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流轉,夜色如期而至。
龍子打一起床就開始抱着手機鬥地主,禿子盯着電視機裏演的小品直笑,計九則靠在窗臺邊上聽姜力說話,表情冷淡。
阿力靜道,“我們的人已經在船廠裏面和周圍都埋伏好了,到時候,你和你兩個兄弟帶尚萌萌過去。那個‘客戶’一現身,我們的人會立刻接應你們。”說着稍停,嗓音壓低幾分,“但是在這之前,你們務必想盡一切辦法确保她的安全。”
計九寥寥一笑,“我只能盡力。說不清楚的事,誰也沒辦法跟你們保證什麽。”
聞言,姜力蹙眉動了動唇,最後卻什麽都沒說出來——他的話根本無從反駁,事情沒有結束之前,什麽都是未知,人算不如天算,誰又敢把話說死?
一切不過是盡人事,知天命。
忽然房門響了,“砰砰砰”幾聲。
姜力和計九站在窗邊,離門的位置最遠。坐地上的龍子踢了禿子一腳,努努下巴,“開門去。”
禿子嘀咕着暗罵了一句,起身拉開房門。
身材高大的男人冷着臉走了進來,身後跟着白軟漂亮的姑娘。
禿子給兩個人讓開路,視線在尚萌萌身上溜了一圈兒,想起什麽,回頭看計九,說:“九哥,今晚可能不能這樣去見魏佬——”伸手在她身上指,“這丫頭身上太幹淨了,哪兒像被綁來的。”
計九抽着煙打量她,挑眉,“是有點兒不像。”
尚萌萌神色平靜,想了想,點頭,“那好辦。”說完胳膊碰了穆城一下,說,“來來來,你力氣大,把我衣服撕爛。”
穆城:“……”
計九:“……”
其它三個人:“……”
見他沒反應,她皺了眉頭又催促一遍,“不是說不像被綁架的麽?快點兒啊,把我衣服撕爛點兒。”
穆城靜了幾秒,無言,只沉默着按她說的撕開幾道口。
“刺啦”幾聲,衣料破裂的聲音劃破空氣。
尚萌萌看着他,随後道,“順便了,再給我兩巴掌。”
“……”他蹙眉,低聲斥她:“不許胡鬧。”
她眸光帶着些無奈,“我沒胡鬧。既然要做戲就做足,我都不怕疼,你還怕打啊?”
穆城薄唇抿成一條線,盯着她。
尚萌萌一副很大度的語氣,“打吧,沒事兒,我又不告你家暴。”
他眯眼,“老實待着。”
她笑了下,知道他舍不得,于是轉過頭,視線在另外幾個男人身上掃過,說,“誰過來打我兩巴掌?”
幾人默。
穆城在這兒杵着,誰他媽敢動這小祖宗。
“……”尚萌萌咬了咬嘴唇,靜默片刻,右手擡高,狠狠往自己的臉上打了一巴掌——力道又狠又重,白皙的右臉烙下五根手指印,很快便紅腫起來。
穆城眸光極深,低聲,隐忍至極:“夠了。”
可她還嫌不夠,反手又是一巴掌。
牙齒磕破了嘴裏的肉,很淡的血絲從嘴角淌下。
計九叼着煙眯了眯眼。
他想起她第一次被綁架時的情形,毫無懼意,他拿刀指着她,她自己反而往刀口上撞——這個女人好像真沒多怕死,她看似柔軟纖弱,身上卻有一股蠻狠的勁兒,甚至比很多男人的骨頭還硬。
挺有意思。
他移開視線,嘴角勾了下。
龍子注意到這個微表情,狐疑地湊上去,“九哥,莫名其妙,你笑啥?”
