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五天,它仍然以最飽滿的姿態,絢爛地開放。下端開敗的花朵才被荔枝精心修剪乾淨,梢頭的花骨朵又迫不及待的綻放,綠瑩瑩的葉子越發璀璨瑩潤,襯得半室春光。林謹容就算是再覺得它扎眼睛,也不得不承認,這花兒真的很好看,還比那些桃花、梅花更耐事兒。
荔枝和桂嬤嬤安靜地坐在簾下做著林謹容的嫁妝,時不時地抬頭看她兩眼。見她看著那枝花發怔,兩個人心照不宣地交換了一下眼色,繼續埋頭乾活兒。別家的姑娘繡嫁妝繡得不亦樂乎,就是林五,現在也收了性子,整日羞答答地躲在房裡繡嫁妝,只有她們這個主兒,最愛的是數錢和看帳本,再不濟,就是看雜書,寫字兒,分茶和吹塤。就算是突然手癢想做針線活兒了,做的也是給陶氏和林慎之、林謹音、吳氏等人的鞋襪。
正主兒不做,她們又能如何呢?還不是只有替她做。畢竟一進門時,那麽多的親戚,什麽帕子啊香囊的都得送上點才像話,還得好好兒的繡,省得人家笑話她的女紅。桂嬤嬤做著做著,突然想起自己最近添的那點煩心事來,一時沒忍住,和荔枝咬耳朵:“你注意到沒有,姑娘的腳好像長大了。”
荔枝的小心肝頓時一陣狂跳,隨即又有幾分好笑,這都兩年多了,她才發現,不知是自己和姑娘日常掩蓋得太好呢,還是桂嬤嬤如今老了,心思都在被龔媽媽日日抓規矩的桂圓身上?心裡嘀咕,還要裝了訝異地樣子:“怎麽說?”
桂嬤嬤懷疑地看著荔枝:“你沒發現?我很久沒有收整姑娘的鞋子,那日去收,突然發現比她從前穿的鞋子大了這麽多。”這幾日她也在偷偷打量林謹容的腳,果然是大了的。
荔枝輕輕將桂嬤嬤比的手勢按下去,小聲道:“我日夜伺候著姑娘,真沒發現。嬤嬤你記錯了吧?”
桂嬤嬤板了臉:“不會,姑娘是我手把手帶大的,怎會忘記?就是因為近來都是你和櫻桃貼身伺候姑娘,所以我才問的你。我記得姑娘早前穿的鞋子收在耳房裡的,等我去翻翻……”
荔枝似笑非笑地道:“然後呢?”
桂嬤嬤不明白:“啊?”
荔枝將手裡的繡品放下,一本正經地道:“就算是姑娘現在的鞋子比以前的大,嬤嬤又能如何?去和太太說?嗯?然後太太又能怎樣呢?姑娘整十五歲了。”
桂嬤嬤想了一回,垂下頭繼續乾活兒,卻把蝴蝶的觸須多繡出一條來。再抬起頭,眼睛就紅了:“姑娘大了……”默了片刻,就罵荔枝:“你糊塗了,怎能縱著姑娘胡來!這是大事,以後被知道了可怎麽好?不成,我要去和太太說。”
荔枝瞟了一眼簾子裡的林謹容,垂了眼擺出一副渾不在意地樣子道:“嬤嬤要說就盡管去說,趁著現在還早,盡可以把您脫乾淨的。我都背著。”
桂嬤嬤好一陣難堪,真的流了淚:“我是那樣的人麽?我是為了姑娘好,日後進了陸家的門,被人知道了,怎麽辦?”
荔枝逼問道:“我就問嬤嬤一句,現在和太太說,又能怎麽辦?鬧一場,把姑娘長出來的腳又塞回去?”
桂嬤嬤不善言談,又是一陣語塞。但在她的意識裡,這就是不對的,就是離經叛道的,可是又找不到理由去反駁荔枝。可要叫她真跑去和陶氏說這事兒,她又真不敢。
忽見簾子一動,林謹容擦著她二人走出去,淡淡地道:“日後的事情不勞你們替我操心,你們隻管按著我的意思去做就沒錯,其他都有我兜著。現在,荔枝收拾東西,跟我去太太房裡。”
荔枝默不作聲地放了手裡的活計,伺候林謹容出門。桂嬤嬤看了看外頭,勸道:“姑娘,這會兒日頭毒,太太只怕也在午睡,您不如晚點兒再過去?”
