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延煜剛走,景騰王就對盛少寧說:“少寧,延煜還比你小幾歲,可是處事要比你周到。你可不能被他比了下!”
盛少寧想說什麼,他張了張嘴,又把話咽了下去。
景騰王皺了一下眉,問:“可是不愛聽了?少寧,為父是為了你好!將來成了大事,你可是未來的太子、天子!為父自然希望你能是天下最優秀的!”
“父王!兒子不是這個意思!延煜之才能,兒子自歎不如。但是……”盛少寧咬咬牙,他忽然在景騰王面前跪了下來。
“少寧!你這是做什麼!”景騰王上前兩步,想要扶起自己的長子。
盛少寧不肯起來,他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父王,兒子之所以如此那是因為接下來說的話……恐有不妥之處!”
“你我父子一場有何話不能說?”景騰王也冷靜下來,他沉吟片刻,問:“可與延煜有關?”
“正是!”
盛少寧望著自己的父親決心把壓在心頭許久的話說出來,“父王,如今我們既然有了反意。他霍玄不可信,難道延煜就可信嗎?”
“他是我親外甥!你表弟!”景騰王微怒。
“可是他也是當今聖上的親外甥!”
景騰王怔了片刻,才說:“不同,他自幼生活在本王身後又怎麼會幫助陛下?”
盛少寧急了,脫口而出:“倘若延煜自己想稱帝呢!”
景騰王愣住,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咱們還在猶豫要不要與霍玄聯盟時,他已抓住霍玄的把柄。倘若不是他早已準備多時又當如何解釋?再言,他的父親是盛國唯一的異姓王,當年定王與長公主一起為國救義,得無數民心、軍心。定王與長公主雖然不在了,可勢力仍在。倘若師延煜揭竿而起,其回應之兵並不在小數!”
景騰王抬手,阻止盛少寧說下去。他眉頭緊皺,陷入一陣沉思之中。許久之後,他才道:“你起來罷。你我才是父子。”
他拍了拍盛少寧的肩。
“你說的對,延煜已經不是當年孤苦伶仃的小不點了。再過不久等他弱冠之時,就要封王了……”景騰王歎了口氣,有些悵然。
“父王,許是兒子多慮。可奪權之事本該萬分小心,倘若有一個疏忽那將是萬劫不復的結果。知人知面不知心,眼下尚且不知延煜心中所想。還是多加防備為好。”盛少寧道。
景騰王點點頭,道:“你安排些人手在延煜身邊。”
“是!”
盛少寧告退,走出景騰王門外時無聲歎了口氣。子不言父之過,可是他卻是知道自己的父親行事不夠狠辣,甚至想得不夠周到,易感情用事……
這前路恐不易行,他抬頭看了眼天際的陰雲。這個冬天的天氣實在是反常了些,他低頭往前走,不由加快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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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延煜還沒走進長滿青苔的木屋,就聽見男人的大笑聲和女人驚恐的呼叫聲。他腳步一頓,就加快了步子沖進去。
先前那個被吊著的女人被守在這裡的侍衛壓在身下,女人渾身是傷,虛弱不堪。她抬手去推身上的侍衛,力氣卻小得可憐。
跟著師延煜沖進來的兩個侍衛急忙將那個欲行不軌的侍衛拉起來。
“世子!”他慌慌張張跪下,“屬下一時糊塗!”
師延煜一巴掌甩在他的臉上,怒道:“我讓你看守她折磨她沒讓你強暴她!我手下沒你這種侵犯女人的混帳!拖出去閹了!”
“是!”
“世子饒命!饒命啊——”
求饒聲漸遠。
師延煜緩步走到女人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女人因為之前的鞭打以及剛剛那個侍衛的拉扯,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幾乎不遮身。
師延煜將身上的外袍脫下來,扔到她的身上,然後在她身邊蹲下來,笑著問:“看,我居然救了你。是不是應該好好謝謝我?”
女人發紅的眼睛又是仇恨又是畏懼地盯著師延煜,她聲音沙啞地喊:“師延煜!你怎麼不殺了我!殺了我啊!”
“嘖,”師延煜笑著搖頭,“你可是我姑姑啊,親姑姑。延煜豈敢大逆不道取你性命?”
