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澤只能陪宋彥十分鐘。因為宋奇通知了他, 這也意味著宋家其他人也會很快得到消息。宋家沒人能睡得著了。
宋彥很快收拾好情緒, 他也催促虞澤快離開。這種時候,「宋二公子」怎麼能缺席。
虞澤從酒店房間離開時候, 忍不住一步三回頭。宋彥沒有哭,但是眼睛裡還是很悲傷。虞澤心中升起一股負罪感,感覺自己好像遺棄了世界上最可憐的小狗。
他只能忍痛離開。
幸好酒店距離宋家只有十分鐘車程, 虞澤在接到宋奇電話二十幾分鐘之後就趕回了宋家。
他悄悄從後門溜進院子,保鏢掩護他回到自己的房間。
然後虞澤又回到主樓的客廳, 這時候大家都得知了噩耗, 都匆忙起身, 陸續聚到廳中。
女士們都來不及化妝,比白天時候顯得老。沈夕佳眼睛和唇邊的細紋明顯,看上去有些接近她的真實年齡了。
沈夕佳一個人坐在單人沙發上,正在和誰低聲說著電話。看到虞澤過來,她才掛電話, 說:「我剛剛給你舅舅打了電話。」她在告知娘家人最新情況。
虞澤低聲安撫了她幾句。
這時候宋彥的大姑突然問:「你剛剛去哪裡了?」
虞澤面不改色:「我在自己房間,然後睡不著在院子裡抽煙。」
大姑狐疑地打量著二侄子:「真的嗎?」
她是一個高而瘦的女人, 因為和宋若拙同父同母, 所以長得還是很像的, 年輕的時候應該是個凌厲的美人。年紀上去了之後, 看起來更不好相處了。
虞澤豈能被這一點質疑唬住, 他面色陰鬱下來,正是剛剛確認失去父親的兒子該有的悲痛,焦慮, 以及在這時候還被質疑的不耐煩,他說:「這種時候我能去哪裡?我一直在等大哥的電話。」
大姑不再追問,她又問宋奇在夏威夷那邊什麼時候回來,她實在不放心,恨不得自己親自去處理。她說著說著,終於哭了出來。
三叔和五叔在房間另一頭說話,看到大姑的動靜,他們才走了過來,勸了大姑幾句。大姑擦拭著眼淚,問:「老四人呢?」
五叔說:「他睡眠不好,臨睡時吃了安眠藥,現在起不來。再說了,你們知道老四這個人的,他根本不關心這些事,哪像我們……」
三叔給他一個嚴厲的眼神,五叔立刻住嘴。
大姑也翻了一個大白眼,她和宋若拙關係一般,和其他弟弟妹妹感情更疏遠,這時候立刻端起了長姐的架子,開始數落幾個弟弟妹妹的不是,他們過去因為魯莽,貪婪,多疑,給宋若拙造成了許多煩惱,在她看來,他們應該對宋若拙的意外身故悔恨交加,但現在卻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悲傷。
大姑以一己之力挑起戰火,一直沉默不語的小姑終於忍不住反駁,說她與宋若拙的關係一向很好,大姑所說全是她的誇張臆想。
三叔則突然把矛盾對準了沈夕佳,他說:「何必盯著這些小事來說我們?我們平時都是各忙各的,一年見面的次數數得過來。倒是大嫂,早就和大哥分居了。」
沈夕佳說:「你不必針對我。我和若拙的事情,是我們自己的決定。」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雖然都還能保持對話,但是語氣中的□□味漸濃。
虞澤覺得自己現在好像在一部偵探裡,所有人都各懷鬼胎。死人在確認死去的那一瞬間就結束了故事,再沒有人關心他,大家在這裡守著無非是因為他寶藏般的遺產。每一個人都很可疑。
豪華的老宅,疏遠的夫婦,複雜的兄弟關係。虞澤錯覺自己在排演阿加莎的。但舞台劇是有劇本的,眼前的一切卻雜亂無章。
最終還是宋正平的出現,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宋正平坐在輪椅上,由他的護士推出來,他掃視著幾個子女,沒有問他們剛剛在議論什麼,只是說了一下接下來的安排。最重要的是宋若拙的後事安排。
「宋彥,」宋正平點了孫子的名字,「今天你來接受電視台的採訪。」
虞澤一瞬間有些抗拒,他並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但是宋彥會看到這些。但是這事情正是宋彥必須要做的。虞澤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宋正平又要宋家再多派些人去夏威夷,處理接下來的手續,好讓宋奇早點回來。
