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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會喜歡討厭自己,並莫名踐踏自己好意的人,林謹容這樣的態度著實讓人吃驚並反感。陸緘先是一怔,隨即皺了眉頭沉默地看著林謹容,臉色愈白,眼睛愈黑,嘴唇也緊緊地抿了起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這是生氣了的表現。
林謹容自然也知道,她迎著陸緘抬起下巴輕蔑地斜睨著他。她從來都不是會撒嬌,能撒嬌,愛撒嬌的女子,雖然懦弱安靜忍讓,卻也有她的驕傲和自尊,只不過她的驕傲和自尊是用沉默和輕蔑的眼神來表示。
她還記得,她此時這個表情是陸緘所最憎恨,原來她和他還能吵架,她累極無措之時,只要一擺出這個姿勢,他就會充滿厭憎地摔門而去,她也就能得到片刻的寧靜。而她今天要做的事情,就是讓林玉珍、陸雲、陸緘從此再不想看到她這個人,所以怎麽能惹這幾人厭煩,她就怎麽來。
陸緘卻沒有顯示出林謹容印象中那樣激烈的憤怒,最初那因為被她無端斥罵而產生的憤怒過後,眉頭越發皺得緊了,還帶了一絲困惑。
林謹容也很困惑。他不是應該不屑地冷笑一聲,拂袖而去,以後再看到她就避讓三尺麽?為什麽事情不按著她所想象和謀劃的繼續往下?
“你們在說什麽?”楊茉從背後走來,將手輕輕抓住林謹容的胳膊,親熱地把下巴放在她的肩頭上,一雙慧黠的眼睛滴溜溜地在二人的臉上好奇地轉了一圈。
意料之中的效果不曾收到,林謹容也就十分自然地收回了下巴,回眸無害地朝著楊茉一笑:“在說剛才鬥茶的事情呢。”眼角斜瞟過去,但見陸緘放在她臉上的目光還沒收回去,只是那困惑的表情更深了。
他大概是沒有想到一個人能變臉如此之快吧?林謹容暗自冷笑,翻臉如翻書,她這可都是和他學的。
楊茉也就很聰明地不再追問,而是笑道:“剛才有個人說,他聽人說你吹塤比他吹得好,他不服氣,想和你比試一番,你願不願意?”
“我……”林謹容才說了一個字,就被楊茉伸了一根手指按在她的唇上,搖著頭笑道:“不準推辭,推辭的就是膽小鬼。”
膽小鬼。林謹容低頭哂然一笑,隨即抬頭道:“其實我比不過吳二哥,且今日不太方便。真是想比,以後也不是沒有機會,何必趕在這一時?”
“以後?”楊茉提高聲音:“以後我們漸漸大了,哪裡還能有現在這樣容易湊在一處見面說話?明年秋天表哥要去太明府應試,只怕是很快要關起門來苦讀,輕易不得出來的。再說他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最是目中無人,聽不得旁人比他好。擇日不如撞日,就是今日了。”她壓低了聲音,“你好好地吹,若是勝了他,有了才名……說不定對你也有些好處,至少你那些妹妹再不敢在你面前狂。”
林謹容淡淡一笑。天真如楊茉,這個世道的女人,並不是僅僅有才就能狂得起來的。不過呢,今日她出格的事情做得已經太多,並不缺這一樁,索性做到底,再湊個趣也無所謂。林謹容再不看陸緘,揚眉一笑:“怎麽比?”
楊茉道:“就是我們幾個未免不好玩,人多才熱鬧。兩位哥哥在這裡候著,待我們去把姐妹們都邀出來踏雪看梅,然後再來比試。”說完大聲招呼不遠處玩得正高興的崔真真:“真真,走了!我們去弄點好吃的再來。”
崔真真“噯”了一聲,扔了丫鬟跑過來,抓住楊茉的手,跟著楊茉、林謹容一道,往聽雪閣而去。
眼看著聽雪閣漸近,楊茉交代林謹容:“等會兒你什麽都別說,就由我來說。”
聽雪閣裡此時氣氛熱烈而融洽,林五拉著陸雲,與陸揚兒以及其他幾個女孩子一道,低聲說著什麽,個個都是滿臉的笑容。一見著林謹容三人進來,林五就收了臉上的笑容,微微露出些不屑來,陸雲的睫毛顫了顫,起身熱情地招呼:“四姐姐、楊姐姐、真真,快過來熱乎熱乎。”
楊茉朝她擺了擺手,推林謹容過去:“你去暖和暖和,其他的都別管。”
林謹容也就走過去,毫不避諱地坐了,斜瞟著林五,笑看著陸雲,低聲道:“雲表妹,我……”
陸雲飛快地垂了睫毛,打斷她的話:“四姐姐多才多藝,日後還請多教教我才是,莫要藏私。”
藏私?林謹容一笑,還未開口,就聽得林五同身邊人歎道:“雲表妹的心胸真是萬裡挑一。”
眾女聞言,雖是面色各異,卻都紛紛點頭稱是。陸雲低垂了眼眸,小聲道:“你們別再誇我了,願賭服輸,才是正理。”
林七呲著牙做出一個痛苦到極點的表情來,林六不露聲色地掐了她一下,先朝著陸雲微笑著點了點頭,又別有意味地看了一眼林謹容,示意林謹容看看林五那諂媚相,然後表示無奈。
說話間,楊茉笑眯眯地跑過來道:“走,走,走,都外頭去。此時雪停了,陸家伯母答應在梅林裡給我們設個席面看雪賞梅,各位伯母嬸娘們也都答應了的,不怕冷的都去。”
在座的女孩子們都是十二三四歲的年紀,最是活潑好動的時候,聞言便都紛紛起身,嬌聲叫喚伺候的丫鬟婆子拿上自家的披風和手爐等物,結伴往外頭而去。
卻說吳襄目送著林謹容等人的身影漸去,好奇地問陸緘:“你怎麽得罪林四了?”