林謹容搖頭:“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必須得這會兒和太太說。”就是這個日子這個點兒,陶家派來報喜的人趕到了林家。前些日子她曾使人給林世全帶過信,讓他最近回來一趟,如果她所料不差,這番林世全將會跟著報喜的人一起來。這個點兒人們都顧著高興去了,正是最方便和林世全說話的時候。
桂嬤嬤眼見著是勸不動她的,索性死了心,繼續坐回去做針線活兒。
出了院子,荔枝小聲道:“姑娘,桂嬤嬤知道了。”
林謹容道:“我都聽見了。你做得很好,就是要這樣。再把字兒練好,學會看帳本,日後我才放心把事兒交給你去辦。”
她的語氣很慎重,荔枝也聽出來了,不由笑道:“莫非姑娘日後打算讓奴婢去做個女帳房?”
林謹容似笑非笑地掃了她一眼:“女掌事怎麽樣?給你管錢,還給你管人,一聲令下,哪怕就是大男人也要聽你的。”
荔枝結巴了一下,漲紅了臉道:“姑娘又取笑奴婢。”
林謹容歎道:“誰和你說笑呢?難不成讓你看那些信,你就沒懂半點?那可不只是教你認字兒。”
荔枝一怔,突然有些明白了,不由帶了幾分驚愕,探詢地看向林謹容。自林世全去了清州,又出了那趟遠門回來之後,就時不時地會寫信給林謹容,信裡通常會詳細描述一樁生意,和誰做,怎麽做,有時候還會寫他自己一些和人交往的感悟。每每林謹容看了信,又會交給她,讓她念一遍。挑些問題來問她,她答不上來,林謹容也不會逼她,隻拿了那信坐在窗前反覆揣摩思索,常常一坐就是許久。
林謹容低低地道:“荔枝,可能日後這種信會更多,我打算把我手裡的錢給三哥,讓他自己學著做一些生意。他會經常寫信來,也許是和我商量的,也許是問我意見的,你要學會看信,學會處理一些事情,才能幫我。”
荔枝的嘴又張大了幾分:“姑娘,奴婢雖然總在內院,但也聽龔媽媽提過些原來舅老爺家裡的事情。別人學做生意都是從做學徒開始,往往要做上七八年,十多年才敢獨自出來做生意,現在全少爺不過是跟了舅老爺一年多而已,您就放心?萬一賠了呢?”
林謹容皺了眉頭:“剛開始不會做太大,就是讓他練練手。”只要林世全真的和他表現出來的一致,就不會賠,這點把握她還是有的,更何況,她真是等不起。
荔枝雖然覺得被信任被倚重很高興,但還是有無數的擔憂:“舅老爺那邊怎麽辦?”
林謹容一笑:“這個就是今日我要和太太商量的,咱們自己開一家店子,總不能一直佔著舅老爺和表少爺的便宜不是?親人再好,到底是兩姓,三姑娘在婆家也是需要脊梁骨的,還有七少爺馬上就要正式拜師讀書了,不能讓人說咱家一直就依靠著姐姐的婆家不是?”
看她這樣子,是早就計劃好了的,荔枝自是沒什麽好說的,所能做的無非就是盡力按著她的吩咐去做好而已。
少傾,二人到了陶氏的院子外,恰好撞著二門外來報喜訊的婆子:“陶家派了人來報信,三姑娘母子平安!”
陶氏聽到聲響,手忙腳亂地由春芽和夏葉伺候著穿戴,臉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快讓人進來!去和老太太、老爺報喜。”又豪氣萬千地吩咐:“把早前準備好的賞錢賞下去!”一時之間屋子裡恭賀聲,道喜聲響成一片,好不熱鬧。
林謹容含笑看著,覺著這感覺可真好。那一年喜訊傳來,陶氏雖命人賞了錢,卻遠不如這般大方。
報信的是吳氏身邊的宋媽媽,還有就是林謹音的陪房楊媽媽,二人笑吟吟地和陶氏細說當時的情形:“順利得很!小少爺淨重六斤八兩,白白淨淨的,乖巧得緊……太太先前急得藥都喝不下去,一聽說母子平安,就多吃了半碗粥!精神看著就好了許多,這些日子都穩著的。大奶奶身子骨也好,醒來就喝了兩碗雞湯,吃了一條雞腿,還喊餓。”
“能吃就好, 能吃就好!”陶氏笑成一朵花,“叫她仔細著些,可別吃成個大胖子,收不回來。”
待到龔媽媽領二人下去休息吃飯,楊媽媽落後幾步,問陶氏的意思:“全少爺此番也跟來了的,這會兒就候在二門外,太太見麽?”
陶氏道:“見是肯定要見的,但我這會兒要去老太太房裡報喜,讓他先去見留兒罷,有什麽話,等會子又再細說。”
林謹容便道:“娘,我來招呼三哥罷。”
陶氏渾不在意:“休要怠慢了。”言罷急匆匆地往和樂堂趕去,一路衣帶生風,笑容滿面,一遇到人賀喜就賞。
林謹容默默回憶了一下即將要和林世全說的話,確認沒有任何漏洞了,便昂首挺胸地朝著留兒的小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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