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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不是說他六月便要離開京中的麽?怎地這時候還在?這是有意遇上的,還真是無意之間遇上的?林謹容隔著面幕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梅寶清,盈盈一禮:“梅大老爺客氣。”
待得見禮完畢,林謹容少不得邀請他入內喝茶。梅寶清也不客氣,提步隨林謹容進了鋪子,笑道:“蕙娘,過來拜見陸二奶奶。”
一個年約十歲左右,梳雙髻,穿純白色細布襦裙,身上一點裝飾全無,眉眼酷似梅寶清的女孩子從一堆倭國來的絲綢面前回過頭來,眼神冷冰地看了梅寶清一眼,緩步走過來,對著林謹容淡淡地行了個禮:“見過二奶奶。”
“快快請起。”林謹容看她這模樣,猜著是梅寶清的女兒,便取下面幕笑道:“可有看到喜歡的?”
蕙娘微微一笑,淡淡地瞥了梅寶清一眼,並不言語。
“她是我的長女,我常年不在家,她母親又去了,身邊沒有人陪伴,未免養得性子孤僻,趁著今日我有空,便領她出來逛逛。”梅寶清含著笑,溫和地對蕙娘道:“你喜歡什麽,隻管讓人拿。”
蕙娘沉默地走到一旁,繼續挑選東西。林謹容請梅寶清在一旁坐了,不待開口,姚琢便著人重新換了茶上來。
“請。”林謹容隻當在自家一樣的招呼梅寶清喝茶。從前,她對此人充滿了好奇心,一心隻想與他結識,套套近乎,好把自家的生意做大,然則此刻真有機會見了這人,卻覺著不再神秘了,剩下的只是客氣和小心而已。
梅寶清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林謹容一番,笑道:“二奶奶這個鋪子生意當真不錯,貨物品種齊全,又新穎又齊整,大有前途呢。”
林謹容笑道:“哪裡,比不得府上的鋪子生意興隆,不過混日子,掙幾個脂粉錢罷了。”
梅寶清一笑,低聲道:“我本待也開辦一個,奈何失了先機,華亭縣就要設市舶司了。”
林謹容微微一笑:“小婦人也聽說了。”她不明白梅寶清這是要做什麽,她自覺自己的心眼大概只有梅寶清三分之一的,多說多錯,不如靜觀其變的好。
梅寶清沉默片刻,道:“市舶司一旦開辦起來,這生意就不好做了。”
“那也沒法子呢。”林謹容想到他慣常做的走私,隱隱有些想法,卻不敢輕易搭話,只能跟著他的話題走。
梅寶清欲言又止,終是站起身來告辭,招呼他女兒蕙娘過來與林謹容行禮告別。卻見一個長隨走過來,湊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目光不時斜斜瞅蕙娘一眼。蕙娘目不斜視,隻盯著腳尖看。
梅寶清淡淡地瞥了蕙娘一眼,不動聲色地道:“既然大姑娘喜歡,便都取了就是。”
那長隨便不再多說,自往櫃台那邊同夥計說了幾句,幾個夥計立時出來,把鋪子裡凡是看著值錢些的東西盡數搬到了櫃台上。梅寶清神色淡淡的,唇邊還掛著笑,卻是淡得看不出來了。
林謹容詫異地睜大了眼睛,這梅蕙娘竟然是要把她鋪子裡的東西搬一小半去麽?一大筆錢財還在其次,看其中,華麗的絲綢織物與耀目的簪釵配飾居多,這小姑娘還在孝中,買這些東西回去也不過是放著,那又為何要這樣做?
梅慧娘抬起眼來,悄悄瞅了林謹容一眼,林謹容正好對上。這雙眼睛,黑白分明,卻充滿了與年齡不符的哀傷和憤怒,林謹容前前後後一想,就有些明白了,這小姑娘在用這種幼稚的方式與她的父親作對。於是帶了幾分憐惜,安撫地朝梅慧娘一笑,道:“真高興蕙娘這麽喜歡我鋪子裡的東西,姚琢……”
姚琢會意得,立即上前去看過貨物,給了個優惠的價,梅慧娘不滿地撇了撇嘴,又垂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看。梅寶清歎了口氣,道:“這頑皮孩子,還不謝過你陸家二嬸娘?”
林謹容吃了一小驚,先前還是陸二奶奶,現在就成了嬸娘。卻也不好當場推掉這個便宜侄女兒,便應了,送她父女出門。
“我現下不曾帶這許多錢,稍後使人送過來。”梅寶清苦笑著看夥計把那許許多多的東西全數塞滿了他的馬車,一揖而去。梅慧娘上了馬車,將車窗簾子掀起一隻角來,靜靜地看著林謹容,神情愁苦。
姚琢笑道:“這小姑娘倒有幾分意思。在您來之前,非得要最大那顆貓眼石,梅大老爺可也沒那麽大方,只聽著,不發話。待得您到了,才松了口,她卻一下子就拿了這許多,上百萬錢呢,也只有梅家這樣的人家才能鬥氣都鬥得如此豪爽。”
林謹容轉身入內:“他們是什麽時候來的?”
