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家隱藏在鬧市區的酒吧正大開著門營業,穿過熱鬧的大廳。最裡頭有一間包廂極大,坐著二三十個人也不顯得擁擠,還是零零散散的。
包廂裡燈光昏暗,無論是桌上還是地面都是一片狼藉,堆滿了酒瓶和食物,還有隱藏在其中的安全套和毒品,酒精和別的氣味混雜糅合,古怪且刺鼻,令人作嘔。裡頭的人橫七豎八地坐在沙發上,只有仔細貼近看過去才能發現端倪,這裡的十幾個男人都是寧津大大小小的公子哥,而坐在最中間的是羅成。
羅成灌了一大口酒,又翻開手機,看到不久之前傳來的一條消息,監察組已經去了那,而後續的媒體馬上就會跟上,等到明天,陸郁那處工程偷工減料,采用次品的新聞就會遍布整個寧津。
即使陸郁不可能因為這件事身敗名裂,可總不可能像從前那樣氣焰囂張。
他確實不會做生意,可沒有關系,使這些手段他還是很在行的。
那天他在酒宴上落了下風,回去砸了一櫃子的酒,同父親和兄長羅仲說了,兩個人竟然都勸他隱忍些,目前還沒摸透陸郁的底細,暫時不要鬧得過分。可羅成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轉頭就設計了這一場戲,這根本算不上什麼高明的計謀,倚仗的是背後羅家的財力和這麼多年對寧津的掌控,可他就是這麼干了。
誰讓那個陸郁得罪了自己,不識好歹,而且他哥也瞧他不順眼,搶了自家生意。羅成得意地笑了笑,這寧津還是他羅家的地盤,從外地來的,無論是什麼東西,都在趴在地上求著羅家。
想到這裡,羅成越發高興,從桌上碾起一團粉末,一邊對周圍人說:「今天不要客氣,東西都是我全包了,大家玩的開心。」
這些人大都沒有正經產業,無所事事,沉溺於聲色犬馬,甚至是毒品這種東西。有著平時手頭不充裕的,一貫奉承著羅成,聞言朝羅成這邊靠了過來,搓了搓手,「那什麼,這個羅二少也請客?」
羅成瞥了他一眼,面上的表情明顯已經暈暈乎乎了,「這算什麼,我是那種小氣的人嗎?」
果然,那人立刻高聲大笑了起來,連聲說:「羅二少自然是寧津最大方最客氣的。」
「今天高興。」羅成又吸了兩口,只覺得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眼瞳裡滿是狂熱,「有人得罪了我,又得罪了我哥,估計今天不好過了。」
有些消息靈通的立刻反應過來是前幾日宴會上發生的事,跟著他冷嘲熱諷,「那個叫什麼來著?陸郁?是個不識抬舉的東西。」
幾個人也隨之附和。
羅成幾乎沉浸在毒品帶來的飄飄欲仙的快感裡了,幻覺裡光怪陸離,有一個扭曲的陸郁,他正想上去掐死他,又抽空想到了會現實,那個人辦事怎麼一點譜都沒有,到現在還沒發成功了的消息來。
可惜他最終還是沒等到那條短信,反而是包廂的門忽然被踹開,空氣寂靜了一下。
屋內的人要麼喝醉了酒,要麼嗑藥磕的正嗨,只有少數幾個陪酒的女人嗨還清醒著,發出尖叫聲。
警察來了。
為首的警察清點了人數,以涉黃涉毒的罪名,在場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抓住銬牢了,帶進了警車。
副手越看越心驚,這些都是寧津有名的公子哥,全都抓起來怕是要出事,便小聲問:「要不咱們……」
另一個警察戳了戳他,「上頭的意思,別說了。」
一行人全都帶到了看守所,警察局忙成一團,給各個公子哥打電話通知家人。羅成因為是這次活動的主辦人,包廂也開在他的名下,其中還搜剿到了毒品,比較麻煩,可能要涉及刑事案件了。
