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州的這個年,過得同往常並沒有什麼不同。家裡的開支大多是拿去給安鎮看病,剩不下什麼錢,即使是除夕夜這天,也不過添兩個菜,不需要多忙。他和安鎮沒什麼話好說,吃完了中飯,就下樓去了陳爺爺的家裡。
鄭夏並沒有回來,他正處在事業上升期,除夕這麼重要的節日,肯定是要參加晚會的。就在方才,鄭夏在百忙之中還抽出空給安知州發了條短信。
「安安,幫我照看一下外公,回來給你發大紅包!」
附贈一張還沒化好妝的臉。
安知州瞧著瞧著,露出今天的第一個笑來。
陳爺爺家只有他一個人,鄭夏沒辦法趕回來陪他,只好訂了一桌除夕飯送到了家裡,送的時間很早,安知州幫他收拾桌子,各色飯菜滿滿地擺了一桌子,可桌子旁邊只有他們兩個人。
電視機是大開著的,來來回回地播放著台後的花絮,陳爺爺只對鄭夏有興趣,他原來想要歎氣的,可想到今天是大年三十,又忍住了,對一邊的安知州說:「我們鄭夏的爸媽長得都好看,他長得格外好看。他和我開玩笑,要不是遺傳地像我,還不能靠臉就進了現在的圈子。可是又有什麼用?」
陳爺爺頓了頓,「過了年就二十八了,他的那些同學都結婚了。我沒什麼指望的,就希望他能找一個好妻子,生個孩子,以後有個完整的家庭,這比什麼都好。」
安知州收拾東西的手停了下來,心頭莫名湧起一股酸澀,隨著陳爺爺的話點了頭,卻沒有說話。
他能說什麼?
陳爺爺還在繼續同安知州說著自己的煩惱,「那些工作上的朋友我都不認識,他和你關系好,知州,你也幫我勸勸他,工作再忙,總該談個女朋友了。」
安知州勉強笑了笑,「哦」了一聲,將飯菜放置好,盛了飯,遞到陳爺爺面前,「陳爺爺,該吃飯了。」
陳爺爺總是覺得有些不對勁,怎麼說,鄭夏對安知州太好了,有點好到超出他的性格范圍。才開始說是看他可憐,要多照顧一些,可是後來,就越來越關注他,連和自己打電話都要提不少安知州的話,要好好對待他。
鄭夏的性格不是這樣的。他雖然性格好,看起來誰都和他是朋友,可實際上沒什麼人能真的和他交心,讓他放在心上。
陳爺爺想到這裡,覺得也許是自己多慮了。他似乎也習慣了沒有鄭夏的新年,但是今天有安知州作陪,他還是要開心些的,飯也吃得多了。安知州陪他吃了一點,飯後收到了一個紅包,裡面是壓歲錢。
安知州克制住自己,沒有推脫,收了下來。等回家為安鎮做完了飯,這是一年裡唯一一天兩人能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沒有人說話。
安知州心想,終於,他和安鎮又過完了相互折磨的一天。
外面的雪還沒有停,天氣很冷。安知州難得很早就上了床,窩在被子裡刷手機。電視在安鎮的屋子裡,他已經很長時間沒看過了。為了看今晚的節目,或者說是今晚的鄭夏,他特意買了流量,現在正在微博上刷最新的消息。
因為他唯一的關注人就是鄭夏,首頁的推送都是同鄭夏相關。其中有一條鄭夏同另一個當紅女明星的緋聞,安知州看了那個小視頻,一點也不相信,他心裡想,如果鄭哥真的想對一個人好,才不是那樣子的。不過鄭哥那樣好,無論在哪裡,肯定都有人喜歡他。
不過他又想起了方才陳爺爺說過的話,二十八歲,確實是平常人該結婚的年紀了。
安知州枕在枕頭上,心裡默默想著,他會結婚嗎?什麼時候結?
