛的戲份。容飛緊張地來到片場,今天的第一場戲就是他站在廚房裡煎著雞蛋正好接到宋年年的電話,一個緊張鍋鏟掉到地上的情節。
方大同有些擔心地走過來說:“那個容少……你會不會煎雞蛋啊?”
畢竟容少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別說煎蛋了,就連開水都沒自己燒過。
容飛好笑地說:“放心,我煎的雞蛋味道不錯,拍完了就拿給你吃。”
方大同呵呵笑了笑。衛子行走過來,之前容飛在片場學習的時候他沒有來,現在容飛要進入自己的角色了,林錦吟要求衛子行一定要來看住容飛。
“容少,這幾天你沒有惹是生非我深感欣慰,今天開始就要正式拍你的部分了,我希望你能保持良好的記錄。”
容飛笑了笑,他今天穿著一件純色T恤,腳上是一雙人字拖,來之前那一頭炫目的金髮也被導演要求染回了黑色,化妝師給他上了一點淡妝,一個清秀的鄰家少年就這樣走到了攝像機前。
李導看著鏡頭中的容飛微微點了點頭,對他的造型很滿意。
大家擔心的只有容飛的演技,以及李導要是不滿意他的表演容飛會不會發脾氣。
“那個……李導……容少很少這麼認真的拍戲,您待會兒得對他寬容些啊……”助理導演站在李導身旁小聲說。
“我對所有演員都是一視同仁。”
容飛站在了煎鍋前,導演示意開始。
深深吸了一口氣,容飛手指止不住地顫抖。這是他的第一部戲,他不是那個只能做別人影子的替身演員了,他成為男主角了……不對,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他不是容少他也不是容飛,他是陳淺風!
容飛一副優哉遊哉的表情,打開爐火,順手倒上一層油,哼著歌拿過一隻蛋,在鍋沿上一敲,滋滋聲傳來,用鏟子撥動起來。那動作熟稔的讓在場所有人都呆住了。容少竟然真的會煎蛋!
此時蛋已經快煎到糊了,容飛看向導演的方向,按道理他應該接到宋年年的電話了啊,原來是助理導演看呆了,竟然忘記給容飛打電話了。
“重來!”李導看了助理導演一眼,“我們拍的是電影不是烹飪節目。”
此時,片場邊沈彥正伸著頭看的津津有味。
“你不在我們的片場待著跑來看別人拍戲?”蘇臻的聲音從沈彥身後傳來,但是沈彥卻連頭都沒有回。
“我告訴你,我現在真覺得我眼前的容少是假的!”沈彥用力地瞪著容飛,“你知不知道這兩周那位容大少沒喝酒沒泡妞沒飆車!害的我和衛子行打賭被那傢伙贏走了一千塊!”
“走吧。”蘇臻不以為然。
“等等,讓我再看一會兒!你知不知道,容大少竟然連煎蛋都會!真是辛苦衛子行了,連這種細節都為他考慮到了!”
由於方才助導忘記打電話了,容飛只得從煎蛋的動作重新開始。
待到電話響起,容飛伸手摸過自己的手機夾在耳邊,一聲“喂——”
按道理電話那邊應該響起宋年年的聲音,容飛一個驚訝鍋鏟落下來,可惜這個動作明顯有些刻意了。
導演不得不喊“哢——”
“容飛!你把情緒醞釀好了再拍!你接到的是宋年年的電話,那個兩年沒有見面的你的初戀的電話!就算兩年你依然把她放在你的心上!那種幾乎內心的平靜忽然被點破的感覺!明白不明白!”陳導大聲喊道,他是片場唯一直呼容飛姓名的人。
沈彥笑了,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習慣性地用胳膊肘頂了頂一旁的蘇臻,“看吧,看吧,容大少哪有真正談戀愛的經驗啊。所謂內心平靜忽然被點破,李導的要求太高了!”
容飛再度開始,手指剛松開鍋鏟,李導再度喊哢,“太做作了!重來!”
第三次、第四次還是被喊哢,鑒於以往容大少的脾氣,沒人敢對容飛表現出不耐煩的神情,畢竟以往心比天高的容大少到現在還沒有撂挑子走人已經非常難得了。
“最後一次!找不著感覺就回去找個人談個戀愛,十年八年之後再回來拍!”
“噗嗤……”沈彥捂著嘴,“只怕十年八年容大少都找不著感覺!我開始同情衛子行了!”
蘇臻略微蹙起眉頭,望向有些不知所措的容飛。
“平靜被點破的感覺……”容飛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如何表演平靜,畢竟在這個圈子裡摸爬滾打那麼多年作為一個替身演員沒有一顆平靜的心是不可能的,但是所謂點破平靜……容飛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只能硬著頭皮再來一次。
容飛遊刃有餘地開始煎蛋,褲子裡的手機再度響起,他將手機夾在肩膀處,“喂——”
略微抬起眼睛的瞬間,對上了蘇臻的視線。
肩膀一個顫抖,心臟猛地一漲,容飛倒抽了一口氣。
是蘇臻?
他怎麼會在這裡?怎麼會來看自己演戲?他不是討厭透了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