警察的電話打到羅成的大哥羅仲那裡的時候,羅仲差點沒摔了電話。
他一邊打電話找人把他撈出來,一邊罵:「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敗家東西,讓他不要去招惹陸郁,是沒長耳朵嗎!」
過了好一會,秘書從外頭急匆匆地進來,悄聲說:「這次,可能不行……」
羅仲發怒,咬牙問:「什麼叫不行?我們家在偏門的親戚,都沒有在警察局過夜的記錄。」
羅家在寧津扎根多年,方方面面都有門路,上下打點一下,本來撈一個羅成也不算困難。可是這次卻出了問題,找的人都含糊其辭,說要公事公辦,嚴格執法。
這不對勁。
羅仲點了根煙,他不是傻子,只想了片刻,便找到了陸郁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來來回回響了三次,那頭才接了電話。
羅仲聽到那頭接過來,「喂」了一聲,又笑著道歉:「對不住了,方才睡著了,沒有接到羅先生的電話,這麼晚了,不知道有何貴干?」
這話一下子就挑起了羅仲的怒火,他為了羅成卻不得不忍氣吞聲,他從小到大,包括繼承了羅家後,沒有過這種時候,臉面都丟了,還得笑著說:「為了我那個不成器的弟弟。他不懂事,和陸先生爭一口氣,鬧了笑話,現在也得了教訓了。陸先生青年才俊,同他計較什麼?」
陸郁坐在椅子上,翻開了今日的報紙,似乎對頭條的位置頗為感興趣,「羅先生這話我聽不明白,羅二少爺出了什麼事,我怎麼知道?」
兩人來回打了圈太極,一番話你推到我,我再推向你,陸郁始終不松口,羅仲還沒受過這種屈辱,忍不住罵開了,「你是個什麼東西,陸郁,你是才來寧津的,大概在淮城混不下去了,又來寧津仗了誰的勢。不要看不清形勢,和羅家作對。」
陸郁現在在寧津是同上頭那一位合作,對於陸郁來說,這僅僅是找裴向雀時附帶的一樁生意,可對那一位的意義卻重要的多,也絕不容許有認為破壞的因素。
「哦?」陸郁確實是有些詫異,沒料到寧津羅家的掌舵人羅仲只是這個水平氣量,難怪日後沒多久,羅家就漸漸敗落,面色還是不以為意,「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說完了這一句,陸郁便掛斷了電話,叫了李程光過來,指著報紙頭條的位置,很有閒情逸致地比劃,「這個頭條的字體太小,顏色也不夠鮮亮。明天的消息非常重要,這樣怎麼行,提醒報社的人注意一下。」
羅仲認為陸郁手段過分,他自己卻並不覺得。算起來,他如今都三十多歲了,隨著年歲漸長,陸郁的脾氣已經變得十分平和謙善了。就比如這次,他也僅僅是把羅成想要使出來的手段原原本本地還了回去,連些小禮物也沒附加,比如在看守所打斷羅成的一條胳膊什麼的。
第二天清晨,不出所料,各大門戶網站和報社頭條都是同一條消息,陸郁在回去的路上隨意挑了一份看了,這份走的是寫實向路線,一點都沒誇張,沒什麼意思,「寧津富豪之子羅某因聚眾吸毒被逮捕,案情不明!」配圖是一張羅成的側身照片,因為離得太遠,連馬賽克都沒有打。
上頭那位的話確實管用,可羅家在寧津也不是無權無勢。第二天一大清早,因為前門的人太多,羅成被隱秘地從警察局後門接回了家。
他那個被毒品侵蝕空了的腦子其實還沒想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
羅仲一夜沒睡,看到垂頭喪氣,臉色青黑,一看就還沒從毒品裡緩過神的羅成半句問候關心也沒有,一個耳光就甩了上去。