可以,先不要結嗎?等一等自己。
這是一個莫名其妙的想法,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可是怎麼也忘不掉。安知州甚至對比了一下兩個人的年齡,竟然差了十一歲,自己太小了。為什麼要想這些,安知州把臉埋在枕頭裡,甚至都喘不上氣。
他這麼模模糊糊地想了小半宿,只看了鄭夏的那個節目,在午夜十二點的時候發了條新年快樂的信息給了鄭夏。
今年遇到了裴向雀,又遇到了鄭夏,他仿佛忽然轉了運氣,那麼,明年會更好吧。
這一夜安知州睡得很好,第二天天還沒亮就醒了。他很有自知之明,不在新的一年第一天就去安鎮面前添堵,而是蒸了餃子,自己還沒吃就跑去樓下拜年。
門是鄭夏開的。他穿著寬松的睡衣,頭發亂糟糟的,打著哈欠,連眼睛都不太睜得開,卻仿佛不需要看都能認得出眼前是誰,「是我的安安嗎?新年快樂。」
昨天的想法一瞬間又湧上了心頭,比如有關結婚,有關年齡差,自己躲在被窩裡想當然沒什麼,可是在當事人眼前總是格外羞恥,安知州都不敢抬頭看鄭夏,語氣干巴巴的,「鄭哥,也新年快樂。」
鄭夏用力揉了一下他的腦袋,把他拉了進來,「怎麼回事,這才過年第一天,又有哪不高興了?」
安知州向前踉蹌了兩步,「哪有的事。」
鄭夏是今天凌晨到家的,一大早就被安知州吵醒,也不好在大年初一就去睡回籠覺,便陪著安知州包餃子。他手笨,幫不上什麼忙,嘗試性地包了幾個,連餡都裹不起來,就被安知州冷靜又嫌棄地勸退了。
陳爺爺也在一旁笑話他。
他摸了摸鼻子,看著一大一小兩個人笑得開心,自己也笑了。吃完了安知州包的餃子,鄭夏把他拉進房裡,先是塞給他一個紅包。這個和昨晚陳爺爺給他的不同,一摸就十分厚實,安知州推脫了幾句。
鄭夏人高馬大,直接塞到他兜裡,「都說送紅包要和自身的經濟實力成正比,安安,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賺錢能力?我很有錢的。」
安知州:「……哦。」
他這麼說話的時候真的特別像偶像劇裡演得智障男二,安知州心想,難道這麼多年過去了,鄭哥還是沒能擺脫的了第一個角色帶來的影響。
除了壓歲紅包之外,還有一件羽絨服,是鄭夏新代言的品牌,廣告前幾天才剛剛投放。不過和鄭夏在廣告裡穿著的銀白色不同,這是一間火紅色的。
鄭夏一邊拿著衣服往他身上比量,一邊說:「拍完廣告廠商要送給我的,不過我的衣服多的穿不完,就拿了一件你的號碼。也不知道是不是小了?」
安知州的後頸無意間被他撩了一下,那樣的觸感讓他渾身上下一驚,向旁邊躲了躲,「可這是大紅的!」
鄭夏的語氣裡滿是你這個小孩怎麼就這麼不懂事啊,直接往安知州身上套,「安安,這可是過年要穿的,誰家過年穿白的,紅色的喜慶。」
安知州沒有想到鄭夏骨子裡竟然是這麼傳統的一個人,乖乖地順從了他的心意,套上了這件衣服。他本來生的皮白肉嫩,套上了火紅的外套,更顯得皮膚雪白,清瘦好看。
鄭夏心裡一動,狀似不經心地誇了一句,「這個色你穿著好看,又白又嫩,有點像要出嫁的小新娘。」
安知州愣了愣,卻沒有反駁這句打趣的話,朝對面的鏡子上看了看,拉起了拉鏈。
兩個人在屋子裡鬧了一會,鄭夏說他的電影今天上映,是午夜場。陳爺爺本來是要去的,可是鄭夏不讓,說是外面下了雪,又是晚上,還是待在家裡,第二天再陪著他去為好。
陳爺爺想了片刻,覺得也是,反正外孫都在家裡了,想怎麼看怎麼看,也不必特意去電影院看一趟。
可安知州卻收到了一條短信,「安安,今晚十點,老地方見~」
天很快就黑了,安知州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穿上了那件鄭夏送給自己的火紅色羽絨服。