女人就像是聽見最好笑的笑話一樣,她哈哈大笑,笑到眼淚四溢,她又哭又笑,又是命令又是低求:“是我做錯了!我賠命!你殺了我吧!千刀萬剮隨你——”
女人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目光死死凝在纏在師延煜手腕上的蛇頭上。
“想死?就你這條賤命死一百次都不夠賠……”師延煜猛地一拉,身後裝滿蛇的籠子被拉開,無數條拔了牙齒的蛇爬出來,慢慢爬滿地面。
“不!”女人聲嘶力竭地絕望驚呼。
師延煜站起來,理了理衣袖,緩步朝外走去。
他像往常一樣先去了茶肆,又逛了戲館,約了幾個皇城浪蕩子飲酒,又去拜訪了恩師。在半下午的時候,師延煜才悄聲拐進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巷。他閃身從一處宅院的側門進去,在裡面待了半個時候,又悄聲從側門離開。
他走出小巷口的時候,忽然看見兩道熟悉的身影。
“肖姑娘?”師延煜疾走幾步追上去。
肖折釉有些驚訝地回頭,見是師延煜,拉著漆漆彎了彎膝行了一禮。
“你們怎麼來了這樣偏的地方。”師延煜目光輕掃,掃過肖折釉、漆漆,和跟在她們兩個身後的歸弦。
“聽說這裡有一處宅子要賣,我們姐妹過來看看。”肖折釉輕聲解釋。
“哦?你們要從霍府搬出去?”師延煜有些驚訝。
“是。”肖折釉只應了一聲,也沒有解釋其他。
師延煜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問,只說:“這地方有些偏。已經定下了?”
“偏一些也沒有什麼關係,宅子寬敞便捷些便好。已經定了下來,待宅子的主人這幾日搬走就可以搬過來了。”肖折釉說。
肖折釉的風寒還沒有好,身上穿的也比尋常厚上幾分,她的臉色仍舊有些不太好,嗓子也是沙啞的。
“巧了,”師延煜笑了一下,“我也有處宅子在這附近,倒是勉強變成鄰居了。”
肖折釉淺淺地笑著,沒有再接話。
師延煜陪著肖折釉一行往前走,他看見停在前街的霍府馬車,問道:“霍將軍可有同來?”
肖折釉搖搖頭,笑著說:“將軍貴人事忙,哪裡會為了這麼點小事情奔波。”
師延煜隨意道:“霍將軍為了你們幾個孩子的事情倒也沒少費心奔波。”
“將軍對我肖家恩情的確重於泰山。”肖折釉垂著眼睛。
說話間走到馬車處,該是要就此別過,師延煜忽然說:“肖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肖折釉有些驚訝地看了師延煜一眼,她略作猶豫,還是點了下頭,然後對漆漆說:“漆漆,你現到車裡等我一會兒。”
漆漆古怪地看了師延煜一眼,才點了點頭,爬上馬車。她掀開車窗邊的簾子,探出頭往外望著肖折釉。
歸弦抱著胳膊立在馬車旁,目光一直跟著肖折釉。
肖折釉隨師延煜走到不遠處的樹下,肖折釉停下來,問:“世子有什麼話可以說了。”
“肖姑娘可有婚約在身?”師延煜開門見山。
肖折釉眨了一下眼睛,不解地看著師延煜,說:“折釉父母皆不在了,如今年紀又還小,自然還沒有到談婚論嫁的時候。”
肖折釉頓了一下,又問:“難道世子爺想要為折釉說親事不成?”
“是啊。”
肖折釉蹙了一下眉。
師延煜彎腰,低頭湊過去,笑問:“你看我怎麼樣?”
肖折釉駭得向後退了一步。
“世子說笑了。”她重新打量著師延煜的笑臉,想要從他臉上的笑意中猜出些端倪來。
師延煜站直身子,似笑非笑地說:“我和霍將軍提過,當初霍將軍可說要問問你的意思。如今看來,他竟是唬我,根本沒有問過你。”
肖折釉抿了下唇,小聲解釋:“折釉年紀還小……”
師延煜“嗤”了一聲,道:“所以啊,我現在親自來問你。”
肖折釉正視著師延煜的眼睛,不答反問:“敢問世子為何挑中了我?”
