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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晚飯沉默而安靜地吃完,林家諸人並不散去,而是留在安樂堂裡委婉地和陶氏打聽清州的情況如何,林大老爺更是既又充滿了希望,卻又無限擔憂:“這回可是家裡能動用的錢財都投進去了,不會折本吧?”
林二老爺忙道:“呀,大哥快別這麽說!”仿佛這樣一說,那錢就真的會打了水漂,長翅膀飛了。
羅氏笑得甜蜜蜜的,和氣地道:“大哥不要擔心。既然是陶家舅舅領頭做的,三弟妹遞的信,又怎會有錯呢?害誰也不能害自家人啊,肯定會賺錢的是不是?三弟妹?”邊說邊看向陶氏,問陶氏要一個保證。
林謹音和林謹容不由暗自生怒,不說吧,要說三房自私自利,說了,還得保證他們必須賺錢,不然就全是三房的錯,就是三房害了他們,什麽人啊!
陶氏亦是如此想,即便是特別相信陶舜欽的眼光,認定必然賺錢,卻也故意冷笑道:“二嫂這個話我是不敢應的。我大哥是做了這生意不假,我自己的嫁妝也拿出去做了,可做之前,誰又知道能不能肯定賺錢?只有老天爺才曉得!只要是買賣就會有風險,我讓人送信時,可是說清楚了。”
羅氏近來春風得意,又何曾把三房看在眼裡?當下便也皮笑肉不笑地道:“三弟妹說這話,可真叫人害怕。原來並不知道能不能賺錢,就敢回家說。我們可是特別相信陶家大舅和你的,現在你這樣說,可真是不負責任!”
林三老爺本來一直提心吊膽,可見後來林老太爺也沒發作他,心才又漸漸平穩下來,此刻聽了羅氏這話,不由怒發衝冠,把氣都撒了出來:“怪了!二嫂這是要做甚?上次怨我們不說鹽鹼地是自私,這次我們說了買糧食,卻又要負全責,難道賠了要我們拿錢出來貼?這是不把我們當一家人看,要把我們擇出去啊?那行,以後我們什麽都不說了,總沒可怪的了吧?”這個時候,他的利益和陶氏是綁在一起的,他可不依。
羅氏便道:“三叔說什麽話那?我什麽時候說過不把你們當一家人看了?誰聽見的?有好處卻不說出來,是要和我們分家嗎?”
陶氏張口要幫腔,林謹容輕輕扯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噤聲。林三老爺難得出頭,就讓他出頭好了,省得最後又是陶氏做背家。陶氏忍得嘴癢,難受得要死。
卻聽林三老爺又道:“我不和不懂道理的婦人說,我和二哥說。二哥,你說有沒有這個道理?”他最恨的就是羅氏,甚至超過了恨陶氏,表情極盡輕蔑。
林二老爺狡詐,隻道:“莫氣,莫氣,好說,好說。”
羅氏被林三老爺氣得夠嗆,回頭去看林老太太,卻見林老太太在打瞌睡,於是突然明白過來,便忍住氣不鬧了。
周氏偷眼去看林老太爺,只見林老太爺領著林慎之坐在一旁小聲說話,仿似不曾聽見和看見這邊的情形,其實她心裡清楚,林老太爺都明白著的,就等他們再鬧再鬧,好把他們一網打盡。便輕輕戳了戳林大老爺,林大老爺清了清嗓子,及時出面做好人:“三弟和三弟妹是好心,希望家裡寬裕一點,二弟妹也是好心,也是希望家裡好。都是骨肉,不要傷了和氣。”
林三老爺得理不饒人:“大哥,你都聽見的,這家也是我們的家吧?二嫂這個話好寒心人。反正以後我是不敢再說了,我擔不起。”
羅氏忍著不說話,臉卻臭臭的,林大老爺咳了一聲:“你怎能和你二嫂賭氣呢?我們是一家人,要同甘共苦,共同進退才是。”
忽聽林老太爺那邊傳來輕輕一聲茶碗碰著茶托的聲響,眾人立即都閉了嘴,斂了神色回頭去看。
林老太爺沉默地放穩了手裡的茶杯茶盞,撩起眼皮子來看著他們,淡淡地道:“做了這樁生意之後,家裡就都不要參與買賣了。把錢拿去添置田地,把我和你娘的生墳造了。做買賣有風險,我早前本就不打算讓你們去做這件事,但想著我和你們母親的年紀大了,喪送費廣,不得不早做打算,也免得日後拖累子孫,不然我是不許的。為了一個利字,竟讓你們互相攻訐至此,真正丟盡了詩書人家的臉面。”
啊?!以後不許做買賣了?這句話才真正是晴天霹靂。三房的人都給劈得呆了,就是林謹容也呆了,不許做買賣,那她日後怎麽辦?她著急,還有比她更著急的,羅氏使勁推了推林二老爺,示意林二老爺開口,林二老爺卻不開口,反而瞪了她一眼。
羅氏無奈,隻得道:“公爹,可是還有那麽多孩子的婚嫁沒解決呢,媳婦們的妝奩……”她本意是想說,公中不許做生意了,那女人們的妝奩應該不算在內的吧?話未說完,就見林老太爺眼裡閃過一絲寒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這才驚覺過來,自己犯了個不可饒恕的大錯誤,公爹在說身後事,她卻隻記著孩子的婚嫁和自己的妝奩。於是惶惶然,害怕地看著林二老爺,再向林老太太求救。
林老太太的瞌睡及時醒過來,緩緩道:“媳婦們的妝奩,是你們自己的,誰又管得著你們?老爺是吧?”
