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謹容在榻上歪到卯正時分,聽到外頭丫頭婆子們除雪的聲音越來越響,便也跟著起身梳洗裝扮,才妝點完畢,櫻桃就來回話:“老太爺帶著二老爺、大爺、二爺一起出門去了。這時候除了老太太,其他人都起了身。”
緊接著,芳竹快步進來,小聲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大爺整個人看著都是灰撲撲的,奴婢心想奶奶大概天亮就想曉得這些事,所以趕早打聽清楚了就進來回話。”
林謹容讚了她兩句,披了披風,袖了手籠往林玉珍的房裡去。行至門口,丫頭芳齡恰好打起簾子出來,見狀就朝她比了個手勢,小聲道:“太太昨兒一夜沒睡。”
這意思林謹容明白,一夜未睡,肝火自然旺盛,說話行事都得小心。於是揉了揉臉,輕輕打起簾子進去,果見林玉珍手裡拿著根銅火箸,垂著眼百無聊賴地撥弄火盆,眼瞅著一盆炭火就給她撥弄得不成樣,半死不活的,她卻是半點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
林謹容便看向立在一旁的方嬤嬤,方嬤嬤忙虛空指指陸雲院子的方向。林謹容會意,上前給林玉珍行禮:“給母親請安,兒媳伺候母親用早飯。”
“我不想吃。”林玉珍卻不似往常那般的氣盛或暴躁,而是有氣無力的。林謹容看去,只見她雖然妝容整齊,臉色卻極憔悴。這種憔悴,自陸雲不肯應允金家的婚事以來,就一直保持著,今日更覺著突然老了十歲都不止。
林謹容就給方嬤嬤使了個眼色,笑道:“不吃怎麽能成?想是昨日的油膩之物吃多了,今兒正好清清腸胃,吃點清淡的白粥和醬菜。”
方嬤嬤忙去布置碗筷,林謹容扶林玉珍到桌前坐下,舀了半碗米粒兒幾乎都要熬化了的白粥遞過去。林玉珍微微皺著眉頭,看向她手腕上那幾個傷印,卻是什麽都沒說,拿著筷子挑了點醬菜,勉強吃去小半碗就放了筷子:“你定然也不曾用過罷,趁熱吃。”
方嬤嬤忙舀了一碗白粥遞過去,林謹容才吃了兩口,就聽林玉珍道:“陸緘可是被老太爺叫去了?”
林謹容忙放了筷子站起來:“是。”
林玉珍有氣無力地指指凳子:“坐著說。就我們姑侄二人,不必這樣刻意。”
林謹容便又坐了,把芳竹帶來的消息說了一遍。
林玉珍帶了幾分疲累道:“燒了也好,人跑了也好,反正都是他們父子手裡的事,扯不到我們頭上來。”卻是不似平時那般幸災樂禍和忙著盤算能爭取多少利益。林謹容暗想,她大概是被陸雲的事情拖得沒精力了。
果然林玉珍默默坐了片刻,扶著額頭起身道:“我去裡頭歪歪。若是有人來回事,你都替我辦了,做不得主的且留著。”又命方嬤嬤遞個匣子過來:“裡頭是一瓶玉肌膏,你拿去用。阿雲不知輕重,你莫與她計較。”平時她嫌林謹容的話少,這個時候卻覺著林謹容的話少真好。陸雲抗婚不聽話,這樣的折騰,哪怕就是在親侄女面前,她也覺著十分丟臉,不願意再多提起。
只要她知道這件事就好,林謹容默然接過,行禮告退,命人通知廚房管事往她那邊去回話,照常處理事情不提。約到午時,各項事情處理完畢,芳竹進來道:“二爺命人來說,都不回來吃飯了,請奶奶切勿掛心。”
林謹容便起身去了榮景居,誰知呂氏母子幾人也在那裡。元郎、浩郎二人一邊一個,緊緊圍在陸老太太膝前,正在討陸老太太歡心,呂氏臉上帶了幾分忐忑,懨懨地歪在一旁,可憐兮兮地看著陸老太太。見林謹容進去,就不自覺地收了幾分愁態,坐直了腰身半垂了眼,假裝沒有事。
林謹容照常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又逗了元郎和浩郎兩句,才坐下來問陸老太太早飯用得可好,晚上想吃什麽,又替林玉珍告了罪:“還要請教祖母,祖父年紀大了,今日又冷,我想使廚房先熬薑湯給他老人家回家後驅寒,晚上卻要給他吃清淡點才利於養生。不知祖母覺著如何?”