姚琢想了想,道:“您進門前一盞茶的功夫都不到。那小姑娘進門的時候,眼角還含著淚的。”
“去,打聽一下,他們之前在哪家鋪子裡逛來著。”林謹容思索片刻,把這事兒給放到一旁,轉入正題:“我有幾件事要聽你的建議,來,咱們邊看邊說。”
待得她這裡和姚琢把要事商定,出去打聽消息的人也來了:“東家,據說梅大老爺午後才出的門,之前隻往他家的鋪子裡去了片刻,就往這邊來了。”
林謹容沉默下來,很像是特意來截她的。再想到那哀哀淒淒的小女孩兒,倒好像是特意帶了來讓她憐憫的。
緊接著,梅家又送了銀錢過來,付的全是銀子,而非銅錢,林謹容算了算,她優惠給梅家父女的價錢比之她再將銅錢送往銀鋪換銀子需要付的錢差不多持平,也就是說,梅寶清半點沒讓她吃虧,還讓她做了人情。一時就覺著,這人真可怕,猜到她肯定會將銅錢換成銀子,索性給她送了銀子過來,正是面面俱到。
梅寶清,到底想做什麽?單純示好,真的想和陸緘做朋友,所以把失去了母親,性格孤僻古怪的長女以這樣的方式帶到她的面前來?還是另外有打算?他做生意,難道都是這樣做的?顯然不可能。被一隻狼盯上,你卻不知道它的意圖時,是令人毛骨悚然的。
林謹容不知道當年陸家當年敗家是否與梅寶清有關,更不知道這個變數會導致今生事情向著何種方向發展變化,她只是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匆匆忙忙地回家了。
已近傍晚,院子裡一絲風都沒有,陸緘已經歸家,抱了毅郎在院子裡玩,毅郎在嚎啕大哭,他在低聲哄毅郎,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只能看到表情極盡耐煩,毅郎卻是不依的,哭得聲嘶力竭。
林謹容被那哭聲嚇得心都慌了,三兩步趕上去接了過來,道:“怎地哭成這個樣子?是不是不舒服?”看向潘氏等人的眼神裡就帶了責備和嚴厲。
陸緘有些不好意思,潘氏和豆兒都垂著頭不語,林謹容急得汗水都出來,後悔自己不該丟了毅郎出門:“趕緊去請大夫來瞧啊。”
陸緘訕訕道:“不是……”卻是陸緘回到家中,毅郎剛醒,躺在搖籃裡要人抱,陸緘突發奇想,要毅郎伸手才抱,毅郎曉得什麽,只知道自己想要起來,面前這個討厭的人不理睬他,還刁難他,於是哼了起來。潘氏和豆兒都要上前去抱,陸緘不許,還在那裡逗,結果捅了馬蜂窩。捅了馬蜂窩也就罷了,他硬不給豆兒和潘氏,非得自己哄乖不可。
林謹容知曉了原因,不由無語,專心專意地哄毅郎,毅郎終是哭累了,找到熟悉的懷抱,嗅著熟悉的味道,抽噎著睡過去,睡夢裡還不時委屈地癟癟嘴,林謹容不由歎氣:“這孩子這性子。”平時還好,但真激怒了是個不饒人的性子。
陸緘帶了幾分討好的笑:“你去哪裡來?你在家就不會這樣了。”
林謹容白了他一眼:“這麽說來,把孩子弄哭還是我的錯了?”
陸緘有些發窘,顧左右而言他:“男孩子不能慣著。”
林謹容諷刺道:“是呢,揠苗助長才對呢。等哪一日,我倒是要問問三嬸娘,你是不是兩個月就會伸手要人抱的。 ”
陸緘的臉越發見紅,潘氏等人忍著笑,輕手輕腳地把毅郎抱了出去。林謹容接了櫻桃遞過來的帕子,擦去臉上的細汗,低聲道:“我遇到了梅寶清,帶著他女兒,把我鋪子裡的東西買了一小半去,給的不是錢,而是銀子,還讓他女兒喊我嬸娘。他和我說市舶司,我沒敢搭他的話。你說,他到底想做什麽?”
陸緘撐著下巴想了許久,道:“莫非是,他其實已經插手華亭縣那邊的生意了?需要咱們替他做什麽?”他這個身份,無非就是家裡的錢財稍微多一點而已,但也不是什麽巨富,好似不該是梅寶清那樣的人千方百計一定要交好的對象。倒好像是被利用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林謹容道:“我也是這樣想,最起碼他也是有所打算,我總覺著不踏實。”
陸緘沉默片刻,道:“咱們都小心一點。你給三哥寫封信,我去打聽一下,也許能找到點蛛絲馬跡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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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粉紅17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