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覆將寢屋中所有燭臺點燃,漆黑的屋子逐漸明亮起來。光亮照清了肖折釉不僅消瘦還過分暗沉的臉色。沈不覆緩步走過來,抬起她的下巴,粗糲的掌心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
肖折釉仰著頭望著沈不覆,平靜地任由他打量。
沈不覆眸中似有驚濤駭浪,拍激絕崖又猛地收住,逐漸恢復冷邃的沉寂。他收了手,一言不發,大步朝外走去。
沈不覆把府裡的廚子和在廚房做活的下人喊醒,詢問了肖折釉這兩個多月裡的膳食。他重新回到寢屋時,肖折釉已經下了床。
肖折釉赤著腳坐在梳粧檯前,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出神。
沈不覆走到她身後,從鏡中望著她。
肖折釉故意用輕鬆的語氣調節氣氛,淺笑著問:“我還沒老呢,瘦了點憔悴了點,就嫌棄啦?”
沈不覆眉宇沉沉,沒接她的話,困惑地問:“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肖折釉每一次去吳婆子那裡都會吐,她便故意在去之前不吃東西。吳婆子那邊又有幾次是突然來請她,她便逐漸不再吃早飯,繃緊了弦兒,時刻準備著。再後來她變得越來越沒胃口,時常一整日只吃幾口粥,甚至滴水不進。加上心中鬱結,便不知不覺成了讓肖折釉自己都震驚的樣子。
肖折釉轉過身來,她拉住沈不覆的衣襟,讓他彎下腰,問:“看,我眼裡有什麼?”
沈不覆凝視她的眼睛,說:“我。”
“還有呢?”肖折釉又問。
沈不覆答不上來。
肖折釉認真望著沈不覆的眼睛,望著沈不覆眼中唇畔帶著嫣然笑意的自己,輕聲而緩慢地說:“還有對你千回百轉延綿層疊化不開攏不盡的情。”
情呵,最是千煎百熬。
肖折釉松了手,忽帶著點撒嬌意味的哼笑了聲,偏著頭深深望著沈不覆,略揚著下巴,帶著點小驕傲地說:“沈不覆,你就不能抱抱我嗎?”
沈不覆眸色俞沉,他抱住肖折釉,環在肖折釉背上的手掌逐漸收攏。
肖折釉纖細的手臂攀上沈不覆的脖子,將下巴抵在他的肩,歪著頭靠著他,合著眼,輕聲說:“你知道的,我這個人性子不太好,過分固執,又自以為是。不願意認輸,特要臉面,又有著莫名其妙甚至可笑的堅持。成不了伏小做低一味尋求庇護沒主意的嬌娘子。”
肖折釉的心很靜,寧靜到讓她自己都意外。
“你若問我我不會騙你,可是我不想說,暫時還不想說。想著盡全力自己去解決,我能的……所以,你不要問我好不好?”
她用鼻尖蹭了蹭沈不覆的臉側,難得跟他撒嬌:“求求你了……先不問我好不好?”
沈不覆心中憾動,已隱約猜到她的憔悴似與他有關。
他寬大的手掌將肖折釉更緊的抱在懷中,艱難地說:“好,我不問。但是你不可以逞強。”
肖折釉在沈不覆懷裡點頭,聲音有一點悶,“嗯,如果我自己真的解決不了不會硬撐的,一定會找你幫忙。”
沈不覆鬆開她一些,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我可以不問你,但是你必須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
肖折釉垂著眼睛,認真想了好一會兒,才望著他說:“不覆,你相信嗎,我如今比任何時候都好。因為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我曾不懂這場重生的意義,日子過得索然無味,人是活的,魂卻是飄的。後來才知道原是為了你。尊榮亦或是生死,不敵你眼底滑過的一抹流光異彩。”
若能換你此生無憾,什麼都值得。
“你在……說情話。”沈不覆震驚過後,眼眶中濕意漸洇,他聲音沉沉而又帶著一絲略濃的哽咽。
“嗯,那你喜不喜歡聽呢?”肖折釉點頭,明明已是淚流滿面,偏又笑靨綻綻。
“喜歡。”沈不覆點頭,有淚跟著落下。
他與肖折釉都是寡言的人,心意常匿心中。雖彼此知其心意,如今親耳聽她說出,好像多年的鍾情與癡戀從暗處扯到陽光下,並被賦予了千百倍的回饋。
門外有腳步聲,下人在外面心驚膽戰地回稟:“將軍,煮、煮好了。”
沈不覆收起情緒,轉身去開門,接過下人的食盒,沒讓他進來。
肉粥。
肖折釉一下子就聞出來了,她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她已經很久沒沾葷腥了。
沈不覆將她臉上細微的表情收入眼中,他直接拖了張籐椅坐在肖折釉對面,然後捧起粥碗,一口一口吃著肉粥。
肖折釉有些訝然地望著他。
沈不覆也不說話,沉默地吃著。他默默地吃,肖折釉便默默地看著他。肖折釉慢慢發現若是喜歡一個人,他連吃東西的樣子都好看,他吃的東西好像也跟著成了好吃得不得了的東西。許久之後,肖折釉無奈地笑了。
沈不覆這才開口:“快被我吃光了,真不要?”
