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枝有輕微的迎風淚,被海風一吹瞬間沾濕臉龐。
她沒有發出哭聲,一步一步往海裡走去,直到沒過大腿才停下,她看著黑洞似的海面。
一潮接著一潮的浪水打到她身上。
“找到了!!”遠處搜救船大喇叭裡傳出聲音。
打撈上來一具冰涼的屍體,指關節已經僵硬了,死死圈住了一把手槍。
夏南枝心顫一下,從手機屏幕中抬頭,手機的亮光照亮她臉上亮晶晶的淚水。
申遠遠遠看了一眼就暗道“不好”,飛快地抓住夏南枝的手臂怕他會失控。
然而她沒有失控,反倒鎮定地很,眼睛死死釘在那具屍體上。
“王八蛋。”
“你、你沒事吧?”申遠被她嚇得不行,她那神情就好像準備好了下一秒就跟著殉情。
夏南枝偏過頭,固執地不再看那個方向。
她聲音很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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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點。
警局裡人來人往,卻沒有任何喧囂,安靜的很,寂靜到恐怖,遠處的天空渾濁一片,晦暗不清。
夏南枝扶著匆匆趕來的紀哲和陳溪走進警局。紀哲這樣看起來一輩子剛正不屈的男人也瞬間被這樣的噩耗壓彎腰,更不用說是陳溪,哭得就快要背過氣去。
世界上最痛苦之一便有白發人送黑發人。
紀哲垂頭弓背跨進警局,周遭人無一不頷首敬佩地:“紀局。”
他能感覺到,以前別人叫他紀局時的恭敬是因為他的身份,而這一次除了身份以外,還是因為他的兒子。
從前紀依北染著一頭黃毛仗著自己老子是局長到處囂張壞事,如今他倒是因為這個兒子被大家所敬佩了。
紀哲衝大家略一頷首,大跨步進去。
桌上乾乾淨淨的擺著紀依北的帽子和警服,紀哲無言地看著照片裡的少年。
一直以來,他對紀依北的要求都很高,可這崽子從小就喜歡惹事,不是今天打球砸哭了鄰居家的小女孩,就是明天騎著自行車在街上撞壞了什麽。
他總是有操不完的心。
後來有一陣子他居然不犯錯了,紀哲心裡覺得奇怪便悄悄留意起來,結果發現這混蛋居然把自己犯的錯全栽贓給了夏南枝!
紀哲便暗地裡觀察著,準備抓他一個現行再臭罵他一頓,結果自那以後不知道是為什麽他卻沒再栽贓過,這事也就這麽不了了之了,紀哲現在回憶起來估計那小子還以為自己小時候高明得很沒被發現過。
後來高中,他因為救夏南枝受了傷,紀哲雖然嘴上是罵的,心裡卻是滿意的。
自豪著:不愧是我兒子!
高三時這小子跟他說想當警察,紀哲幾乎是下意識地否決了,他在一線出生入死多年當然知道這份職業的危險,盡管驕傲,但不願意他去冒險。可這小子早就習慣了打破他的規矩,義無反顧地報考了警校。
那時候,相比光榮自豪具有使命感地當一名警察,他更願意紀依北去當一個隨便哪裡的小職員,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平平安安。
可是現在,當他看著眼前的照片,他的兒子,帶著警帽穿著警服,翹起一邊嘴角,還是如孩子時那般囂張,他忽然覺得,倒也挺好的。
人這一輩子,能真正乾自己想乾的事的人很少,真正熱愛警察這一份職業的也不多。
不過很巧,紀依北幹了自己想乾的事,並且熱愛著。
紀哲看著照片,標準地敬了一個禮。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他做到了。
桌子側面白布蒙著屍體。
紀哲走上前,撩開一角白布,身體都在水裡泡脹,猙獰萬分。
紀哲皺眉看了一會兒,回頭看了眼陳溪和夏南枝,走上前跟市局來的局長說:“依北——我們帶回去了。”
局長拍了拍他的肩,兩人也算老相識了:“行,節哀順變。”
紀哲用力抹一把臉,過來兩個警察一前一後提起擔架往外走。
“走吧。”他過去牽起陳溪的手往外走,又問夏南枝:“南南,你回去了嗎?”
夏南枝紅著眼眶抬頭,隻覺得心口被戳出一個個泛著酸的血泡:“你們先回去吧,叔叔,我想在這待一會兒。”
“好。”
過了許久,這兒的人漸漸都走了,大家在照片前留下一朵白花駐足一會兒便離開,沒有留下任何噪音。
夏南枝獨自一人,坐在冰涼的地板上,背靠牆抱著腿。
她看著照片中紀依北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
從海邊回來後她便沒怎麽說過話,只有時翻動一下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麽,眼睛直直看著前方。
她手邊放著一支白花,攥在手心,沒有放過去。
那裡的花太多了,已經放不開,堆積在他的那件警服上,只露出肩膀處的警銜,那是每一滴血每一處傷堆積起來的。
她發著呆看了一會兒,手機震動起來。
夏南枝撿起來看,是一個陌生號碼——丫頭,你怎麽還不回家?
再上一條是在海邊時發的,當時正是搜救隊高喊“找到了”之時——丫頭,別哭了,我說了我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