“如果我說是因為你貌美如仙,本世子對你一見鍾情呢?”師延煜笑。
“世子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我好像才九歲,又何來貌美如仙、一見鍾情之說?”肖折釉平靜地看著師延煜。她平靜的眼睛裡宛若洞察一切的不相信。
師延煜抬手指了指肖折釉的眼睛,說:“你這雙眼睛冷靜到過分,現在是,小時候也是。所以本世子就記住了啊。”
肖折釉不為所動,完全不相信。
師延煜有些沒辦法,他歎了口氣,無奈道:“肖折釉,你能不能像個正常小姑娘那樣聽到這些話的時候稍微臉紅一下?低個頭意思一下也行啊。”
肖折釉看了他一眼,慢慢別開眼。
師延煜沉吟了一會兒,才老實說:“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啊,就是到年紀該說親事了。想了想,你挺安靜的不吵鬧,不嬌氣也不蠢,身後也沒亂七八糟的親戚,而且還是霍玄的女兒……”
“我不是霍將軍的女兒!”肖折釉立刻反駁。
師延煜看了肖折釉一眼,又看向他們剛剛出來的小巷方向,才說:“是,是我說錯話了。”
肖折釉略放緩了語氣,恭敬地說:“倘若世子爺想要與霍將軍結親,不若考慮霍家其他幾位姑娘。再言,若是非要娶霍將軍的女兒,也可以等霍將軍再娶以後,生個女兒嫁你。”
話一出口,肖折釉自己都覺察出了語氣中的賭氣成分。
不過師延煜並沒介意,他笑了笑,說:“霍家那幾個姑娘我看不上。唔,要是等霍將軍再娶生女兒的話……豈不是要等我變成老頭子?嘖。”
“折釉剛剛一時情急說了錯話,世子爺不要怪罪。”肖折釉慢慢垂下眼睛。
師延煜只是問:“那你是真的不願意嫁我?”
“不願意。”肖折釉行了一禮,“時辰不早了,折釉先告辭了。”
肖折釉不等師延煜說話,轉身朝著馬車的方向走去。她剛走沒幾步,就聽見師延煜在後面小聲念叨了一句“真不給面子”。肖折釉的腳步頓了一下,又繼續往前走。
師延煜立在原地看著肖折釉上了馬車,又看著馬車走遠,他摸了摸自己的臉。
有點疼。
他師延煜居然被當面這麼直白地拒絕了。
不是他自視過高,只是以他的身份,就算是宮中的公主恐怕也是巴不得嫁的。
回去的馬車上,漆漆追問肖折釉師延煜為何找她單獨說話,肖折釉沒有與她說實話,只是隨口說師延煜向她打聽關於霍將軍的事情。漆漆是個粗心的,也想不到太多。
她很快忘掉師延煜的事情,饒有興趣地抓住肖折釉的手,問:“姐,咱們再過幾天就能搬過來了是不是?”
“當然,”肖折釉拍了拍漆漆的手背,“以後咱們要重新制陶瓷了。”
漆漆想得是另外一回事:“姐,如今咱們看好的宅子也買下來了。那……是不是要跟霍將軍說一聲?”
“那是自然。”肖折釉臉上仍舊掛著淺淺的笑,卻慢慢垂下眼睛。
回去以後,漆漆又為了不見霍玄躲掉了。肖折釉直接去書房找霍玄交代宅子已買過幾日就搬走的事情,她剛走進霍玄的院子裡就得知盛雁溪在霍玄的書房裡。
肖折釉便轉身往回走,想著晚一些時候再過來。
“肖姑娘!”煙升急忙喊住她,“你先等一等。”
肖折釉不明所以,只好立在那裡候著。
煙升匆匆進了霍玄的書房,又疾步出來請肖折釉進去。
“表姑娘,將軍讓您進去呢!”煙升故意大聲說,她又悄悄給肖折釉使了個眼色。
肖折釉立刻了然,這是想要借她趕走盛雁溪。
肖折釉跨進霍玄的書房時,盛雁溪正往外走,盛雁溪的腳步很急,擦身而過的時候,肖折釉彎膝行了一禮,她不經意間就看見盛雁溪哭紅的眼睛。
肖折釉側著身子,望著盛雁溪有些狼狽的身影匆匆離去。
“宅子找好了?”霍玄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肖折釉身邊。
肖折釉向後退了一步,恭敬地說:“已經找好了,宅子的主子這幾日需要收拾一下。估計三五天之後就可以搬過去了。”
霍玄沉默了許久,才問:“東西可都收拾好了?”
肖折釉低著頭,不去看霍玄,只平靜地說:“本來從南青鎮過來的時候也沒帶什麼東西,沒什麼可收拾的。”
霍玄沉默。
一片沉默裡,肖折釉彎膝,鄭重行了一禮,真切道:“這幾年多謝將軍的照拂,折釉代肖家謝過將軍的恩情。”
“你已經謝過很多次了。”霍玄慢慢轉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