肖折釉哭笑不得。
沈不覆微微欠身,將她拉過來,抱在腿上。
肖折釉看著遞到唇邊的湯匙有些抵觸,她剛想張嘴,沈不覆收回湯匙自己吃了。
肖折釉不得不說:“我好像……有點想吃。”
肖折釉想要伸手去從沈不覆手裡拿湯匙,沈不覆避開,堅持一口一口喂她吃。直到將碗裡剩下的肉粥都喂肖折釉吃下,沈不覆才說:“從明日起,晚上我回來陪你吃飯。”
沈不覆如今正忙,若是晚上回來陪肖折釉吃飯,再折回軍營,恐是要耽誤他的事情,肖折釉不捨得他奔波,想要拒絕。可是肖折釉望著沈不覆的眉宇,就把拒絕的話咽了下去。
她是固執的人,沈不覆何嘗不是。他既決定了,她若拒絕恐他也不會答應。
既然如此,肖折釉淺笑著應了一聲:“好。”
“後日就是文陶和羅姑娘的大婚,還缺什麼,或是沒辦妥的嗎?”沈不覆問。
“都安排好了的,如今情景不比以前,盡全力就好。陶陶和如詩也都是隨和的性子,不會挑的……”肖折釉將沈不覆將頭靠著沈不覆。
沈不覆沉默了一會兒,說:“說起來,我欠你一場婚宴。”
肖折釉慢慢合上眼,輕笑著說:“你不說我都快忘記了,咱們早和離了,我這個沈夫人名不正言不順的。”
沈不覆也跟著笑了一聲,他望著懷裡的肖折釉,說:“待事了,回到明定城,補給你。”
肖折釉笑著“嗯”了一聲,靠著沈不覆合上眼。她有些困了,聲音裡綣了一層倦意:“可不許再像上次那麼草率簡單,我要最好的……”
“好。”沈不覆許諾。
沈不覆專注地凝望著她,待到她呼吸綿長睡著了,他才抱著她起身,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到床榻上。再過一個時辰,他就要出府,他猶豫片刻,仍舊躺上床榻,將肖折釉消瘦的身子抱在懷裡。
罷了,今日多陪她一會兒。
如今光景雖然不比從前,可因為沈不覆的關係,陶陶和羅如詩的婚事還是辦得像模像樣的。肖折釉提前幾日都沒有去吳婆子那兒,也是為了在陶陶和羅如詩大婚的時候精神一些。
兩個都是沒父母的人,這三拜中的二拜高堂,拜的正是沈不覆和肖折釉。
陶陶是她弟弟,又不止是她弟弟,她一手將他帶大,如今他又要成親了。肖折釉坐在上首,望著陶陶一身吉服,倍感欣慰。
這兩日,沈不覆盯肖折釉盯得緊。肖折釉雖然仍舊胃口不好,卻也開始慢慢吃東西。而今日陶陶和羅如詩的婚宴上,她因為心裡歡喜,胃口又好了些,竟是主動吃了顆不小的肉丸。
沈不覆怕她身子弱扛不住突然的油膩,盛了半碗素湯遞給她。
肖折釉看了他一眼,沉默地接過來,小口小口地喝了。
肖折釉趁席間其他人不注意,偏過頭望著沈不覆,用口型對他說:“想吃蝦。”
沈不覆搖頭,夾了塊豆腐給她。
肖折釉蹙眉。
豆腐的味道和蝦的味道也差了太多吧?
沈不覆放在桌子上的手,食指輕輕叩了兩下,似乎陷入掙扎。片刻過後,他拿起一隻蝦開始剝,剝了殼兒,又將粉嘟嘟的蝦掰開,在肖折釉的碗裡放了半隻。
她如今脾胃受了損,哪能沾海鮮。
沈不覆看向肖折釉,目光堅定,只許她吃半隻。
低著頭的漆漆,眼珠子向上翻,轉來轉去,將沈不覆和肖折釉之間簡短的互動盡收眼底。當看見肖折釉帶著嗔意地瞪了沈不覆一眼,漆漆猛地咳嗦起來,竟是被湯嗆著了。
“怎麼了這是?”肖折釉立刻轉過身拍了拍漆漆的後背,又給她倒了杯水。
幾個丫鬟端著菜推門進來,外面的風也一併跟著捲進來,將漆漆氣胸的襦裙向後吹去。漆漆幾乎是瞬間變了臉色,慌忙地去拉裙子。
肖折釉望著她的裙子,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