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郁和裴向雀便成了一對有點熟悉其實本質還是很陌生的鄰居。
工程一開頭還是很忙的,陸郁早出晚歸,和裴向雀接觸不太多,這也是故意而為的。陸郁很了解裴向雀,他看起來脾氣軟,待人溫和,其實防備心很重。大概是因為患有語言障礙情感障礙的緣故,自己的世界是寂靜的,與外人不同,所以同別人的世界便隔離開來。不是說認為對方是好人,就會信任他,而是內心總是隔了一層,很難軟化,也很難消除這種警惕。不過陸郁還有許多時間,不急於一時,每日出門時恰巧碰到了就問個好,總是有機會的。
陸郁既然來了這裡,雖說還忙著樂旺商業圈的事,其余的時間也並不閒著,和人談了幾場不大不小的生意,算是開拓市場。
李程光敲門進來,手上提了個電腦。
陸郁正在翻文件,眼也沒抬,輕描淡寫問:「怎麼了?」
李程光目光平平,將手提電腦放在他身前的桌子上,說:「今天劉先生發了個郵件,說是事情辦成了。」
陸郁挑了挑眉,起了些興趣,注意力從文件上轉了過來,「這麼快。打開看看?」
電腦屏幕亮起,鼠標點開郵箱裡的一個視頻。視頻似乎是躲在一個角落裡拍的,鏡頭搖搖晃晃,有些模糊,聲音嘈雜。裡頭有一群人吵吵嚷嚷著什麼,一個人高馬大的壯漢走上前,揪住了朱三的衣領,朱三色厲內荏,昂著頭在罵著什麼。那個壯漢臂力極大,將他整個人摜在地上,好大的一聲,周圍人都不敢再動了。朱三也是個窩囊廢,欺軟怕硬,蜷著身體忍不住求饒了。那個人仿若未聞,一腳朝朱三的胳膊踩了下去,那樣的力道,不可能不打斷骨頭的。
視頻只到這裡戛然而止,李程光料想這個朱三受了傷在看守所的日子不會好過。不過說起來劉春的膽子和勢力也太大了些,這裡是寧津,他也能找來人去看守所打斷人的胳膊。
李程光說:「劉先生說等他從裡頭出來恐怕太晚了,您等的不耐煩,不高興了。現在這只算是個添頭,算是給個教訓罷了。」
陸郁很滿意似的,講:「他做的很好。本來一次就不太夠。」
李程光也點頭稱是,他比較好奇的是陸郁隔壁住的那一位是誰。僅僅是偶爾窺見一斑的對待都足夠心驚,要不是年紀實在是對不上,他都要懷疑那是陸郁年少輕狂時留下的私生子了。
夜幕降臨,陸郁處理完公事,乘車從公司回來,路過小吃街的時候順道買了一袋糕點和糖果,他挑的時候問人特意要了小孩子喜歡的口味,都是軟軟糯糯偏甜的密封包裝類。
到家時先敲了敲對面的門,門打開一個不大不小的縫隙,恰好後裴向雀探出頭。
陸郁手上拎著糖果,瞧見門縫漸漸拉大,裴向雀只穿了一件白色泛黃的破舊T恤,露出兩條白生生的胳膊和脖頸就出來了。他的臉是被曬黑的,身上的皮膚不見太陽還是很白的。只是美中不足的是,雪白的皮膚上有些青紫的淤痕,大片大片的,從被衣服遮住的地方蔓延到鎖骨和肩膀上。
應當是那次在看守所受的傷,至今未愈。看來那個朱三受到的教訓還是太輕了。
陸郁眼色一沉,面上還帶著笑,溫溫柔柔的,將手上的東西遞到裴向雀的面前,在手機上打出一串字,「要不要吃糖果?」
裴向雀一怔,擺了擺手。又覺得表達的不明白,在紙上寫,「不用了,您自己吃吧。」
陸郁的手還是舉著,動也未動,不打算收回,接著解釋,「我不吃這些。是客戶送的。原來打算放在辦公室發霉,可想到隔壁搬來你這麼個小孩子就帶回來了。」
這倒讓裴向雀不得不接了,畢竟是別人的一番好意。
他點了點頭,接了過來,嘗試了一下,最後結結巴巴地道謝,「謝謝陸叔……陸哥。」
陸郁等他說完,像是真的只是來送一袋吃不了的零食,便要轉身離開。離開前在裴向雀的紙上留下了一句話。
「別吃太多泡面,對身體不好。」
裴向雀有點臉紅,關上門,皺著鼻子使勁在屋子裡聞了聞,泡面的味道有那麼明顯嗎?