羅成太瘦,整個人輕飄飄的,沒骨頭似的,站穩沒站穩,被這一巴掌打倒在地,捂著臉直接懵了。
「你就不能明白點道理,現在家裡因為你的事一團糟,公司股價下跌,都是你沒自己沒腦子。以後你哪也別去了,就在家裡待著。」
羅成懵了好半天,一直糊塗的腦子清醒過來,才蹦起來指著他哥的鼻子問:「我沒出息,我沒本事,我一直生事,這次是我要去的,可是大哥,難道你沒有暗示我?那個監察組的人不是你幫我牽線的?」
他這番話說的太急,呼吸太短,面色通紅,好半天才喘上口氣,忿忿不平地說:「別把我當傻子,我真不知道你的意思嗎?你自己也想要去試探那個陸郁,可是又沒有借口,正好我抱怨了,你不是背地裡也叫秘書鼓勵我去,出錢出人?現在好了,我在看守所待了一夜,你在家好好的,還怪起我來了?你是不是人?」
「你說什麼狗屁!」羅仲被他戳穿了心思,惱羞成怒,索性又添了一腳,轉過頭不願意再同他說話,「滾,你給我滾出去,別回來了!」
羅成呆呆地看了他兩眼,恨恨道:「好,好,我滾!反正你也不拿我當弟弟!」
說完便瘸著腿摔門離開了。
說起來羅仲和羅成雖然是一個爹一個媽養的,但羅仲對羅成卻不怎麼樣,哪怕稍微上點心,打斷了羅成的腿也不會讓他去吸毒。這還要追溯到羅成出生的時候,羅仲差不多**歲,才剛剛懂事,長在豪門自然有了危機感,生怕羅成長大了同自己爭家產,一直把羅成往紈褲子弟那方面養。而羅成的母親去世的早,父親也沒在乎過他,羅成是被羅仲帶大的,對他倒是非常依賴,感情頗深。這次的事情,雖然有一半是他氣不過,另一半,也是存心相當羅仲試探的棋子,沒料到就是這麼個後果。
對於這件事,陸郁只當個笑話看了,在買冰淇淋的途中順便看了份報紙便算了。
車行的很快,到了單元樓下,陸郁拎著散發著涼氣的冰淇淋,敲開了裴向雀的門。
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打開的門裡探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是裴向雀。
裴向雀穿著寬松的短衣短褲,赤腳踩在地上。他的衣服搭在身上都是空落落的,背影很瘦,露出來的胳膊和小腿白的很,像夏天裡才長出來的細嫩的藕節。同兩個月前相比,又抽長了些,有著少年人的模樣了。
裴向雀歪著腦袋,去沙發上找東西,又偏頭問:「昨晚,聽完了歌後,陸叔叔睡了沒有?」
陸郁面色不改地說謊,「睡了一會。」
「一會是多長時間?」裴向雀聽到了他的話,反應了好一會,才接著追文。
陸郁毫不費力地岔開話題,拐到了另一個地方。
和裴向雀說交流是需要很大地耐心和細心的,否則等他說了下一句話,已經忘了前面說了什麼。
沙發上似乎沒有裴向雀找的東西,他又去別處找了一圈,才終於翻到了,是空調遙控器。
寧津像是沒有春天一樣,冬天才結束,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房間的地勢好,還不算太熱。裴向雀不太捨得開空調,可只要陸郁從外頭回來了,他是肯定要開的。
陸郁脫了西裝,裡頭的襯衫已經被汗水稍稍浸透了。他坐在沙發上,將手上的盒子放在茶幾上,朝裴向雀的方向推了推,「打開看看。」