而另一邊,鄭夏在房間裡收拾了一會,他雖然知道自己長得好看,不過他希望今天的自己格外好看,能夠一下子就抓住他的安安的目光。這麼折騰了好一會,才算是選定了一套衣服,准備出門。
只是他不知道,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差,而老年人睡覺不安穩,總是容易醒。他前腳才踏出家門,陳爺爺就從床上起來,定了片刻,穿上了一件厚衣服,也出了門。
安知州在樓梯口等到了一個全副武裝的鄭夏。不過和夏天不同,在寒冷的冬天,即使是帽子口罩圍巾全套上陣,也沒人覺得奇怪。
鄭夏的聲音自厚厚的口罩後面傳來,「安安,帶你去看電影。你有沒有看過我的電影?」
安知州點了點頭,「就是沒在電影院看過。」
深夜的人很少,雪花在路燈昏黃的燈光下紛紛揚揚,小路上都覆蓋著一層純白色的積雪,偶爾有幾串腳印,像是通向不知名的地方,一切都浪漫而寂靜。
電影院離得不遠,鄭夏開著車,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
深夜檔的電影除了追求浪漫的情侶,就是電影主演的迷弟迷妹們了。而這場電影,鄭夏的迷妹特別多,甚至沒幾個空座。
他們誰也不知道鄭夏就在自己身邊,只有安知州知道。
只有我知道。
既然是過年期間上映的賀歲片,肯定是一部合家歡的大制作。鄭夏長得太過英俊,本來是不適合搞笑片的,可是他的演技出色,引得周圍一陣陣歡笑聲。
安知州也在看到鄭夏滿臉是泥,表情誇張的鏡頭後忍不住笑了,還是對著鄭夏笑的停不下來。
因為反差實在太大。
鄭夏有點憂郁,這樣還能不能好了,告白好像都是要選文藝愛情片啊。不過算了,他難得看到安安這麼開心。
他想要的,也不過如此。
一個半小時過的很快,電影終究是要散場的。鄭夏的迷妹們還捨不得走,等著看彩蛋,鄭夏本人也坐在遠處,等人走完了,收垃圾的阿姨進來才拉著安知州,走出了黑暗的影廳。
街上是空蕩蕩的,雪還沒有停,鄭夏走在前面,安知州落後兩步,兩個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一前一後,倒映在積雪上。
鄭夏刻意放慢了腳步,向來在鏡頭前能言善辯,此時卻忽然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是問:「那個,電影好看嗎?」
安知州默默踩著鄭夏走過的腳印,鄭夏的腳比自己的大,能完全把他的容納進去,聞言輕輕「嗯」了一聲,「很好看。」
鄭夏二十多歲的人了,忽然冒出了小孩子的脾氣,「那是,電影裡的我好看,還是現在的我好看。」
積雪和腳步傳來細微的摩擦聲,安知州頓了頓,很認真地回答他,「當然是,現在站在我面前的鄭哥好看。」
「真的嗎?」
「真的。」又添了一句,「雖然都好看,不過站在我面前的最好看。沒有哪個明星能比得過你。」
其實安知州在睜眼說瞎話,因為電影裡全程都在搞怪扮丑,連鄭夏的迷妹們都不能昧著良心說自家鄭哥像往常一樣英俊瀟灑。而現在鄭夏又是全副武裝,就露出兩只眼睛,再怎麼瞧也瞧不出什麼出來。
不過鄭夏倒是被這兩句話哄得很開心,
他們終於走到了露天的停車場,周圍沒幾輛車,除了他們倆,一個人也沒有。鄭夏似乎是在前面開車開鎖,捅了幾下卻沒有開,卻忽然轉過身,把安知州拉到了車門上,輕輕地摔了上去。
安知州瞪大了眼睛,還不明所以,就見鄭夏拉開一邊的口罩,露出一張剛剛被稱贊過的英俊的臉。
他捏緊了拳頭,擋在嘴唇前,似乎是很用力地笑著,「安安,你剛剛講的話那麼好聽,我真的,不太忍得住……我想親你,讓不讓?」
什,什麼?