陸老太太見她行事大方,穩穩妥妥,考慮得也極周到,便讚道:“實在難為你,年紀輕輕的,從早忙到晚,半點不得閑。你安排得很妥當。”
林謹容忙辭了兩句,又特意安慰呂氏,呂氏心煩意亂,明明笑不出來,還拚命往外擠笑臉,假裝不在意,就連陸老太太看著都替她臉酸。但體恤她還懷著陸家的骨肉,便含笑道:“阿容,一家子的老弱病人,全靠你了。”
林謹容也就一笑,行禮告退,打足了精神,吩咐廚房備下一桌好菜等著,然後靜待外頭的消息傳來。
傍晚時分,芳竹進來道:“都回來了,全去了聚賢閣。另外還跟來了一群管事,都是外頭鋪子裡的大管事們。”
林謹容忙命芳竹:“你親自領人先將薑湯送過去,尋機問二爺,晚飯在哪裡擺?還有,記得看看管事們這會兒是個什麽狀況?”
芳竹領命自去,不多時,回來道:“老太爺正發作大爺呢,晚飯就在聚賢閣吃。管事們這會兒全都擠在一處,又冷又餓。也不知道老太爺要什麽時候才會想起來過問他們。”
林謹容便命芳竹送了陸老太爺等人的飯菜過去,又吩咐人給這些管事添火盆,送飯菜。這些人多數都在陸建中父子手下過活很多年,心裡肯定是向著這父子二人的。但她不能不管他們,還得把他們招待好了——雖然也許是白做,不會被人記情,可一旦不曾招待好就要落怨恨,就是話柄。實在沒必要在這些小事上為難人。
芳竹如今做事十分周到細致,送炭盆和送飯還不算,旁敲側擊地讓那些管事知道,都是林謹容一手安排的。
待得將近二更時分,陸緘方才回來,一進門就含了笑道:“阿容,你做得真好。祖父進門就得了一盞熱薑湯,喝了全身通泰。本來不想吃晚飯,但見是清粥小菜便又吃了。連帶著罵了我們半晌才想起外頭的管事們來,命人去看,你又已經使人送了炭盆和熱飯菜。他雖沒說,但能看出他很滿意。”
“要靠人家幫忙賺錢看鋪子呢,怎能不招呼好?就是為了日後,也不能不周到些。”林謹容笑道:“祖父罵人啦?”
陸緘換了衣服洗過手,在她身邊坐下來:“這次損失不小,幸好是沒出人命,隻那管事跑了,大哥無論如何也是跑不掉一個用人失察的。”說到這裡,他停了停,小聲道:“祖父命我去善後。”
他的眼睛裡帶著些隱隱的興奮,如果到了這個時候還不懂得陸老太爺是個什麽意思,他就是真傻了。陸老太爺這是在為他鋪路,在為他考慮,不論陸建新日後能不能另外生出旁的兒子來,只要他能把家業把持住,陸建新就輕易動不得他,如果他再考取了功名,他的地位基本就是不可動搖了。
林謹容含著笑道:“不能辜負祖父的期望。”
陸緘點頭讚同:“是。”不過是和周圍被毀的幾家鋪子商量一下賠償問題,再知會官府追拿那逃走的管事,並不是什麽特別難的事情,他有信心做好。
林謹容看他的神情,知道他此刻信心滿滿,便旁敲側擊地道:“似我們這樣的人家,算起來損失也不算大,可是旁邊幾家鋪子,興許就是人家安身立命的唯一所在。只要能過得去的,敏行就稍微放一放罷。”
就是要他別太苛刻,陸緘很讚同林謹容的話:“我也是這樣想的。畢竟是我們家給人家惹的麻煩。”
林謹容就跟著道:“不知旁邊都是些什麽人家呢?不會有刁蠻不講理的罷?”
陸緘見她感興趣, 豈有不說與她聽的道理?便一一說給她聽:“有王家的鋪子,他家是老交道了,不難收拾,今日去查看的時候就已經打過招呼的,核算後就來拿錢。另幾家看上去也不是什麽難纏的,有個姓孫的寡婦,當時倒是在哭,但聽說一定會賠,卻也沒說什麽。”
孫寡婦,就是此人了。林謹容皺了眉頭:“寡婦門前是非多,敏行你不好直接和她說的,下頭管事們要做事想必也要避嫌,只怕會有什麽錯位的地方,我瞅著,這事兒你還得另外安排個得力的婆子或者女管事去和她說才妥當。她一個寡婦,實不容易。”
她思來想去,這孫寡婦當年吊死總不會是因為純屬想死,定是中間發生了什麽讓人活不下去,或是想不開的事。陸緘不是橫強霸道的人,不會為難這樣一個寡婦,想來定是中間有人搗鬼。只要把這孫寡婦的事情處理好了,人自然不會死,陸紹也就出不得那個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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