他一番安排,最後又囑咐各人注意言行,尤其是宋彥的大姑。他點名批評了大女兒:「平時你怎麼議論,我都放縱你。但是現在這種時候,你不應該再肆意妄為。」
宋彥大姑漲紅了臉,叫了一聲:「爸!」
她知道老爺子說一不二,也只能低頭認錯。
老三頓時幸災樂禍起來,他忍不住說:「爸,我剛才一直在勸大姐。」他說話聲音比剛才柔和多了,顯出諂媚。
他小心說:「我現在最擔心公司那邊……畢竟大哥不在了,現在宋奇又一時回不來。那董事會……」
宋正平平靜地說:「我會暫時接手老大的位置。」
眾人都是一怔,大家都沒有想到八十八歲的老爺子要復出。虞澤也是心中一震,他在心中感嘆,薑還是老的辣。宋正平恐怕早有此打算了。
沈夕佳最先反應過來,她說:「沒想到這時候只能勞累爸了。」
大家原本沉默不語,聽到沈夕佳這麼說,也都勸老爺子注意身體。
之後宋正平把沈夕佳叫到自己書房去,和她單獨再談一談。
虞澤注意到,不論是接受採訪的事情,還是辦後事,宋正平都沒有要沈夕佳做什麼,沈夕佳自己也像是毫無心力,並不想參與其中。
不過虞澤並沒有多少時間,秘書很快把採訪稿送了過來,這種場合說什麼話,都是宋家提前準備好的,由專業人士把關,絕不會讓宋二公子在電視採訪時候亂說話。
虞澤換上了一身黑色西裝,造型師幫他搞定了妝發,讓他在鏡頭下看起來面容更嚴肅保守。面對鏡頭虞澤當然是輕車熟路,他在電影裡演過類似的嚴肅場景。但是他沒想到,今天這一幕真的發生了。他的心情根本不需要醞釀,在採訪開始之前已經非常沉重了。
宋彥正在酒店房間裡。
虞澤走後,他一個人在房間裡,獨處時候沒有人看著他,他終於哭了一會兒。他想起了許多宋若拙的事情。雖然哭著哭著他又不忿起來。他以為宋若拙會活很久——他的身體挺好,他以為父親還會回來,帶著那種不耐煩的神色,阻攔他和虞澤的感情。
但是父親居然這樣死了,還是和情婦死於一處。宋彥的傷心裡又忍不住摻雜了憤怒,但是他很快又覺得這種憤怒不應該,他不應該對死者這麼苛責。
宋彥終於意識到這是虞澤的身體,這具身體經不起這麼激烈的情緒。尤其是虞澤不在他身邊陪伴他的情況下。他哮喘發作,跪倒在了地上。
「媽的……」宋彥只覺得呼吸不暢,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他倒在客廳,但藥還在房間裡。他只能扶著牆壁,幾乎是慢慢爬到了房間裡。終於拿到了噴霧。
宋彥躺在床上,過了半天才緩過勁來。
這時候他聽到了敲門聲。宋彥坐了起來,去打開了門。是他的助理小陳和杜信然來了。
小陳為他帶來早飯——附近一家很出名的粥和燒賣,虞澤喜歡這家口味。
杜信然是來和他談接下來的工作,還有周導的事情。
他一看到宋彥的臉色,立刻問:「你怎麼了?」
宋彥說:「沒什麼。」他去洗了把臉,然後坐下來打開了電視。
電視中,先是一些宋奇在夏威夷的鏡頭,然後是「宋彥」代表宋家做的採訪。
「宋彥」表示這個噩耗,所有宋家親屬朋友都非常心痛。宋家會妥善處理後事,並會積極配合調查事故原因。最後宋若拙的去世不會影響集團任何工作,董事會對一切突發情況都會有相應的應對措施。
電視中的「宋二公子」看起來很悲傷,但是採訪時候說得話依然十分得體,並且自信,有說服力。
杜信然也看著電視,說:「太可怕了……我知道你肯定也會受影響,但是你不用太擔心。」
宋彥說:「我?」
杜信然說:「他們採訪不到宋家的人,宋家的人這時候只有場面話。肯定會來騷擾你。」
宋彥說:「我不會接受任何媒體採訪。」
他作為虞澤,這時候當然不能發聲。因為這種時候不論說什麼都會被人做文章。對虞澤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杜信然說:「這就對了。再過兩個月你要做《婚姻長假》的宣傳。在這之前,你都不要公開露面。另外和周導見面的時間也安排好了,你好好休息……別這麼……」
他打量著宋彥的樣子,說:「太憔悴了,看起來人不人鬼不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