安知州只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後又聽到一句令自己暈頭轉向,像是夢裡的話一樣,他往常精明又學霸的腦袋竟然處理不了這麼一句簡單的話,只能依憑本能,問:「你,鄭哥,講……」
「算了算了。」鄭夏的兩只手摁在安知州的身邊,被凍得冰冷,心卻是火熱的。他低著頭,看到安知州驚慌失措,連話都說不清,嘴唇卻比外套的顏色還要紅,自暴自棄地念叨了一句,「先親了再說吧。」
他俯下身,吻住了安知州微微張開唇,將話音落在了另一個人的嘴裡。
兩人的呼吸在一瞬間融合在了一起,安知州的嘴唇比他想的還要柔軟得多。
安知州面紅耳赤,甚至連這一切都是怎麼發生的都不曉得,只能被動地承受著。他的手本能地抵在入侵者鄭夏的肩膀上,胳膊緊繃,卻又捨不得用力推開。
這個不合時宜的親吻不斷地加深。
鄭夏從前還暗自笑過那些在大庭廣眾之下親密接觸而被狗仔隊拍到的娛樂圈同事們,可輪到了自己,他終於明白了那種感覺,去他的他的狗仔,滾他的新聞頭條,他現在就是想親自己心愛的那個人,誰都阻止不了他。
等過了好一會,鄭夏終於親夠了,才願意放開安知州,看著他紅通通的臉蛋,甚至又捏了一把,「好了,親夠了,現在,可以打我了。」
安知州扶著額頭,遮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鄭夏,只覺得現在的腦子都是不清醒的,迷糊的,無法思考也無法言說的,恍恍惚惚問了一句,「為什麼打你?為什麼親我。」
鄭夏笑了笑,「因為我喜歡你。你不知道嗎?我的安安。」
他原來就是打算今天表白的,只不過出了點意外,先流氓地親了一口,滿足了自己一直以來的願望,才將告白的話說出口。
「因為我喜歡你。」
安知州整個人都快要爆炸了,他反復也被裴向雀傳染了,只會結結巴巴地說話,「為,為什麼,你在說,說什麼?」
鄭夏到底是快三十歲的人了,即使是被愛情沖昏了頭腦,也很快冷靜了下來,和眼前的安知州說著真心話。
「我還記得,自己頭一回見你的時候就想,這小孩怎麼這麼好看?那時候你還罵了我,對不對?」鄭夏回憶著那時候的情景,「可我卻忽然動心了。」
動心只是一瞬間的事,而喜歡卻是由很多個瞬間慢慢積累而成的。或許才開始僅僅是一個心動,可是一點一點的接觸,鄭夏無可救藥地被安知州吸引。
喜歡是世界上最莫名其妙的事情。
鄭夏從來沒想過會喜歡上一個比自己小十一歲的少年。
「其實我沒談過戀愛,上學那會沒遇到喜歡的人,工作了又忙到沒什麼找自己喜歡的人。所以第一眼看到你,就想,我喜歡他。」
安知州從來不知道這些,他只是閉著眼聽著,一直跳得急促的心慢慢平靜了下來。
鄭夏真是沒有談戀愛的經驗,表白的時候不說之後該怎麼對對方好,反而一直談自己的心路歷程,「其實我一直不覺得自己年紀多大,男人三十一朵花嘛。可是和你比起來,我好想年紀就真的大了起來。也想過要不要和你表白,想了很久,還是很自私地決定表白了。」
「快三十年才遇到一個喜歡的人,要是讓我的安安跑了,得等多久才能等到下一個?我不想等了。」
安知州長長的睫毛止不住的顫抖,特別惹人憐愛,連著聲音也在發抖,「你還沒有說,為什麼呢?」
「因為你特別可愛,特別勇敢,」鄭夏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臉頰,僅僅是臉頰而已,卻足夠親密了,「因為我特別喜歡你。」
在那個雨夜很久過後,鄭夏才明白,為什麼第一次見面就那麼心疼安知州,因為他特別可愛,因為自己心動了,喜歡上了那個淋透了雨的安知州。
雪還在下著,鄭夏將安知州罩在自己的身下,他的後背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雪。
安知州想說,其實自己一點也不勇敢,比如說現在,他連回應一句都不敢。
回應一句我喜歡你也不敢。
