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進宣武區,謝覓瀚便忍不住掀開小窗簾子往看。
街上熙熙攘攘,行人摩肩接踵,很是熱鬧。謝意馨要查看的首飾鋪,正是坐落在最熱鬧的主街上。
「小姐小心!」
當謝意馨牽著謝覓瀚走進微華居的時候,突然一道人影朝她撞過來,她想閃開已經來不及了,只來得及把謝覓瀚護在身後。
砰的一聲,一隻翠綠的手鐲掉在地上,碎了,發出清脆的響聲。
「你這人長不長眼啊,怎麼走路不看路的?」一席緋色衣裙的少女瞪著地上的碎片,氣急敗壞地質問謝意馨。
一看自家小姐被污賴,春雪不依了,「胡說,我們小姐走得好好的,分明是你撞上來的!」
「謝意馨,是你?!」君清溪一轉過頭,便認出了謝意馨,眉頭皺起,眼中閃過一抹厭惡。
兩人都是驕傲張揚之人,所以互相不喜。
「春雪,退下!」
「清溪,不得無理。」君南夕從外面而來。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謝意馨循聲看了過去,微微一怔。
「五皇兄?!」君清溪跺跺腳,退到一旁,臨了還瞪了謝意馨一眼。
謝意馨自然不會在意,被瞪一下又不會少塊肉,再說了她真實年齡都二十大幾了,哪能再和一個小姑娘計較?她只是沒想到會在此處遇上五皇子君南夕與七公主君清溪。
而君南夕此時亦有微訝,並不是因為在此處遇上她,而是因為她的著裝與之前大不相同。相比之前的大紅大綠,此刻她的衣裳雖然同樣不低調,卻順眼多了。而且脾氣也改了一點,要擱以往,此刻差不多就和清溪掐起來了。
「臣女見過——」謝意馨正想行禮。
「在外頭不必多禮。」君南夕阻止了她。
謝意馨默默應了,在這個溫和的男子面前,她總是不自覺地收起所有的爪子,以前如此,現在也如此,她自嘲一笑。
上一世正是他娶了殷慈墨,她對姓殷的沒好感,卻一直不曾憎恨於他。不僅因為他曾真心實意地幫過她兩次,更因為在謝家風雨飄搖之際,是他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場為謝家說過話,謝老爺子死的時候,也是他親自上門弔唁。歷經了大風大浪的她看得出來,他的舉動真誠並不圖任何回報,他這麼做只為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內不愧心。
可惜,他身體不好。要不然坐上皇位的就不是君景頤了。所以君景頤並不敢薄待於他,一登基便封了他為攝政王,殷慈墨自然就是攝政王妃了。而且好人不長命,她退居佛堂之時,常聽說他臥病在床的消息,還有攝政王妃與當今的一些流言。還有一點,便是小世子也可能不是他的孩子,這個可能性高達九成,所以當初她才會沒有任何心理負擔佈局去殺殷慈墨的兒子。
謝意馨並不知道君南夕正是因為身體不好,所以待那些真性情之人總多了些寬容,所以才會幫了她兩次,她並不是第一個享受這種待遇之人。
「五皇子七公主,這裡人來人往的,並不是說話的地方,能否移步雅間?」
君清溪正欲反駁,卻被謝意馨搶過話頭,「再說,剛才七公主也是因為撞到我才把手鐲打碎的,恰好微華居是我娘留給我的鋪子,樓上有雅座,也好給七公主賠個禮。」君清溪一般沒好話,若讓她說下去,自己這話肯定會被當作挑釁。
君清溪撅著嘴想說不稀罕,被君南夕攔下了,他看得出謝意馨的話並非敷衍之語,「也好。」
「李掌櫃——」謝意馨招手。
李掌櫃眼尖,一早就認出來人正是他們的小主子。前些日子交接時,老夫人特意把他們叫去認人了。可是他也看得出來與小主子對話的兩人非富即貴,所以未曾上來打擾,可他卻是一直注意著這邊的動靜的。此時謝意馨召喚,他立即迎了上來,「小主子有什麼吩咐?」
「樓上還有沒有雅間?」
「有,小主子,兩位貴客,請隨我來。」
進雅間後,她低聲哈哈了李掌櫃兩句,李掌櫃會意。
「謝意馨,這個時候你還有閒情出來逛街。」突然,君清溪咯咯笑了起來。
謝意馨不解地看著她,不明白她因何就幸災樂禍起來了。
「你不知道吧?你二叔的轄區有幾個縣發洪水,死了幾百人。嘖嘖,你們謝家這回麻煩大了。」
洪水?安平縣!謝意馨豁地站了起來,她怎麼把這事給忘了!她之前用暗語記錄的那些事是從她婚後開始的。婚前的,除了很大的事讓她有切膚之痛,如直沽事件,要不她很多都不記得了,要不就是記得不確切,例如安平縣洪水事件!
