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作為文心文士,五感敏銳。
她自然無法忽視這道視線。
這一路的急行,也沒心情去在意。
蘇釋依魯心中憋著一股無名的怒火,喝了幾大口涼水都無法澆滅,五髒六腑幾乎要扭曲打結。夜間,命令大軍原地休整的軍令終於下達。他雙手叉腰吐出濁氣,但並不能緩解五髒六腑被恨意舔舐的情緒。心中正煩,蘇釋依魯瞥見軍陣之中有兵卒姿態松懈。
他想也不想便化出長鞭抽了過去。
這一鞭子不會讓人重傷,但絕對痛得刻骨銘心,他神色陰鷙:“誰讓你這般的?”
被抽的兵卒發出一聲痛呼慘叫。
那名兵卒也是烏州折衝府的府兵。
一路急行讓他腳板起了水泡,水泡磨破了又生出來,反反覆複,加之幾日急行,身體和精神都有些吃不消,一時有些松懈。這一鞭子帶來的劇痛讓他徹底清醒回神,卻不敢有絲毫怨言,老老實實受了。跟隨蘇釋依魯的老人都知道,這位的脾氣一點兒不好。
蘇釋依魯見他識趣,第二鞭也沒抽下去,只是用飽含殺意的眼神掃視了其余眾人,最後落在端坐馬背,雙手捧著輿圖沉思的林風。林風對此地發生的事情,無任何反應。
他卻見不得她如此置身事外。
“林軍師不覺得本將軍治軍嚴苛?”
林風終於抬起頭,不意外蘇釋依魯會跟自己發難,一邊掩卷,一邊淡淡出聲:“這些兵是府兵,也曾是將軍在烏州的本部,早已磨合默契,林某貿然插手反而是僭越。”
這回答沒給蘇釋依魯繼續發作的把柄,但他也沒有就這麽算了:“哼,還以為林軍師會是那種推崇‘愛兵如子’,將其奉為圭臬的酸臭文人,骨子裡也是殺伐果決的。”
這話很難說是在表揚還是在陰陽怪氣。
林風沒被他激怒,對蘇釋依魯張牙舞爪的挑釁也無興趣,平靜道:“將軍的職責是帶領士兵打勝仗,若真將士兵當做孩子縱容寵溺,必然導致帳下軍紀散漫。如此兵馬,能打什麽勝仗?再者,真正‘愛兵如子’的人會將孩子推上戰場?將軍行為無不妥。”
只要不是沒事兒找事毆打殘害士兵,適當嚴苛並無問題。蘇釋依魯的根基就在這些本部元老,他吃飽了沒事將人打死做什麽?
說完這話,林風再度垂首去看輿圖。
蘇釋依魯的火氣壓抑得更嚴重了。
當然,他不能殺林風,也不可能率領兵馬撂挑子不乾。此處兵馬要是嘩變,其余主力用不了多久就能將他們全部撲殺。思及此,蘇釋依魯再次在內心痛罵沈棠卑鄙小人。
為防止康國跟北漠開戰時期,烏州境內生變反水,她用“重用烏州、不分你我”的理由,將以蘇釋依魯為首的烏州要員調到各地。除了蘇釋依魯幾個還能領兵作戰,其他人——只有人,沒有兵,全是光杆兒司令!
這些人到了康國其他地方也生不了亂。
烏州的精銳則被調到了前線。
領兵的人是蘇釋依魯和幾個舊部。
這種安排,明面上是真的不計前嫌重用烏州兵馬,但背地裡卻讓人難受至極。蘇釋依魯不傻,他知道沈棠打什麽如意算盤。
若是康國不敵北漠,沈棠不會讓他活。
陰狠歹毒,卑鄙小人!
姓沈的就該挨萬刀!
更讓人難受的是,隨軍軍師是林風。
蘇釋依魯對林風沒什麽印象,只知道她是女官之中文心品階最高,康國唯二擁有二品上中文心的文心文士,很優秀的人。直到,他意外得知林風是殺害他親外甥的凶手。
過往恨意如潮水般湧來。
這兩年,蘇釋依魯跟她都沒打過照面。這裡面固然有姓沈的故意安排,但也有林風刻意躲避。只是二人同朝為官,哪怕一個在王都一個在烏州,也不可能一輩子碰不見。
這次不僅碰見了,還得合作。
蘇釋依魯內心罵沈棠的聲音更大了。
這要不是姓沈的故意,他腦袋砍下來!
