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要溫厚賢順,但林老太爺還是更喜歡林謹容那雖然跪伏在地認錯,卻仍然挺得筆直的腰背。林亦之適才被他問罪,跪在地上惶然不知所以然,腰背俱都塌了下去……人這腰,能輕易塌了麽?不能。許久,林老太爺方道:“你自己也覺得你該受罰?”
該不該罰,你老人家自己清楚,我說什麽都沒用。林謹容不置可否。但她還是做足了姿態,誠懇地檢討:“第一件事,來不及同祖父母稟告;第二件事,怨我沒本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挾著私怨,丟了林家的臉;第三件事,我教唆幼弟媚上討好祖父。”
“媚上?”林老太爺突地一聲笑了出來,須臾收了笑容,淡淡地道:“第一件事你不曾做錯,你如果坐視你的庶兄跳入水中而不顧,你便是個不顧手足親情的不義之人!第二件事,你卻是做錯了,弟妹不懂得維護家族的臉面,你就該挺身而出,個人的委屈算得什麽?沒有家族,沒有父兄,沒有體面名聲,你們就什麽都不是!”林老太爺的聲音猛然拔高,又低了下去,“第三件事麽……若我不問,你可有心隱瞞?”
林謹容抬起頭來直視著他,眼神清亮,聲音堅定地拍馬屁:“這家裡有什麽事情瞞得過祖父去!要說這家裡誰最公正嚴明,除了祖父還能有誰?”她可從來沒打過這主意,也不怕別人知道就是她讓林慎之做的!
林老太爺的眼裡微微露出了幾分滿意,但也只是一閃而過:“我要罰你禁足一月,抄女誡一百遍,直到你懂得姐妹相親,家族一體的道理為止,你可服?”
這就算是最好的結局了吧?林謹容垂下眼簾:“服。”
林老太爺揮了揮手:“下去吧。”
林謹容沉默地拜了一拜,起身退了出去。
“姑娘!”見林謹容安然脫身,荔枝立刻從廊下轉出來,朝她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將手遞給她:“我們回去。”
林謹容朝荔枝安撫的一笑,扶著荔枝的手下了如意垛,心裡滿是激動,瞧瞧,她也能做到的!
“請四姑娘稍候!”福全從後頭趕出來,遞過一盞燈籠:“老太爺吩咐給四姑娘照路用的!”
荔枝大為驚喜,連連朝福全道謝。福全一笑:“四姑娘仔細腳下。”
林謹容和藹地朝福全點了點頭:“煩勞福叔了。”
林謹容行至聽濤居的門口再回過頭去瞧,但見雙胞胎一臉惶恐地從另一邊廂房走出來,肩並肩地跨進了老太爺的書房。她的唇角不由翹了翹,林老太爺好容易出手管一回內院的事情,誰也別想逃得過!
一碗熱了幾遍的白米飯和四碟子半葷半素的菜,再加一碗雞湯,就是林謹容遲了的晚飯。她垂眸坐在桌邊,認真地對待她的晚飯,一口嚼十下,不多不少,吃得認真而仔細。
知道她回來就立刻趕過來的林謹音一進門,看到的就是林謹容瘦削的背影在一盞昏黃的青瓷省油燈下,沉默冷清地吃著不知熱過多少遍的飯。
林謹音由來心中一酸,眼裡就有些模糊,她已經聽說了林謹容的懲罰結果,
心中雖然不平,卻也覺得算是萬幸,畢竟她得知的消息,受罰的可不只是林謹容一個人。可看到妹妹這樣子,那不平氣憤又升了起來。 “三姑娘來了。”桂嬤嬤忙提醒林謹容,林謹容趕緊放了碗筷,朝林謹音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三姐。”
林謹音趕緊上前按林謹容坐下:“快吃你的飯,餓壞了吧。”她很想能去替妹妹另外弄點好吃的來,可是她不能,那不是明擺著不服老太爺的懲罰麽?作為長姐的林謹音就有些愧疚。
林謹容毫不在意:“不想吃了。”然後吩咐桂嬤嬤:“收拾了罷,把好的揀出來賞給荔枝吃。”
桂嬤嬤知道姐妹倆有話說,領著桂圓收拾了東西,退下去和枇杷立在了簾外靜候。
林謹容單刀直入:“娘呢?”陶氏一定是有事了,不然不會不和林謹音一同來瞧她。
林謹音的目光閃了閃,低聲道:“爹挨了祖父一茶碗,破了額頭,正躺在屋裡要人伺候他呢,娘走不開。”
活該!林謹容冷冷地道:“他又鬧騰了?”