安知州在感情上非常怯懦,大約是因為童年的緣故,他有過很喜歡的小伙伴,被領養走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看過他。他曾經很愛自己的養父母,可是他們卻在自己的第一個生日上去世。
太多太多,他都不敢回應一份新的感情,或者只有蜷縮起來,不讓別人接觸自己的內心才是安全的。
可是眼前的鄭夏卻不同,他太有誘惑力了,安知州從來沒有遇到這麼好的人,所以不敢回應,也捨不得拒絕。
如果拒絕了,就再也沒有這樣好的鄭夏了,自己喜歡的鄭夏了。
安知州低聲說:「鄭哥,讓我再想一想吧,再想一想,好不好?」
他很快就會想明白的。等他真的勇敢起來,才能不辜負鄭夏的心意。
鄭夏能夠瞧得出來安知州也喜歡自己,可是兩個人本來就是同性,而且年紀差別又這麼大,他平時那麼懂事,多想一想也是應該的,鄭夏雖然有些失望,可並不是絕望。
他說:「要是有什麼想不明白的,就來問我。沒有什麼,是兩個人在一起解決不了的。」
安知州偏過頭,還是不敢看他,干巴巴地應了一聲。他現在對待鄭夏同往常完全不同,害羞而膽怯。
那天過後,鄭夏就整天和安知州待在一起了。用他的話來說,就是自己正處於追求階段,怎麼能不好好討好自己未來的對象?安知州真是沒有辦法,因為他也喜歡鄭夏。
他們只是隔了半層窗戶紙,只等安知州什麼時候想通了就可以戳破了。
離開那天,鄭夏在安知州嘴唇上豎了一根指頭,然後親了一口,很純情地笑著,「想要真的名正言順地親上去,別讓我等太久。」
安知州微微躲開他的眼神,在鄭夏轉身的瞬間卻忽然湊上去,貼了他的下巴一下,退後兩步,說:「一路平安。」
相比與鄭夏這樣天生樂觀,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的大人來說,本來應該不知世事的安知州卻想的更多。
如果和鄭夏在一起會怎麼樣?
那是一個模糊,卻令人期待的未來。
鄭夏走後的第二天,如同往常一樣,安知州敲開了陳爺爺的家門。
與往常的笑意盈盈不同,今天的氣氛格外凝重。
陳爺爺和他坐在方桌的對面,安知州能清晰地看到老人臉上深深的溝壑,他歎了口氣,首先道歉,「知州,是我們家對不起你。鄭夏怎麼能……你還是個孩子。」
他知道了。
安知州腦海裡只有這一句話,囁嚅著開口,「沒有的。」
然後,便是一場漫長而又死寂的談話。
陳爺爺是不可能同意的,他只是以退為進,說這些都是鄭夏的錯,可實際上的意思,還是讓安知州自覺地離開。鄭夏不應該是同性戀,和一個男孩在一起,他的家庭,他的事業,都不會允許。陳爺爺希望鄭夏有一個自己心目中健康完整的家庭。
所有的話都像冰雹一樣砸在安知州的身上,他痛的厲害,只能鼓起全部的勇氣,「可是鄭夏喜歡我,我也喜歡他。」
喜歡又算的了什麼?特別是不該產生的喜歡。
陳爺爺揮了揮手,渾濁的眼睛裡再也沒有了往常的慈愛,只有深深的厭惡,「你回去問問你的爺爺,如果你非要固執己見,不顧及別人,干這種事情,他的做法就是我的。」
安知州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安鎮在正對著門的地方等著他,見他進來直接將手頭的熱水潑了他一臉,「我真的沒想到,咱們安家能出你這麼個東西,竟然喜歡上了男人。還讓人家找上了門,不要看到對你施捨了點好處,就攀附著不放。你還是人嗎?只有畜生能干的出這樣違反人倫的事情。」
說到這裡,安鎮劇烈地咳嗽了幾聲,「你這個掃把星還姓安,只要你還姓安,就別給我們安家做出什麼丑事。」
安知州惡狠狠地瞪著安鎮,眼睛亮的嚇人,和平常完全不同,似乎是受夠了,「我不想姓安,一點也不想。我寧願當時沒有被領養,我寧願死在那場車禍裡的人是我。」
「……也就沒有現在這些事情了。」
對於他來說,生活實在是太難了,即使只是有了那麼一點希望,也會立刻被撕碎打破,還是以最殘忍和無可救藥的方式。
安鎮驚詫與他竟然敢和自己頂嘴了,又想到他作為一個男人竟然喜歡上男人。他已經沒有了親人,如果連臉面都沒有,還活在世上做什麼,只扔下一句,「我就這麼一句話,你要是不斷,我就死在你面前,讓我們安家全家都因為你而死。樓下那個老頭也是這句話,你自己掂量著吧。」