就在蘇釋依魯暗地裡醞釀的時候,一隻平平無奇的鳥雀落在她肩頭,林風朝著鳥雀方向側首。過了數息,她笑盈盈看著蘇釋依魯,問道:“將軍,有個軍功,要不要?”
蘇釋依魯:“……”
內心咒罵黑名單再加上一個林風。
“你有膽子給,老夫就有膽子接!”
要是康國此戰敗了,他就找個機會將林風腦袋割下來,臨死也要給外甥報仇雪恨。要是康國贏了,但林風所處戰場局勢不對,他也要找機會將林風的腦袋割下來——
蘇釋依魯眸色陰冷盯著林風的脖頸。
那麽細膩白皙的存在,一刀砍下去——
蘇釋依魯剩下的念頭被傳至耳畔的女聲打斷,那聲音脆脆的,帶著點蠱惑:“那就要看將軍有沒有這份本事了,倘若康國戰敗,你的刀斧要快得過林某人的佩劍才行。”
他猛地瞪大了虎目。
“你——”
林風已經騎著馬離開。
過不了多久又折返回來。
手中拿著一份軍令。
“將軍,這份軍功可要接穩了!”
康國和北漠的邊境線很長,西北諸國為了減緩戰線過長帶來的壓力,曾聯手派遣數十個實力高強的武膽武者以及二三十萬徭役,在邊境鑄造類似朝黎關山脈的人工天險。前後耗費三十年,兩代人,又以國運加持每一塊有數百鈞重的城石,稱得上固若金湯。
每隔十幾二十年還會湊一湊國運加固。
又在天險之上鑄造綿延無盡的城防。
其上有一大兩小,三處要隘。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初代西北諸國的這番操作,讓後世子孫面對北漠的進攻有了底氣。只是再多的老底也經不住只出不進。經歷辛國和庚國輪流執掌,再到沈棠異軍突起,期間二十多年,這道城防已經沒有當年那般堅不可摧。沈棠答應北漠互市,也是想爭取時間將城防修補。
北漠方面則深知國運難賺。
吃準沈棠修補城防的國運多不到哪去。
雙方都在賭,尚不知贏家是誰。
蘇釋依魯根據軍令,率領一部分精銳脫離大部隊,更改行軍路線。原定路線支援主要隘,如今卻是改去了另一處次要隘。他忍不住回頭看看身後兵馬,滿打滿算三千人。
這點人能幹什麽?
但讓他問林風,拉不下老臉。
林風這邊主動開口:“有一批糧草。”
根據林風收到的消息,目前北漠兵力多集中在駝城附近的主力要隘,連突然出現在北漠大營的雲姓武者也是如此。主力都在那裡,其他地方的兵力就相對薄弱,是弱點。
蘇釋依魯追問:“你上哪兒知道?”
哪怕是斥候也沒這麽快。
林風道:“這就是獨門秘術了。”
蘇釋依魯噎了一下,險些被迎面灌嘴裡的風嗆岔氣,心知林風奸猾,戒備著自己,不肯說實話。這個猜測倒是有些冤枉人。
林風不說不是因為戒備他,而是因為她的手段有些見不得光——自從公西仇踏上五年漫漫找哥之旅,公西一族的東西都是公西來打理,作為公西仇的恩人,他離開前特地交代公西來,只要林風有什麽需求,盡量滿足。因此,公西一族的文獻對她完全打開。
這一族的秘密很多,常看常新。
林風不可避免也接觸到許多秘辛,包括但不限於類似【屍人藤】的怪異植株還有各種蠱蟲的養殖手冊,理智告訴她要住手,但行動上越陷越深,在蠱蟲的海洋不可自拔。
這些年小有成就。
其中一種蠱蟲便是專門寄生在飛禽走獸身上,借著它們形成監察的天羅地網,再加上在太史局兼職的禮部尚書秦禮協助,偷偷往北漠輸送不少這種蠱蟲。它們寄生在各種小動物身上,逐漸將北漠納入監控范圍。
只是這種監控效果有限,范圍也很小。
為了將效果最大化,重臣搜集北漠歷年來的作戰記錄,模擬康國和北漠爆發戰爭,北漠方面會采取的作戰行動,圈定幾個可能駐扎的地區和行軍路徑,提前部署眼線。
提前部署也有多方面好處。
其一,蠱蟲可以更完美融入本地生物圈,不易被五感敏銳的人發現端倪。其二,只要北漠大軍進入監控范圍,康國就能用最快速度得到軍情機密,再加上驛站信息網絡以及釘釘朝會,將軍情延誤的風險降到最低。
唯一美中不足的——
動物畢竟不是人,帶回的情報零碎。
林風只能根據傳回來的消息進行解析。
這些內容,目前還不能告知蘇釋依魯,因為類似的待遇,烏州也有。以蘇釋依魯的經驗,估計他心裡門兒清,知道康國不會完全放心十烏,只是他沒發現監視眼線罷了。
主力兵馬按照原計劃趕赴主要隘。
有一夥人比主力兵馬趕到更快。
自然就是脫離大部隊的沈棠一行人。
他們即將抵達的時候,要隘內部風平浪靜,並無遭遇戰火的痕跡,也不似有敵人埋伏,守株待兔。沈棠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抹了一把臉,將發黃的手掌心在衣擺擦了擦。
“這都還沒到北漠境內呢,風呼呼打臉,積的沙土能當遮瑕膏了……”此地高山已經能看到要隘,沈棠抱怨完,哈哈大笑,“經驗之談,只要不帶上季壽,一切順遂!”