他打開袋子,裡面的糖果都是五顏六色的,看起來很可愛。裴向雀猶豫了一會,終於還是拆開來一個,塞到嘴裡。
味道真甜,和糖精調和出來的那種劣質糖果味道完全不同。裴向雀愛吃甜的,大概是因為小時候過得太苦,一粒糖都足夠珍稀到讓他快樂了。
那顆糖擱在舌尖上,慢慢化成糖水。裴向雀捨不得多吃,只又拿了兩個,去書桌前打開燈寫日記。
陸叔叔這個名字不是頭一回在他的日記本裡出現了。不過,這是他第一回 ,想要在自己的日記本裡加一個除自己以外的人的畫。裴向雀認真地想著陸郁的模樣,一筆一筆地在紙上描繪了起來。
他是個這樣好的人,那樣的善意是自己從未感受過的,裴向雀捨不得不把他畫的好看傳神一點。
等到修修改改畫完了,紙上除了大裴和小雀,還多了一個人,他比大裴還要高,高上一個頭,笑瞇瞇的,拎了一袋糖果和糕點。
大裴說:「他真好。」
小雀也說:「糖真好吃,他真是個好人。」
裴向雀歪著腦袋,整張臉貼到空白的那一頁,目光落在代表陸郁的小人身上,慢慢地說:「陸叔叔……」
他不曉得接下來該自言自語什麼,最後只好對著日記裡的三個人笑了笑,又往嘴裡塞了一顆糖。
畫陸郁花費的時間太長,一眨眼已經快十二點了。裴向雀看了一眼時間,急匆匆的洗漱刷牙,平躺在被窩裡,雙手抓著被單,有些緊張。
因為明天該上學了。
到了第二天,裴向雀起的很早,按照吳老師留下的地址去找她,再一同去學校。
他們要去的學校叫承德中學,一所公立中學,成績不太好也不壞,紀律抓的很緊,從沒出過什麼大事。所以陸郁特意選了這一所,好安置他不會講話的小麻雀。
兩人走了一路,裴向雀老老實實在後面跟著,一步也不差。終於到了高一(3)班班主任王老師的辦公室。
吳老師敲了敲門,得到回應後推門進來,對站在辦公桌後面的女人笑了笑。
王老師長著一副嚴厲的面孔,戴眼鏡,目光落在後頭的裴向雀身上,問了句話。
裴向雀聽不明白。
吳老師急忙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裴向雀才明白過來,把早已練習了許多遍的話吐出來,「張老師您好,我是裴向雀。」
王老師有些疑惑。吳老師壓低了嗓音解釋,「這個孩子在語言方面有些缺陷,智力上是沒有問題的,希望您能多照看照看。」
裴向雀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
忽然,門口進來一個人,個子同裴向雀差不多高,穿著校服,頭發留到後面脖子的地方,只能隱約瞧見睫毛很長,一聲不吭,手上拿著一沓作業。
他沒看旁邊的兩個人,將作業放到了班主任的桌子上。
王老師皺了皺眉,忍不住叮囑了一句,「這件事,不能往外說的。」
特指的是他剛剛聽到的關於裴向雀的事。
那個人「嗯」了一聲,轉身去了外頭。
班主任看起來嚴厲,實際對待自己學生非常關心注意,這次也是如此,細心地問了關於裴向雀的病情。
上課的鈴聲打響,下一節是班主任自己任課的數學,正好帶著裴向雀一起去了教室。她站在講台上,和全班學生介紹了一下裴向雀,卻沒按照往常慣例讓他自我介紹。
全班幾十雙眼睛都盯著裴向雀,一片嘈雜。
王老師看了一眼教室裡的座位,調動了一番,最後在窗戶那裡調整出來一個位置,說:「你就坐在安知州那邊吧。」
裴向雀對周圍都是模模糊糊的,眼神茫然,又有幾分可憐,想到他的病,王老師在心裡歎了口氣。她走下講台,親自把裴向雀領到座位上。
鄰座是方才在辦公室的那個同學,此時離得近了才能瞧得清楚,模樣長得好看清秀,只是面色冷漠,態度疏離,理也不理裴向雀。
介紹完了新同學,終於要開始上課了。
裴向雀偷偷看著安知州的側臉,糾結了小半天,最終還是放棄了和新同學交流的打算,仔仔細細地聽起了課。
與其說是聽,倒不如說是看,裴向雀一個字也沒聽懂,按照板書和PPT上的內容記了許多亂七八糟,不知道有沒有用的東西。
到了下課的時候,班主任一踏出教室,幾個活潑開朗的同學就圍了上來,對新同學充滿了好奇心,七嘴八舌地問裴向雀從哪裡來,為什麼這時候轉學。
裴向雀在人群堆裡緊張極了,他曉得自己該說些什麼,和新同學處好關系,可是無論他在心裡怎麼想,嘴裡總是說不出話,耳朵也聽不清。
就在這些新同學已經不耐煩他的不回答的時候,身邊卻傳來一句話。
安知州磕了一下筆,冷冷淡淡的,「你們吵到我做題了。」
他脾氣不好,待人疏離冷漠是全班周知的事情,即使成績好長得好看也沒人願意和他做朋友,反而不太願意搭理這個人。
圍著的人一怔,一個女孩子「切」了一聲,嘟囔了一句,「誰在乎?」就拉著自己的小姐妹回了自己的位置。其余人也一哄而散,周圍終於清淨了下來。
可安知州卻合上筆蓋,收拾起了書包。
裴向雀心想完了,難道要第一天就鬧到和同桌分手?
見這頭沒有動靜,安知州有些不耐煩,眉眼皺起,又把筆拿出來,在紙上寫下一行字,「到裡面來。」
裴向雀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和同桌交換位置。
等到了上課的時候,老師還沒來,安知州低著頭,眼前被推過來一張紙,上面寫著,「你好,我叫裴向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