裴向雀有點好奇,拆開了盒子上綁著的緞帶。這是個包裝精致的外帶盒,材質特殊,印著燙金的花紋,外面的一層打開,是一個小一些的盒子,周圍全是未融化的碎冰。裴向雀將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提出來,放在一邊,接著拆下去。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個模樣精致小巧的蛋糕,顏色鮮艷繽紛,表面綴滿了各色時鮮水果,看起來可愛極了。
直到此時,裴向雀才後知後覺地「咦」了一聲。
他滿眼都是歡喜,伸出手指碰了這個格外漂亮的蛋糕的表面,卻被冰的往後縮了一下,偏頭問:「……這是什麼啊?」這個不像是以前吃的蛋糕。
陸郁說:「是冰淇淋蛋糕。上次說的,還記不記得?」
裴向雀顯然還記得這個據說比蛋糕還好吃的冰淇淋,從包裝盒裡找到了配套的小刀,興致勃勃地切成了兩份,不小心切壞了水果的時候還有點難過,自己拿起來吃掉了。
另一半品相完好的蛋糕被推到了陸郁的面前,對於這些東西,陸郁只是象征性地嘗了一口便算了,抬頭問:「怎麼樣,好不好吃?」
裴向雀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大口,這份冰淇淋蛋糕的價格昂貴,味道也對得起價格,入口即化,奶香味十足,冰冰涼涼的,正適宜現在的天氣。面對陸郁的問話,裴向雀的嘴巴忙著品嘗美味,連話都沒空說,只能連忙點頭。
「這麼好吃嗎?慢慢吃,別冰著了。我去做飯。」陸郁笑了笑,將只吃了一小口的蛋糕推到裴向雀面前,卷起袖子去了廚房,看了看冰箱裡還剩什麼菜。
他處理了肉菜,才把湯燉上,出了廚房,打算和裴向雀再說一會話,裴向雀還在原來的位置坐著,眼前的那半份蛋糕還沒吃完,另半份已經快要融化了。
有點不對勁。
陸郁皺著眉頭,放輕腳步,走到了裴向雀的身後,只見裴向雀方才快樂的表情只剩下了掙扎,拿著勺子的手舉在半空中,猶猶豫豫地,沒有下得了手。
陸郁探身過來,輕輕問:「怎麼了?」
裴向雀吃了一驚,欲蓋彌彰地捂著半邊臉,眼神微躲,含含糊糊地說:「沒,什麼沒什麼的。」
「那你把手拿開,」陸郁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眉目收斂,多了嚴肅和認真,「乖,拿開手。」
陸郁又重復了兩遍,不復往常的溫柔,語氣堅決且不容置喙。
裴向雀瑟縮了一下,向沙發後面躲了躲,還想做一番垂死掙扎,可是陸郁現在實在是沒什麼耐心,俯身探了過去,一只手毫不費力地捉住了裴向雀兩只細細的手腕,摁在沙發靠背上。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稍稍用力,撐開了下顎關節,裴向雀不得已張開了嘴,陸郁低下頭,同裴向雀離得很近,連兩人眼睫毛似乎都交織在了一起。
陸郁仔仔細細地看了好一會,終於像是找到了罪魁禍首,長在口腔最裡面的那顆板牙有一道黑色的縫隙。他伸進手,朝那顆牙探了過去,裴向雀只好盡力張大嘴,生怕咬到了陸郁。
果然,陸郁的手一碰到那顆牙,裴向雀就疼的一縮,卻還要克服疼痛,勉強撐著自己不能合上嘴。
「好了,阿裴,」陸郁松開手,無奈地歎了口氣,其實在看到裴向雀的樣子時陸郁就差不多有了預感,「你壞了兩顆牙。」
這一番折騰過後,裴向雀的額頭上滿是汗珠,圓圓的眼睛裡淚水汪汪,眼角暈染著淡淡的粉紅,右邊臉頰紅腫了一片,像是鼓起了一個團子。
他的牙齒抽著疼的厲害,連帶著額角的神經也痛了起來,原本就結結巴巴的,現在話更講不清楚了。
「那……腫麼辦?」裴向雀捂著右邊臉頰,似乎能夠減輕一點疼痛,幾乎要哭出來,喉嚨裡發出的聲音都在顫抖,「好,好疼。」