要是帶上康時,那就說不準了。
或許她抵達的時候,要隘已生變故。
祈善面上也露出少有輕松:“聽季壽說,如何圓滿文士之道,他已經摸著頭緒。”
沈棠有翻白眼衝動:“那我還得誇誇他是吧?他帶的半個學生都已經走在他前面,他現在才摸到頭緒。對了,啥圓滿條件?”
祈善道:“他沒細說。”
估計是圓滿條件比較苛刻。
“嗯,我回頭問問他。”為了康季壽不再瘟自己,她拚了老命也要給這廝圓滿了。
當雙腳踏上要隘,沈棠徹底放松。
還有心情取笑:“我果然不是女主。”
視察周遭的公西仇轉眸望來。
沈棠道:“倘若是女主,一般都是卡著點來的。例如有強敵來犯,主將迎敵苦戰,千鈞一發之際我閃亮登場,救其於水火。”
“這種不好。”
一路上都沉默的即墨秋突然開口。
沈棠笑問:“為何?”
即墨秋沒回答,公西仇倒是很有默契:“萬一打個噴嚏,你出手晚那麽一點,這人算是死於敵手,還是死於一個噴嚏?”
沈棠:“……卡點不是個好習慣。”
唉,但是刺激得讓人上癮。
抵達要隘,已接近三更天。
他們來的時候沒遮掩氣息,褚傑是第一個知曉,也第一時間趕來:“參見主上。”
援兵風塵仆仆,顯然沒在路上耽擱。
沈棠道:“北漠可有異動?”
本就不慌亂的褚傑,此刻更是吃了一顆定心丸,他回復道:“根據斥候回稟,白日晌午時分,北漠兵馬向駝城推進了六十余裡,擺好出征祭壇。動兵應該就在這三日。”
沈棠神色怪異:“他們兵馬調齊了?”
北漠因其特殊情況,自有一套體系。
大致來說,跟折衝府類似,只是沒有那麽系統化,調度起來也沒那麽高效,更別說沈棠此前還在北漠布局滲透,激化了這一缺點。他們調齊兵馬應該比己方至少晚半月。
這會兒兵力都沒有齊……
出征祭壇一擺,這就上了???
還是,那個雲姓武者外援讓北漠有了十足的信心?即使沒有湊齊兵力也能打一打?
褚傑道:“並無。”
北漠兵馬還在源源不斷趕來。
沈棠望了一眼北漠方向。
笑道:“我倒是想會一會北漠的王牌了,有句老話叫做,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卡點救人不如守株待兔。
嗡——
此時,清風拂面。
風中隱約含著霜雪之氣。
這種氣息,沈棠非常熟悉。
是雲策獨有的手段,他的武氣可令液體凝冰化雪,每次出手必有冰晶飄雪相伴。且不說殺傷力如何,光是視覺效果就無人能及。甚至連敵人死在他手中,也美得像幅畫。
她漫不經心看向風吹來的方向。
公西仇和即墨秋,一個化出長戟,一個抓住木杖,沈棠側步攔住想要上前的褚傑。
“你先別出手。”
ω`)
蘇釋依魯的妹妹,十烏王后的獨子,被林風割的首級。
咳咳,這個獨子身份有些特殊,所以他不太能放下。
PS:難得又有小夥伴開書了啊,不容易。
《驚鴻樓》,作者:姚穎怡
何家千嬌百寵的大小姐是假的,家裡多了個廢物真千金。
真千金一生隻乾三件小事——隨便養個皇帝,隨便廢掉一座城,順便開了連鎖驚鴻樓。
你問假千金?
哦,當小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