掃了自己妹妹一眼,君南夕出聲了,「謝小姐莫過擔心,你二叔只是守巡道員,不必負主要責任。」
不過謝意馨的心情仍舊沉重,她記得她二叔這回在淮楊是吃了大虧的,幾乎說得上是敗走淮楊。儘管她並不十分喜歡二叔此人,可他畢竟是謝家的嫡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沒事,謝謝五皇子關心,也謝謝七公主的提醒。」此時消息尚未傳開,遠在京城的她尚未聽到任何風聲,七公主告訴她這消息雖然不懷好意,但的確是幫了自己。提前知道消息,有更多時間思考佈局。
謝意馨這聲謝謝是真誠的,意識到這點,君清溪彆扭地轉過頭,嘴裡嘟嚷,「誰要你謝啊,連話都聽不懂了。」
謝意馨笑了笑,有點心不在焉地想著洪水的事情。
此時外頭響起敲門聲,兩重一輕,春雪親自去開了門。
只見李掌櫃捧著一托盤進來,上面用黃色的稠布蓋著。
謝意馨收斂心思,說道,「七公主,方纔你的手鐲被摔壞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看看合眼嗎?」
君南夕聞言,微微一笑,他聽出來,謝意馨並不是把撞到清溪的責任攬在身上,她送出手鐲,只是想交好,並非是賠罪。
當李掌櫃把托盤放下後,微微把綢布掀開,露出鐲子的一角,那濃艷純正的紫色一下子就把君清溪的目光吸引過去了,她忍不住將它拿起來看了又看,摸了又摸。
「五哥,這手鐲好,這紫色很濃艷純正,水頭也好,比剛才那只還好。」君清溪高興地說完,然後一想,不到,立即轉過頭對李掌櫃炮轟,「剛才有那麼好的手鐲幹嘛不拿出來給我們看?難道怕我們付不起銀子還是怎地?」
李掌櫃一邊擦汗一邊偷瞄自家小主子。謝意馨如他所願地開口了,「七公主誤會了,這手鐲是我事先讓李掌櫃訂下的,預備送給我祖母的。」
「那——」君清溪眼睛滴溜溜轉了兩圈,挺怕她把手鐲要回去的,她知道她母妃一定喜歡這手鐲的,她不想讓,「這次就算了,多少銀子,我給你!」
「公主,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是多少銀子都買不來的,如果你硬要給銀子,便把那手鐲還給我吧。」謝意馨也不生氣,笑咪咪地說道,皇族的傲氣可不會隨便就接受別人的東西。
君清溪很糾結,她不想欠人人情,也不想還啊。
君南夕看了自家妹妹一眼,明白她是不可能撒手了,心中嘆了口氣,微微一笑,「這禮小妹很喜歡,讓謝小姐破費了。」
「還好。」謝意馨也不在意這點東西,更何況是他在意的妹妹喜歡。
「小姐小姐——」謝家一小廝急沖沖地跑了進來。
謝意馨不悅地皺眉,看了君南夕兄妹兩眼,見他們並無不悅,才問,「什麼事?」
「老夫人派人傳了話,讓大小姐和瀚少爺趕緊回府。」
「祖母有說什麼事嗎?」謝意馨問。
小廝搖頭。
「既然謝小姐有事,那便散了罷,我們也是時候回去了。」君南夕開口。
君清溪不情不願地點頭,一向都是別人附和她的,什麼時候輪到她遷就別人了?不過看在那手鐲的份上,算了。