林謹音倒是很肯定地搖了頭:“沒有,有舅母表哥在,祖父又剛發了怒,他哪兒敢?無非就是變著法兒折騰而已。”她過來的時候,林三老爺正高床軟枕地躺著,頭上裹著塊白綢子,哼哼唧唧的,一會兒指使陶氏給他遞茶,一會兒又要黃姨娘給他揉腳。
林謹容方又問:“五哥和七弟呢?”
林謹音的眼裡露出一絲笑意來,卻隻先說林慎之:“七弟已經睡了,是福全把他送過去的,聽說今日在席間有人問他識得字否,他就在眾人跟前認了幾個字,又寫了幾個字,老太爺很是歡喜,決定選日子提前親自給他開蒙,這可是當年作為長房長孫的大堂兄才有的待遇。多虧了母親早早就教我們姐弟識字寫字,不然哪裡來這個機會。”林謹容誇讚地扶著林謹容的肩頭:“也多虧你,當時能想出那個法子來。”
能得老太爺親自開蒙教導林慎之,她亦在一旁盯著,再不怕林慎之會走歪。林謹容笑得眉眼彎彎,自己禁足這一個月,真是值得。
又聽林謹音略微頓了頓,淡淡地道:“你五哥麽,這會兒在被罰跪,祠堂裡頭跪著的,要跪到明日早晨。老太爺一要罰他虛狂誇口之罪,二要罰他不能維護兄弟姐妹之過,自私自利,膽小無用。”
即便自己已經如此了,林亦之也還是要被罰,不過只是一罰跪一夜而已,又沒跳入湖中受寒,想必不會有當年那種事了罷。林謹容抿唇一笑,半含諷刺地道:“那爹爹沒怨?”
林謹音冷笑:“若非是你和娘,他豈止是罰跪一夜!誰敢多說半個字?”所以林三老爺額頭上挨了老太爺一茶杯子,都隻敢裝虛弱軟鬧騰,其余多話也不敢有一句。只是陶氏當面頂撞老太太那事兒,遲早要發作出來的,不知待到吳氏和陶鳳棠走後又會怎生處置。但她也沒打算和林謹容說,說了也不起任何作用,不過是多個人擔憂罷了。
對於現在這個情形,林謹容很滿意,壓低了聲音道:“我出來的時候,看到六妹和七妹也進了聽濤居,好似,是與我一前一後就進偏房裡頭去守著的了。”
林謹音便道:“這事兒我知道,是在你後頭一刻鍾進去的。咱們再等等,興許就有消息來了。”
姐妹二人一個靠著一個坐了一歇,林謹容有些乏了,伏在林謹音的肩頭上,低聲笑道:“忘了和你說件事。大表哥說,讓你仔細那盒子,別以為只有一層!”
林謹音大窘,跳起來就要呵林謹容的癢癢肉:“叫你亂說!”
林謹容一邊閃躲,一邊笑:“姐姐怎知我亂說?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知道是什麽,卻不和你說!”
林謹音就有些坐不住,想走又不好意思走, 林謹容便推她:“時辰不早了,回去罷,讓人瞧見你這麽晚都不睡,又要有話說。”
林謹音方才起身與林謹容別過,叫婆子挑了燈籠,扶著枇杷自回去了。
林謹容又獨自在燈下默然坐了片刻,方叫桂圓等人送水進來洗漱,剛把頭髮梳順了,荔枝便走進來輕聲道:“六姑娘和七姑娘從聽濤居出來了,禁足兩個月,抄女誡兩百遍。這會兒是二老爺進去了。”
太輕了!桂圓不平地道:“明明是她們的錯,卻累得咱們姑娘也跟著受罰。”
林謹容淡淡一笑:“睡吧。”雙胞胎受的懲罰足足是她的兩倍,光看這個就已經能夠知曉,在林老太爺心目中,誰最錯。若是隻罰雙胞胎和林亦之,而不罰她,還抬舉了林慎之,看著倒是風光揚眉吐氣了,但背地裡卻也更招眼更惹人嫉恨。三老爺指望不上,三房根基不牢,相比付出的,她得到的更多,她禁足和抄女誡很劃算。
那女誡啊,她閉著眼睛就能一字不差地默寫下來,有用麽?不是完全無用,念得通融,用得巧妙了,就是極好的護身符。林謹容呵呵笑著:“明日記得給我尋一方好墨,一疊好紙,一管好筆,姑娘我要借這個機會好好練練字……”她瞟了荔枝一眼,道:“你今夜不值夜吧,明日起早些,早點辦妥這事兒。”荔枝該識得幾個字才好的。
不是荔枝值夜,那便是桂圓值夜,可桂圓人都上了外頭的榻,還記著怎樣委婉地提醒林謹容把鑰匙交回給自己管的事情,想來想去都找不到合適的借口,不由糾結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