計九瞥他一眼,“管得寬。”
龍子幹笑着不說話了。
另一邊,穆城沉默地注視着尚萌萌,空氣裏四目相接,她腫着雙頰和他對視。他冷黑的雙眸那樣幽深,像井,蓄滿了話,但終究還是無言。
沒過多久,他從腰間拔出一把黑色手槍,放進她的掌心,冷靜道,“帶着它。”
尚萌萌垂眸,靜默片刻後略微颔首,“好。”
他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大手揉了下她的頭,親昵而寵溺。他淡笑,“尚萌萌,我本來還有話要對你說。”
她挑眉,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晚上九點整,“那你可能沒時間了,還是等将來再說吧。”頓了下,聲音很輕很輕,“将來還有那麽久長,你有很多機會跟我說。”
穆城彎起唇,“好。”
背後計九扔了煙頭站起身,語氣寡淡,“說完了麽?該出發了。”
尚萌萌仰頭看着他,細嫩的指尖摩挲他的掌心,摸到一層薄而硬的繭。未幾,她踮起腳尖,唇和他薄潤的唇相觸。
穆城合眸,掩盡眼底一切心事,眉頭隐忍地蹙起,輕吻她的唇,鼻息充盈着她清甜的體香。溫熱,淡雅,帶着南方獨特的婉約。
蜻蜓點水之後便分開。
她面上的神色坦然而随意,“那就走吧。”
六人出了酒店便分頭行動。
姜力和穆城走遠路繞去城郊,尚萌萌則跟着計九等人上了一輛破破舊舊的面包車。
龍子開車,禿子坐副駕駛室,計九和她待在後頭。
面包車是拉貨的,後頭車廂空空蕩蕩,沒座位,零散落着一些紙盒子跟包裝袋。計九撩起袖子找了個牢實的紙箱子,坐上去,然後給她也翻了一個,淡道,“将就了呗。”
尚萌萌沒什麽表情,彎腰坐在紙箱子上。
引擎發動。
臨水的夜很安靜,面包車穿行在大街小巷,周圍相伴的,只有風和路燈的光。計九擡眸打量着對面的女人,她轉頭看着窗外,雙手随意平放在膝蓋上,神色淡漠。
他原以為,她會緊張,恐懼,然而恰恰相反,她平靜如水。
計九看着她紅腫未退的頰,忽然開口,“不害怕麽?”
漫不經心的語氣,像是随口一問。
尚萌萌答,“有點兒。”然後摸出手機,找到她媽的號碼,沉默片刻發過去一條短信:媽,我很好,勿念。
然後關機,打開車窗用力扔了出去。
計九微擡下巴,在箱子上換了個坐姿,随意道,“其實我本來以為,穆城不會選擇讓你涉險。”
她靜了靜,道,“今晚來,是我自己的決定。”
“……”計九眸光一跳,眼底浮起絲訝色。
尚萌萌故意悠悠地嘆了口氣,輕松道,“要是今晚我不出現,你們三個能不能活命可就要打個大問號了。我可是為了你們。”
計九斜眼瞥她,“合着我該謝謝你啊?”
尚萌萌聳肩,“我可沒這麽說。”頓了下,笑,“還有一個原因,其實也算是為了我自己。”
計九蹙眉,疑惑,“為了你自己?”
她點頭,“是。”然後嗓音便沉了下去,“穆城幫過我太多,我也欠他太多,只要有一次能幫到他,我都願意傾盡所有。”
他盯着她,“無論什麽後果?”
她擡眸回視,眸光清亮堅毅,“無論什麽後果。”
這是尚萌萌的性格使然。她看重的人,愛的人,掏心掏肺赴湯蹈火,絕無二話。
話說完,兩人都不再開口。
計九點了一根煙安靜抽着,不多時,一根煙燃到最後,他戳熄煙頭吐出最後一口煙圈,“差不多快到了。”微舉手上的繩子,“還是得把你綁起來。”
尚萌萌點頭,自覺地轉過身,雙手背到身後。
計九拖着紙箱子往她挪近了點兒,大掌攥了她的兩只腕子,尼龍繩一圈一圈繞上去,收攏,捆緊,打結。綁完了,他又掏出一塊黑色的布條子,甩開,從她眼睛上頭纏了一圈,在後腦位置系好。
兩人的距離有點兒近,計九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道,和軟膩的體香。
“……”
他的心跳忽然混亂一剎,極快拉開距離,“好了。”
看不見東西,也動彈不得,這滋味實在有些難受。尚萌萌抿了抿唇,忽然說,“計九。”
“怎麽?”
“穆城給我的槍在我校服的左邊兜裏。”她語氣很低,“那個位置,如果你拿的話,應該順手吧。”
計九揚了楊眉,垂眸一翻,果然,之前那把格洛克19第四代靜靜躺在她的校服口袋裏。
他笑笑,“還行。”
臨水人口不多,城郊一帶仍是荒蕪,夜深人靜,周圍樹木林立,背後是山,前方是堰,湍急水流洶湧而下,水浪聲幾乎滔天,平添幾絲莫名陰森。
面包車馳入廠房區。
汽車引擎聲傳來的剎那,黑漆漆的空地上便亮起幾盞燈,白慘慘的光線照耀下,能看見數個人高馬大的彪形大漢。
有人打了個手勢。
開車的龍子咽了口唾沫,将車停下。
駕駛室和副駕駛室的車門同時打開,龍子和禿子下了車。
之前打手勢的男人個子很高,穿一身黑色夾克,走過來看了兩人一眼,問:“老九呢?”
禿子谄媚地笑,趕緊過去遞煙點火。
幾個冷面大漢過去拉開了面包車的後車門,計九下了車,慢悠悠地朝那個穿夾克的走過去,叼着煙打招呼,“劉哥,好久不見。”
叫劉哥的男人面無表情,“人帶來了麽?”