對於他們來說,喜歡有什麼要緊的,而違背了他們心中的人倫,才是一件丟臉的,不能見人的丑事。
那一夜於安知州而言,仿佛一個輕薄的美夢似的,只是一個夢,一吹就滅了。
安知州想了很久很久,即使安鎮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可是陳爺爺還是理智的,或許誰也不會因為這件事而死,他卻不敢賭。
即使他賭贏了,陳爺爺會放棄嗎?他不會的。
一切將會天翻地覆,誰都不得安寧。
安知州進退維谷,最後讓他下定決心的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甚至僅僅是三天,陳爺爺都等不了,不小心跌斷了腿骨住進醫院,鄭夏連夜回來照顧他。安知州從來沒看到過這樣的鄭夏,他滿臉都是胡茬,又難過又愧疚。
他說:「是我沒有照顧好外公。爸媽去世後,外公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不能,不能再失去他了。」
安知州沒有抱他,只是安慰著,「以後不會了。」其實陳爺爺對他說,還會有下一次的。
可再也不會了。在這樣的逼迫裡,誰先心軟就輸了,安知州輸了,他捨不得鄭夏這樣難過。
那時鄭夏唯一的親人。
安知州退縮了,他離開了醫院,發了一條短信。
「在醫院之後,我冷靜下來了。鄭哥,我還是不能接受男人。我想等長大了,有一個自己的家。非常抱歉,我不喜歡你。」
鄭夏給他打了很多個電話,安知州接了最後一個,將這些話又重復了一遍。
鄭夏在對面說:「好的,我知道了。」
他不會再打來電話了,安知州知道。
安知州從小就很長情,很戀舊,曾經握在掌心裡的東西,怎麼也捨不得拋棄。比如因為養父母那一年對他很好,他就可以堅持這麼多年照顧安鎮。
他可能會喜歡鄭夏一輩子吧。也沒什麼借口,是他太膽小了。
後來鄭夏給他發了最後一條信息。
「你不喜歡我,沒有關系,我也能夠接受。不過你年紀還小,父母都不在了,希望你能收下這筆錢,好好地對待自己,好好地長大。等你有能力了,再把這筆錢還給我。再見了,我的安安。」
轉賬過來的那筆錢足夠他大學四年的學費和生活費了。
而安知州的戀愛,還未開始,已經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這一段夠寫很久的,但是考慮到是副cp,就暫且大略地寫了自此副cp在正文中就沒有戲份了,以後都是裴裴和陸叔叔的雙人秀了,至於安安和鄭夏等到番外會HE。怎麼說,還是年紀太小的鍋。
大家可能是誤會了我的意思,我是說關於副cp之後的發展放在番外,但是裴裴和安安關於友誼之類的互動還是會在正文中寫出來的。也曾經在文中寫到過,對於裴向雀來說,他的好運氣是從遇到陸郁開始的,然後就是遇到安知州。安安對於裴裴是非常重要的,肯定會有安安的出場。
關於這一章的留言,非常抱歉,在寫安安的故事的過程中,我確實受到了評論的影響,因為有讀者說我寫這個副cp是為了騙錢,導致我非常輕率地決定將這一段故事分割開來,單獨來寫。因為他們不喜歡這個故事,我覺得沒有必要強迫別人花不必要的錢來買不想看的文,而騙錢這個說法也讓我在處理安安的故事上偏於極端,因為實在是不想再見到這個可怕的說法。不過總體上來說,安安的故事其實是按照我原先預想的情節走的,這本來就是一個破鏡重圓的梗。但是由於這樣草率的寫法造成了很多問題,包括劇情的割裂和人物形象的不完整,鋪墊上的不到位,實在是非常抱歉,給大家造成了不愉快的看文體驗,我會盡力修改擴充有關安安故事的片段,彌補自己的過失。非常抱歉,無論如何,不能把文處理好都是我自己的鍋,也沒有什麼可以辯解的了,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等我全部修改完畢,會將章節號貼出來,希望能稍稍彌補其中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