林老太爺沒有吱聲,算是默認了。
於是三房人的心裡頓時都松了口氣。還好,還好,只是公中再不許了,要是都不許賺點零花,死守著地和莊子,那日子可怎麽過?
林老太爺有些難過。他雖然瞧不起做生意的,卻曉得世道就是這個樣子,真的斷了子孫的財路,日後林家只有沒落一途。不讓拿公中的錢做生意,卻是為了家和。倘若兒子中有個陶舜欽那樣的人,或者是心齊禮讓謙恭,他也就罷了,可明擺著就是一群不成器,又貪心還不願吃虧的東西,他又怎敢放開他們的手腳?香藥生意聽著誘人,但給不成器的人去做,反是害人。他心事重重地歎了口氣,起身自回聽濤居。
眾人忙起身相送,林老太爺盯了林三老爺一眼,一言不發,轉身離去。林三老爺本來已經定心,又被看得膽戰心驚,手板心裡冒出一層黏糊糊的冷汗來。
林老太爺雖然走了,但眾人那高漲的情緒已然通通癟了,各自盤算起來小算盤來。三房明顯佔了優勢,只要照著原來和陶舜欽商定的路子繼續往下走就有進帳,沒什麽可算的;周氏和林大老爺對視了一眼,眼裡都露出慶幸的樣子來,多虧沒有怎麽得罪三房,日後還是有機會的;林二老爺則狠狠瞪了羅氏一眼,羅氏又妒又悔。三房已經被她給得罪了,日後再有什麽財路,不和她說也是正理,一想到那些錢會飛了,羅氏就忍不住,可當著一家人的面,實在拉不下那個臉來,隻得死死忍著。
林老太太見眾人都不說話,便也道:“都散了吧。”
才出了門,羅氏就腆著臉靠過去和陶氏賠笑:“三弟妹,我不會說話,你別和我計較。”
陶氏見她臉上呈現出從未見過的諂媚,心中鄙夷到了極點,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嫂說哪裡話,人親錢不親,你擔憂錢財會有損失,我懂。”說完就去招呼周氏:“大嫂呀,你等等我……”片刻功夫,就和周氏說笑起來。
羅氏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想了想,又推了一把林二老爺,指了指林三老爺。林二老爺瞪了她一眼,低聲道:“這個時候老三心裡正貓抓火燎的,你讓我去招惹他?多嘴多舌!”也徑自走了。羅氏自來呼風喚雨,何曾受過這種待遇,不由氣得磨牙。
陶氏在和周氏說什麽?卻是在說黃姨娘:“狐媚子,沒眼色的東西……整日哭窮,頭上簪釵也不戴一枝,好似我怎麽虧待了她似的。”
周氏聽著不是滋味兒,乾笑幾聲應景,又聽陶氏道:“她開臉和生了小老五時,老太太賞了她的吧?我也賞了她的吧?她怎麽就敢這樣裝!真惹惱了我,我倒要讓人去搜她的屋子,看看她屋裡是不是真的一窮二白!錢都到哪裡去了?她說不出來, 我就拿大嘴巴子抽她!”
周氏怎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心中雖然忿恨她野蠻,卻想著小不忍則亂大謀,回去就得把黃姨娘的錢退回去。得罪現成的財神爺做什麽?當下便笑道:“你該好好收拾收拾她,看看她做的什麽下作事,好好兒的爺們都給勾引壞了。”
陶氏便望著她笑:“是,就知道嫂嫂向著我。去年這個時候的事情,我一直記著你的情。”
林三老爺提心吊膽地才走到自家的院子門口,就見一個仆婦笑嘻嘻地站在那裡等他:“三老爺,老太爺有請。”
林三老爺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背心一陣麻癢,腿肚子也有些晃悠。回到家第一件事不是去和父母請安,卻是拉著小妾白日宣淫,林老太爺不會放過他的!前兩次是茶杯和鞭子,這次又是什麽?正在猶豫間,那仆婦又催了一道,隻好咬著牙心酸而沉重地朝著聽濤居去,一路上把陶氏和黃姨娘挨個兒罵了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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