陸緘搖頭:“我也不知。”他不過是先前偶然看到林五逼林謹容去給林玉珍和陸雲道歉,又覺著林謹容被逼得也挺無奈的,便暗示她不必擔憂,他自會替她向林玉珍周旋而已。誰知卻得了這樣一個下場,她似對待仇人般的對待他,那種厭憎和恨意還不是故意裝出來的,叫人好生鬱悶又奇怪。
“少來!不知道?”吳襄根本不信:“林四的脾氣品性我最清楚,最是溫厚退讓,話又少,是個再沉悶不過的性子,最愛的是息事寧人,最怕的是惹是生非。長這麽大,我只看到過她那日為她七弟發了一回脾氣。你要不是狠狠地得罪了她,她又怎會那般待你?她呀,只怕是對待路邊的叫花也比待你客氣幾分。怕是你早前一個人跑進這林子裡來,與林五一道欺負她了罷?”一邊說,還促狹地擠了擠眼。
說他不如叫花這話刻薄,與林五一道欺負林謹容這話再配著吳襄那表情更是讓人十分不喜,陸緘非常不悅,卻並不正面解釋,隻淡淡地掃了吳襄一眼:“你不信我的話,說她吹塤不如你,非得和她比,我賭你今日一定要輸!”
吳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好似渾不在意,眼裡卻閃著兩簇火:“好!我們就賭上一賭!我若是輸了,我那孤本棋譜就是你的了!若是贏了……你那套珍本就是我的!你敢不敢?”
陸緘思忖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吳襄哈哈大笑。仿佛已經看到那套珍貴難得,他四處搜尋許久也不曾搜集齊全的珍本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陸緘的唇邊露出一絲幾不可見的淡笑,吳襄一定會後悔得吐血的。想到這裡,他又蹙了眉頭,林謹容,個個說她溫厚沉默,他每次見她都是張牙舞爪,哪怕就是被林五等人相逼,雖然無奈卻能看得出她其實並不怕,而是冷眼在看笑話。她為何這麽討厭他?是因為林玉珍?還是因為什麽原因?
忽見楊茉的丫頭匆匆奔來,行禮笑道:“我們姑娘讓奴婢和二少爺說,她們在南邊竹亭裡設了席面。請您吹塤,她好使人來請二位。 ”楊茉考慮得極其周全,雙方無意間碰上的,總比她毫不遮掩地表現出專程來梅林裡與他二人相會,再讓林謹容和吳襄比試吹塤更合情理。
吳襄便笑:“這丫頭的鬼主意真多。”從袖裡摸出兩隻塤,仔細看了看,挑了一只出來,將一方雪白的絲帕擦了擦,放在唇邊試了試音,氣沉丹田,吹奏起來。
陸緘在一旁專注地盯著他的指法變幻,藏在袖裡的手也在不自覺地跟著變幻。吳襄吹到高興處,無意之中瞟到陸緘的小動作,眉頭一挑,故意背過身去吹,不叫陸緘看到他的指法。
他二人都是年少氣盛有才之人,表面上即便交好,其實卻也暗暗存了爭比之心。好似下棋,吳襄有那孤本棋譜,自小研習,棋高一著;陸緘卻是個溫吞纏綿性子,輸了一次不要緊,接著下,不停地下,不焦不躁,直到吳襄頭暈眼花,體力不支輸了為止。這明顯就是另類的耍賴,其他人卻都認為這是吳襄的耐性不如陸緘才導致的。吳襄忿忿已久,現在陸緘又想偷學他的吹塤絕技,他就不讓陸緘學,除非陸緘求他!
陸緘發現吳襄的小動作,也不言語,隻垂了眼眸,袖了雙手,淡然看向梅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