送君南夕兄妹離開時,很湊巧地遇上從酒樓對面正欲離去的君景頤與朱聰毓。謝意馨微微側過臉,顧南夕看在眼中,不語。
兩波人擦身而過。
送走了兩人,謝意馨蹲下身子和謝覓瀚說話,「瀚兒,我們得回去了,姐姐知道這回出來沒玩到什麼,下回姐姐再帶你出來好好玩一回好不好?」
謝覓瀚泱泱地點頭,沒什麼精神。
懂事的樣子讓謝意馨心疼地把他抱起來,這個年紀的男娃最是調皮了,難為他剛才在他們談話的時候一直都是安安靜靜的。
回到馬車上,她抱著小傢伙,給他說著故事,又讓馬車繞路去了蘇點坊買了時下最受歡迎的幾個點心,才把小傢伙哄得喜笑顏開。
「咱們到家了,累不累?」謝意馨率先下了馬車,揮退候在一旁的男僕,親自把謝覓瀚抱了下來。
小傢伙臉紅撲撲的,眼睛很亮,搖頭,「不累。」
孩子就是容易滿足,只是出去放放風便這麼高興了。
隨後門房告訴謝意馨大老爺回來了。謝意馨想這便是她祖母讓他們趕緊回府的原因吧?
她記得安平縣洪水事件暴發後,她那在直沽任州牧一職的父親是回來過一次的,所以並不是很吃驚。只是心裡擔憂,這次的事情怕是不好處理吧。
「姐,爹回來了?」謝覓瀚怯怯地問。
謝意馨自然知道他想什麼,「是啊,爹回來了,瀚兒高興嗎?」她爹是個嚴肅的人,不茍言笑,府裡的孩子都怕他,她和弟弟也怕,就怕說話時他突然會打他們。呵呵,這些都是小時候的心思,大了才知道,儘管老爹嚴肅,但他一向都不打孩子的。
謝覓瀚小臉糾結起來,他想說高興,又害怕。
謝意馨牽著他的手先往崇德園走去,此時迎面走來一人,藏青色長袍,面容因常年不茍言笑顯得刻板。
「爹?」謝意馨一愣,傻傻地叫了一聲,重生以來這麼些日子,她第一次見到她爹。儘管她爹任職的直沽離京城不遠,可是他也沒什麼時間回來看他們。
見到一雙兒女,謝昌延原本擰起的眉舒展了一些,嘴角微微彎起,「回來了?」雙眼不住地打量他們姐弟,見他們兩人手拉著手,身體也好,雙眼不由得柔和。
「是,父親。」
頓了頓,謝昌延才道,「聽說,這些天你懂事不少?」
聽說,聽誰說呢?爺爺奶奶繼母,這話從他們每一個人口中說出的意思都不盡相同啊。
謝意馨抓抓頭,傻笑,「女兒畢竟一天天長大了嘛,總不能光長個子不是。」
「那就好,多和你母親處處,多學些東西,以後嫁人了才不會吃虧。」
「是。」
「還有,瀚兒也要好好聽長輩的話,知道嗎?」
「知道了,爹。」謝覓瀚小聲地應了一下,然後拿眼偷瞄他爹。
謝昌延躊躇了一下,見找不到話題和一雙兒女說了,才道,「那就好,爹還有點事要處理,你們倆就去奶奶那裡吧。還有你們這些伺候小姐少爺的,要精心,知道嗎?」
「是,大老爺。」春雪眾人齊應。
謝意馨看著她爹離開時略顯急促的腳步若有所思。她爹這人,怎麼說呢,有些迂,身為長子,為了家族的繁榮,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了政事上。兒女不是不關心,只是花在他們身上的時間和精力都不多。
上一世她對此還頗有怨言,可有了朱聰毓此人做對比,她爹不知道好上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