計九往後遞了個眼色,語氣寡淡,“車裏。”
劉哥看了他一眼,繞到車門前。果然,裏頭蜷着一個瑟瑟發抖的女人,雙手反綁,蒙着眼,封着嘴,兩邊臉頰腫得老高。
劉哥遞了個眼色,周圍立刻有大漢上前。
計九卻淡笑着把人攔下來,随口道,“這娘們兒野得很,我來吧。”說完,轉身就把尚萌萌拎了起來,動作粗暴蠻橫。
她心頭低罵了句你大爺,表面上卻死命掙紮,被計九制住,鉗了下巴眼罩一摘,光線瞬間刺痛雙眼。
尚萌萌皺眉躲閃了下。
“……”劉哥從兜裏掏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和眼前的女人仔細對比,确定是尚萌萌本人無誤,然後才露出笑容,拍計九的肩,“辛苦了兄弟,魏佬和客戶都在裏頭等你。”
計九點頭,指着尚萌萌吩咐龍子和禿子,“帶着她跟我進去。”
龍子和禿子相視一眼,一左一右架起尚萌萌。
正要提步,劉哥的聲音又響起,笑說,“等一下。”
“……”計九靜了會兒,面上浮起個滿不在意的笑,站定,雙臂擡高張開。邊兒上立刻有人過去下了他身上的槍和瑞士刀。
龍子和禿子也緊跟着被搜了身,東西哎全被繳。
确定幾人沒有威脅後,劉哥擡了擡手,示意放行。
計九一把将尚萌萌扯過來,推搡着她往前走,垂眸,視線不着痕跡地掃過她放手槍的校服口袋。
有專門的人帶路,從空地進廠房工作區,一片死寂。
不多時,帶路的人把他們領進了一間廠房,乘電梯到了二樓。尚萌萌舉目四顧,見這層樓的空間極是開闊,邊邊角角堆砌着一些船具零件,看上去已經廢棄多時。
幾盞白熾燈泡挂在頭頂,搖曳一室人影。
忽的,一陣笑聲響起,然後便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笑盈盈道哦,“辛苦了辛苦了,小九,等明天,大哥一定給你接風洗塵。”
尚萌萌側目;數個穿黑衣的壯漢重,一個為首的中年男人映入視野,寬臉獅鼻,五官威嚴,氣度沉穩,手指上和脖子上全是俗氣金飾。
必是那個“魏祖河”了。
也就是二十五年前,将那個肇事司機殺人滅口的何軍。她眸色驟寒。
計九淡笑,“幫大哥做事是應該的。”
魏祖河抽了口雪茄,慢悠悠地上前幾步,視線掃過眼前這個穿校服的年輕女人,挑眉,“這就是尚小姐吧?”
“……”她冷眼看着他,不做聲。
魏祖河倒也不動怒,只回首笑道,“孟夫人,您過來看看,這是不是你要抓的人。”
話音落地的剎那,尚萌萌眸光驚變——孟夫人?
猛地擡頭,看見一抹曼妙身影徐徐從背對着她的椅子上站了起來。高跟鞋,纖細雪白的小腿,标志性的旗袍,昂貴皮草。再往上是一張妩媚精致的臉,唇角一抹笑,美豔不可方物。
尚萌萌瞳孔收縮了瞬,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居然是她!
隔着幾米遠的距離,江曼青含笑望着她,彎起唇,“是她,這張臉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能認出來。”然後轉身,微弓腰,語氣和目光柔和而慈愛,“我讓你見了她最後一面,仁至義盡。現在,她馬上就要死了,你是不是有話想對她說?”
尚萌萌蹙眉,這才注意到江曼青身後還有一個輪椅,上頭坐着一個人,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不知是誰,只依稀能看見那人點了點頭。
江曼青微笑,摘下他的圍巾,将膠帶撕開。
孟井然全身發抖,赤紅着雙眼死死盯着這個美麗又陰森的婦人,顫聲,幾乎是哀求了,“放了她,媽媽,我求你……只要你放了她,我什麽都願意做。”
尚萌萌用力皺眉。
孟井然?
一只手悄然伸進了她的校服衣兜。尚萌萌凜目,屏息凝神,知道計九準備動手了。就在這時,一道低沉冰冷的嗓音突兀響起,蕩起空曠回音。
“果然是你。”
所有人都是一怔,下意識轉頭。
穆城随手将撲上來的一個壯漢制住,擰斷脖子扔到邊兒上,上前幾步,站定。冷黑的眸掃過衆人,最後釘在江曼青身上,眼底寒意徹骨。
江曼青臉帶笑意,眼底森然病态。
幾秒死寂。
魏祖河反應過來,拔出槍吼:“不對勁,殺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