陸郁心腸硬,一貫不為所動,大約唯一受不了的就是裴向雀在床下的眼淚,柔聲安慰他,「沒事,下午就去看醫生,看完就好了,沒事的。」
「那現在……」裴向雀的話講的很慢,眼神躲躲閃閃,偶爾落在一旁冰淇淋蛋糕上,似乎很不捨,還要裝作不經心地問:「這個,好吃的還沒吃完呢?」
他這個模樣,仿佛吃了這一次再也沒有下一回了。
不過確實,下一回的冰淇淋蛋糕,肯定是遙遙無期了。
陸郁對待裴向雀的事情非常容易情緒化,昨晚的事情鬧得那麼大,他連眉尖也未曾皺一下,可現在聽了裴向雀的一句話簡直要被他氣笑了。自己這頭擔心他疼的掉眼淚,他那邊惦記著導致牙疼的罪魁禍首沒吃完,甚至還躍躍欲試,從前還不曉得他這麼貪吃。
也是。陸郁轉念一想,這時候裴向雀才十六歲,沒有多吃那兩年的苦,自己也不是強迫了他的那個人,而是隔壁的一個好心腸的叔叔。他還天真著,熱切地相信著自己,而孩子脾氣的裴向雀,連無法克制的**也是這樣可愛。
陸郁在心裡接連歎氣,也沒辦法真的訓斥他,只好兩口吃掉了那份分開了的冰淇淋蛋糕,連什麼味道也沒有嘗出來,「好了,沒有蛋糕了,現在放心了吧。」
裴向雀對著空了的盤子呆呆地垂下頭,過長的鬢發從耳畔滑落,遮住了更加水汪汪的眼睛,眼眶都快要承受不住淚水的重量了。
非,非常傷心了,好想哭。
陸郁站在給李程光打了個電話,預定了下午的牙科診所。
打完了電話,裴向雀還是垂頭喪氣的,瞧起來委屈極了,陸郁坐在他的旁邊,問:「是不是疼的厲害?」
裴向雀很想堅強一點,果決一點,可陸郁的聲音太溫柔,他忍不住點了點頭。
陸郁很會哄情人,可小孩子卻從未哄過,有點頭痛,想了片刻,道:「那我給你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疼了。」
裴向雀還傻傻地問:「吹什麼?」
陸郁把裴向雀朝自己身邊拉了拉,朝又紅又腫像個圓包子似的的臉頰上輕輕吹了吹,他的呼吸溫熱輕柔,像是一陣暖風,又很癢,叫裴向雀從頭發絲酥到了指甲尖,不能動彈了。
裴向雀臉紅得更加厲害,囁嚅著說:「好,好癢……」
陸郁沒聽清,問:「嗯?」
「沒什麼。」興許是緊張,或者是注意力被轉移了,裴向雀忽然覺得好像真的不太疼了,鼓起勇氣,自己又湊上去一點,「真的有用,都不怎麼疼了。」
陸郁慢慢地,繼續吹燙了小麻雀的紅臉頰。
既然裴向雀的牙齒已經這樣了,原先准備的菜只能全部作廢,陸郁將裴向雀安置在了床上玩游戲,自己又重煮了一鍋清淡的粥,配上爽口的小菜,讓裴向雀吃了一點。
到了下午,陸郁又帶著裴向雀出門去了醫院。這位牙科醫生據說醫術高超,在公立醫院干了幾年後,辭職自己開了家診所,因為手藝高超,生意興隆,客人不斷,李程光也是費了些功夫才預約到了他。
做檢查的時候,診所裡的氣氛十分緊張。裴向雀因為牙疼而愁眉苦臉,陸郁因為裴向雀愁眉苦臉的模樣而神情嚴肅,而那位醫術高超的醫生,則是被陸郁不自覺散發出的氣勢壓迫,戰戰兢兢地看完了病,其實只是補一個稍微壞了的牙,卻像做什麼大手術似的小心翼翼。
補好了牙,醫生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最後叮囑,「他的牙釉質本來就發育不太好,要注意飲食,不能吃太過冷熱酸甜的東西。過一段時間再來復查。」
陸郁點了點頭,表示記下了。裴向雀的牙齒應該一直都不好,但因為之前多吃的是谷物,接觸不到甜食。而這段時間,陸郁投喂的點心,糖果,蛋糕等甜食不計其數,加上裴向雀不注意保護牙齒,終於在今天吃了又冰又甜的冰淇淋蛋糕時爆發了。
