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過後,裴向雀安定下來學習了。他於語言上有缺陷,也不願意解釋,加上和安知州同桌,招致了班級同學裡的一大批惡感。大多數人看到他就像沒看到一樣,裴向雀並不太介意,他已經對於這種態度很習慣了。
學業上的事還是有困難的。裴向雀在初中成績還不錯,也是靠自學成才,高中知識要艱深一些,他本來就缺了大半年的課,一時半會補不回來,每日上課也聽不懂,只能硬啃,寫作業都很困難。
或許是為了照顧裴向雀的隱私,班主任並沒有把他的病告訴所有的任課老師。一天,語文老師上課到了一半,忽然想起了什麼,要提問學生昨天的背誦。
他環視了班級一圈,許多人惴惴不安,連喘氣都不敢大一點,生怕抽到了自己。他看到了一個生面孔,指了指靠窗的位置,說:「那位同學來背誦一下。」
他叫的是裴向雀,可站起來的卻是安知州,並且立刻背誦了起來,沒來得及叫老師提醒。
安知州雖然和同學之間的關系不好,可因為成績優異,很受老師偏愛。
發際線危險的語文老師也不好責怪他理解錯了自己的意思,只好讓他坐下。
安知州坐下繼續聽課,果不其然,沒多一會,隔壁又塞過來一張小紙條。
展開一看,卻僵了好一會,原來上頭寫著,「謝謝你!不過如果是我提前背誦下來的東西,也可以立刻講出來的。」
竟然還,還敢不領情。
安知州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心裡又氣又惱像只河豚,又要面子,只好裝成神態自若,輕描淡寫,「沒有的事,我以為是叫我的。」就是筆觸稍重了一些,筆尖摁出了個墨水點。
收到紙條後,裴向雀在心裡干巴巴地應了一聲,又想那方才為什麼周圍同學都看著自己?不過也想不出什麼所以然來,把紙條小心地展平夾進了書裡。
安知州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沒說話。
上課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周五,班級裡的同學都很快樂,嘰嘰喳喳地討論周末的行程。裴向雀還為了一沓數學試卷抓耳撓腮,班主任特意為他布置下來的,為了補上前頭落下的課,只是太過關愛,裴向雀這小身子骨不太能夠承受得住。
安知州已經收拾完了所有的書,看到裴向雀面對雪白的試卷發愁,猶豫了一會,從書包裡拿出一個黑色的筆記本,是他從高中以來的數學筆記,輕輕放在桌子的一角,默不作聲地離開了。
踏出教室後,安知州忍不住偷偷從玻璃窗外朝裡頭看,裴向雀捧著筆記本,模樣開心。
他仿佛也心滿意足,高興了起來。
淮城三月,春景正盛。
陸宅最近正在動工,據說是管家請了一個園藝大師重看了花園裡的布景,覺得不好,須得種大片的百合花,又襯景,又怡人。
陸成國不知道這其中的緣故,直接允許了。
一大早,陸輝就敲響了陸成國的房門,開始長篇大論的訴苦。他原先也是陸家的繼承人,後來陸郁回來了,地位一落千丈,最後只能在陸家旗下的一個小產業做主。這次陸郁要離開很長一段時間,正是大好的機會,想著再進來,可是現實劈頭蓋臉給了他許多巴掌。陸郁掌管下的公司方方面面把手的太過掩飾,他插不進去。
陸輝氣勢洶洶,「爸,這陸家可是您的,不是老三的。他現在是什麼意思?」
陸成國好歹是經歷過風雨的人,眼皮耷拉了下來,淡聲說:「好好說話,你是多大的年紀了,還和毛頭小子一樣?」
他是想用陸輝和陸成國逼陸郁回來,可又不想放權給他們兩個,因為都太過沒用,所以給的都是些不重要的產業。
陸輝不忿,「爸,也不是我不服氣。以前您看重老三,我是您的兒子,聽您的話,不和他爭。可現在他去了寧津,都不在淮城了,公司還在他手裡也太說不過去了……」
「不和他爭。」
這話若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怕是要逗笑了一整個淮城的人。
可陸成國明知不可信,卻聽進了心裡頭,頗為舒暢。他在陸郁那裡找不到作為父親,作為長輩的威嚴,甚至還有些隱約的膽寒,不僅因為陸郁這個人,也因為他那個死相太過駭人的妻子。
加上這段日子以來陸成國大約知道了陸郁的決心,暫時是不回淮城的,有心想要趁這個機會奪了他的權,叫他不要這麼囂張,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陸成國的眼瞳渾濁,他擺了擺手,定下了心思,講:「你去外頭等著,我給他打個電話。」
他還想趁這個機會再逼一逼陸郁,如果不行,再親口叫他把嘴裡的東西吐出來。
陸輝面色一喜,朝陸成國鞠了個躬,步調輕快地走出了房門。
陸成國皺著眉,總覺得他長到三十多歲還不穩重,順手撥通了陸郁的電話。
電話響了三聲,才不緊不慢地被接起來,陸成國還沒來得及開口,話就被對面的人噎回來了。
「請問是陸老先生嗎?」
這是個公事專用的號碼,所以是陸郁的助理李程光接的。
過了好一會,那頭才重新傳來了若有若無的呼吸聲。
陸成國同陸郁也沒什麼話好講,直接開門見山,提著嗓音說:「阿輝是你的哥哥,比你大十歲,總該是要有自己的事業的。既然你人去了寧津,這裡的事管不過來,不如交給他去做,對你們倆都好。」
陸郁此時正坐在辦公桌後頭,漫不經心地聽著電話裡的聲音,翻了一頁紙。
「陸輝要體面,要錢財,便自己去爭,去搶,找你要,我不介意。」陸郁的面色冰冷,聲音卻是悠悠的,很平靜,似乎沒把這話放在心上,可是話音一轉,「他只要敢在我這裡伸手,不要怪我砍了他的手。」
陸成國一驚,半晌都沒說出來話。
若是前世這個時候,陸郁還沒和陸成國鬧得這麼僵,臉面都撕開了。不過現在不同了,陸氏他掌握得很穩,陸成國也活不了多久,陸郁沒什麼心思和他扯皮,不如現在說開了,一了百了。
陸郁突兀地笑了一聲,繼續說:「您也知道,我說話一貫是說到做到,半點假話也不摻的。說砍了他的手,就一定要砍。您且告訴他吧。」
陸成國在那邊怒罵了兩句,「逆子!不肖子!小畜生!果然和你媽一樣,不是個東西!」
看來真是急了眼。大約下一句就是怎麼沒在他出生的時候掐死他。這話小時候陸郁便聽過許多回,秋子泓講過,陸成國也說過。
陸郁面無表情地掛斷了電話,把手機扔給了李程光,「以後他的電話就不要給我接了。」
「好的,先生。」
他仿佛想起了什麼,「對了,明天什麼事也不要打電話給我,我有要緊的事辦。」
李程光抬起頭,忍不住問:「任何事嗎?」
陸郁頷首,「是的。」
有什麼事比他的小麻雀重要嗎?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