回到了家,裴向雀還是愁眉苦臉的,才補了牙,嘴裡還是一股古怪的味道,漱了好多次口都沒用,在沙發上躺了一會,還是打算爬起來去冰箱裡拿塊糕點嘗嘗。
只是他的手才碰到糕點,就被陸郁一把捉住,陸郁溫溫和和地朝著他笑,「方才在路上是怎麼答應我的?」
陸郁斂了笑,奪過了他手上的點心,又問了一遍。
裴向雀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陸郁,直接嚇成了一只默不作聲,剛剛偷吃被捉的小鵪鶉,縮了縮脖子,連翅膀都不敢撲騰,乖乖地趴回沙發上打了個滾,像是有了小脾氣似的生悶氣,其實小心髒抖了抖,想:啊,陸叔叔今天真凶。
接下來事實證明,裴向雀原來對陸叔叔的了解有多麼片面,因為陸郁不僅凶,還十分鐵石心腸,連撒嬌打滾裝傻賣癡都無法打動的那種。
只不過一個下午的時間,陸郁便將原來兩個月安置在房間各處的糖果點心等甜食全部搜刮干淨,除了廚房裡做菜用的白砂糖,在裴向雀家裡怕是半塊糖也找不到了。
裴向雀哭唧唧地看著陸郁拎著一大袋的吃的出去,還特意哼哼出了聲,試圖勾起陸郁的同情心,卻還是被冷酷無情地關上門,什麼都沒有留下。
陸郁回來後,乍一眼看過去已經沒了裴向雀的身影。仔細看過去,才瞧得出被子裡藏了個人,鼓了一個小包。陸郁走過去掀開被子,裴向雀沒有腫起來的那一邊臉頰靠在枕頭上,發絲零散地落在額頭上,呼吸急促,很明顯地在裝睡。
他撐著腦袋,拂了拂裴向雀鬢間的發絲,輕歎了一聲,刻意一字一頓地說:「阿裴睡的真好,我從昨天就沒有睡了,好累啊。」
果然,本來就豎著耳朵,全神貫注在陸郁動作上的裴向雀聽明白了這句話,立刻掀開了被子,氣惱地質問:「你騙,騙我。回來的時候,明明說睡了的。」
「不好意思,騙了你。」陸郁道起歉來似乎毫無負疚之心,「可我現在很困了,卻睡不著。」
「阿裴,為我唱支歌,好不好?」
此時窗簾還未合上,天邊如同燒著了的火,連了一片赤色的雲。光是很微暗的,柔和了陸郁過於深刻的輪廓,顯得他格外疲倦。
陸叔叔很累了。昨天工作上有了大麻煩,今天又趕回來帶自己去看病,還未曾休息過。
「真是沒有辦法,陸叔叔也不聽話。」裴向雀坐起身,小小的歎了口氣,因為牙齒裡還塞著棉花反而更像是哼哼聲,「以後陸叔叔監督我刷牙,我就監督陸叔叔能不能好好睡覺。」
陸郁輕輕笑了,像是答應了一件極為重大的事,「好,以後我們互相監督。」
不過接下來該選什麼歌卻是一件麻煩事。裴向雀現在因為牙痛的緣故連說話都口齒不清,要唱好歌更是高難度挑戰。選來選去,最後挑中了一首節奏歡快明了,難度極低,國民傳唱度極高的兒歌——兩只老虎。
這和以往唱的江南曲調都很不同。
就是裴向雀有點擔心這麼歡快的歌能不能催人入眠,不會越唱陸郁越精神吧。
而陸郁已經躺在了裴向雀身旁的被子裡,闔上了眼,眼下一片濃重的青色。
裴向雀微微皺眉,心裡有點難過。清了清嗓子,想要唱的更加溫柔一點,讓陸郁睡得更加安穩。
他唱了很久,直至清澈的嗓音都有些沙啞了,卻一直沒有停歇。
伴隨著「兩只老虎,兩只老虎……」的聲音,陸郁的呼吸逐漸綿長。
陸郁睡著的時候同平時總是笑著不同,愛皺著眉,裴向雀想為他撫平眉宇間的皺紋,又怕他驚醒。最後這樣呆呆地看到了凌晨。
而陸郁早已墜入了深沉又柔軟的夢鄉,夢裡沒有裴向雀,因為他在就在自己的身旁。
為自己而唱。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陸郁又忙碌了起來。羅家在他這裡碰了硬釘子,暫且是不會再招惹他了,也算是殺雞儆猴,而且這只雞格外凶狠,也敗在了他的腳下,寧津裡其他蠢蠢欲動的人也不敢再有什麼其他小動作了。
前期工作已經全部做好了,工程正是開工。陸郁作為總投資商和開發商肯定是要出席剪彩儀式的,當天報紙的經濟板塊刊載這個消息。也是湊巧,裴向雀當天去報亭買書的時候,附有陸郁照片的那一頁正好朝上,圖上的陸郁正在同別人握手,側臉英俊高貴,與平時見到的不大一樣。裴向雀沒忍住,把這份報紙偷偷買了三份,兩份珍藏,一份用於平時觀看。
當然,沒有告訴陸郁。大概是因為太羞恥了。
而剪彩的這份視頻,也流到了淮城。淮城的人見了陸成國,都奉承他有了這麼個能干的兒子,不僅在淮城出名,在千裡之外的寧津也一樣能出人頭地。
陸輝眼看著似乎真的為陸郁而驕傲的陸成國整日裡春風得意,終於忍不住了,在一個清晨沖進了陸成國的書房,高聲理論,「爸,我從不責怪你偏心。您喜歡誰,寵愛誰,我都沒意見。可是您現在對陸郁,對我和老二,也太不同了吧。陸郁是您的兒子,難道我們不是嗎?就任由著他在淮城出盡了風頭,又去寧津再出風頭嗎?」
陸成國本來就好臉面,被兒子吼了這一通,臉皮漲得通紅,手裡拄著的拐杖在地上狠狠敲了幾下,幾乎要將地板穿破,厲聲喊道:「是你自己沒出息,又沒有本事,當初都把陸家交給你了,硬生生被老三奪了,在我這裡嚎什麼喪?」
陸輝現在這一切畢竟都是從陸成國這裡得來的,到底還是害怕,剛剛是在房間裡被妻子冷嘲熱諷過,才氣急了沖上來,現在腦子漸漸清醒,連忙服軟道歉,「爸,我知道您對我好,可是我畢竟都三十多歲了,有兒有女,成家這麼久,也該立業了。您說,老三不回來,他天大的本事,人不在這裡,也管不住這麼大的公司,是不是?上一回,上一回我不是沒有經驗嗎?這一次您只要支持我,我一定不會再弄得一團糟了。」
話說到底,他還是看陸郁不在,覬覦他的位置。
「好了好了,你也知道自己這麼大了。」陸成國消了些氣,陸輝是他第一個兒子,又是手把手教出來的,感情自然不太一樣,最後像是拿他沒有辦法,「前些時候,我在公司裡換了一批人,現在應該還在裡頭。我把名單給你,你找他們幫忙,應當不會像上一回那樣了。」
陸輝得了這個答案,自然是心滿意足,出門時連走路都更加有力氣,路過管家身旁時,還刻意頓了頓,吩咐了中午想吃的菜色。
管家面色不變,平淡地聽完了,不卑不亢。他從來都知道,只有還有陸郁在,只要他想要,陸家就不可能落到第二個人手裡。
而留在書房裡的陸成國,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沒動,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他剛剛對陸輝那樣生氣,還有一個原因陸成國沒說,那就是陸郁去辦這個工程的錢,在寧津裡的花費,全是自己的資金,陸氏沒能參與進去一分一毫,所以其實根本談不上他什麼偏心不偏心,都是陸郁自己的本事。
他以前總是任由著陸郁,覺得他精神方面有問題,胡鬧就胡鬧一點,只要他能幫自己鎮守得住陸家。可他現在忽然覺得,陸郁可能真的是要脫離自己的掌控了。
陸成國絕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這是絕對不可能的,這也是他答應陸輝去公司,甚至給了他這麼大權利的原因。
他要讓陸輝盡情的胡鬧,將淮城這邊的事攪得一團糟,逼著陸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