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午後,在這樣一個沒有陽光的日子裡,寒風似乎可以更加肆虐的吹拂。只是一夜的時間,秋便已經遠去。一路行來,滿地的菩提樹葉宣告著冬的腳步。慕容舒清吸了吸鼻子,她似乎又有些著涼了,剛才綠倚差點不讓她出門。不得已之下,她只有穿上了厚厚的棉袍,綠倚勉強答應。
眼前還是那片梅林,只是感應到冬的氣息,幾枝紅梅已經提早開放,那傲然挺立,熱烈紅顏的早梅,已經迫不及待的展示著迎風傲雪的姿態。不過最為耀眼的,還是梅林深處那抹艷色紅影。今天的他依然在作畫,凜冽的寒風對他似乎不起作用,仍是那件紅布輕紗在隨風輕舞。
慕容舒清低頭看看自己,相較之下,這一身重衣棉袍就顯得有些臃腫可笑。拾起腳邊一枝飄落的紅梅,慕容舒清輕撫梅瓣,淺笑的立於楚吟身後,沒有打擾他的作畫的興致。寒風中,一紅一白兩個人影背對而立,一個專心於揮毫作畫,一個寄情於梅林風華,彷彿互不相干,殊不知,卻已是這寒冬梅林中和諧的一景。
「你還敢來。」楚吟沒有抬頭,手中的筆似有生命般揮灑自如,筆走游龍。低低的聲音輕如羽毛,讓聽的人心也會隨之騷動。
慕容舒清轉過身來,不在意腳下就是雜草。盤腿而坐,一手輕晃著手中的梅枝,一手輕托腮幫,聳聳肩,有些無奈的笑道:「沒辦法,上次的茶我還沒有喝完。」泉葚的香醇還真是讓人懷念。
最後一筆勾勒完畢,楚吟放下筆,依然是不再多看一眼,視線轉向身後輕鬆自在的慕容舒清,她今天紮了兩條辮子,全身裹在厚厚的白衣棉袍中,只有一張素淨的臉露在外面。她總是清清淡淡的模樣,不聒噪,不張揚。超越她這個年紀的平靜,讓他也注意到這個每日必會出現,卻只是遠遠站在菩提樹下的女子。
祁睿昨天應該警告過她,沒有想到她今天還會來,而且還是這樣閒暇輕鬆的坐在他面前。楚吟也在慕容舒清對面坐下,漠然的眼裡流動著似有若無的興趣,還是那低低沉沉的聲音慵懶說道:「你不怕我?」
近看之下,他完美的不像是真人,與他這樣面對面的坐著,慕容舒清的視線都有些不知道往哪裡放。如果說安沁宣生來就是打擊女人的自信心的,那這個楚吟,可以讓天下間的男女都黯然失色。
「若是你要讓我給這寒梅做花肥的話,請先讓我喝完這杯茶。」怕不怕他呢?對於喜怒無常的人,慕容舒清還是無意招惹的,只是在她看來,楚吟他或者冷漠,無視生命,但是卻不是喜歡濫殺無辜的人,因為他不屑。
楚吟低笑出聲,他有多久沒有遇到這樣有趣的人了。將手中剛泡好的泉葚遞到慕容舒清面前,一邊為自己沏茶,一邊說道:「說你來的目的吧。」
慕容舒清接過泉葚,青醇的茶香在鼻尖環繞,還沒有喝,就已經醉人了。淺酌一口,慕容舒清對於楚吟的問題直言不諱:「第一,為了泉葚。第二,為了淨水。第三——好奇你。」
他倒是沒有浪費泉葚招待她。敢在他面前這樣坦白自己目的的人,還真是不多。楚吟笑看眼前陶醉在茶香之中的女子,他舉起手中的白玉茶杯,有些漫不經心的回道:「你很坦白。泉葚你喝到了,你說的那個女孩的臉無法可治,除非換臉。至於我,想要探究我的人,結果只有一個。」
不言而喻的那個結果,慕容舒清自是明白,不過她關心的並不是這個,放下手中的茶,慕容舒清微微皺眉問道:「你是說,用植皮的方法可以治好淨水的臉?」
「你相信?!」植皮?很形象的比喻。他對眼前這個女子有些刮目相看,他說的這個方法,別說是普通人,就是那些所謂的名醫世家的人,也認為是天方夜譚,而這個小丫頭,居然理解他的意思,還用了一個貼切的說法。
慕容舒清笑道:「為什麼不?」在現代醫學中,這是很常見的治療方法,她只是沒有想到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可以達到做這種外科手術的高度。
「我很好奇,你治病救人的標準是什麼?」這些世外高人似乎都有一些怪癖。
「看心情。」
「我猜也是。」
說完,兩人竟默契的笑了起來。
祁睿匆匆趕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兩人相談甚歡的景象,昨天他就猜到清兒不會這麼聽話,可是沒有想到,他們竟能聊得這麼開心。但是他還是不放心清兒和楚吟呆在一起。
「清兒,你別打擾貴客,跟我走。」說完,又要拉起慕容舒清走出梅林。
慕容舒清無奈得叫道:「大哥……」
「我可以給她治。」沒等兩人展開拉鋸戰,楚吟閒閒的丟出一句話,瞬間讓祁睿停下了動作。
愣了一會,祁睿不敢相信的問道:「真的?」他等待了兩年,楚吟今天就這樣輕而易舉的答應了?!狂喜過後,祁睿激動說道:「我去把淨水帶過來。」
慕容舒清拉住祁睿馬上要飛奔而去的身影,無奈輕笑道:「大哥,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這人只要是關於井水的事,別說是理智,就是智商都開始退化了。兩年未曾答應,現在就是答應了,也必有原因或要求。
讚許的看了一眼慕容舒清,楚吟飲下手中的清茶,才平靜的敘述道:「要治好她的臉,就必須找到一塊和她原來臉皮膚質相近,顏色相同的皮膚,而那塊皮膚還必須是活人的。」
他說得輕鬆,卻聽得祁睿和慕容舒清同時皺起了眉頭。
祁睿有些遲疑的確認道:「你是說,要治淨水,就要從另一個活人臉上取下一塊皮膚?!」
楚吟沒有回答他,但是臉上漠然的表情已經給出了答案。
慕容舒清想了想,問道:「一定是臉上嗎?」若是其他部分的皮膚倒也不是很困難。
楚吟似乎對慕容舒清的問題比較感興趣,一邊喝著茶,一邊回道:「只有臉上的皮膚才會和她原來的皮膚相融合。」
他的回答讓慕容舒清陷入了沉思,淨水本性善良,這麼做,就算治好了她的臉,對她的心理治療上也不會有幫助,很有可能讓她對自己產生自我厭倦的情緒。輕歎一聲,慕容舒清幽幽的歎道:「這麼做淨水知道以後不會好過的。」
「那就不要讓她知道。」祁睿對於這個方法也很矛盾,可是他決不能放棄這麼多年以來的願望,他一定要治好淨水的臉。
知道現在祁睿的心情複雜,慕容舒清拉著他有些僵硬的身子坐下,握著他微涼的手,慕容舒清平緩的聲音在祁睿耳邊靜靜的說著:「那是她的臉,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你不能以你的愛去替她做決定,不是所有善意的謊言都可以被原諒的。」
清兒說的,他何嘗不明白,只是真的要這樣放棄嗎!祁睿挫敗的低喃:「讓她知道,她一定不會願意的。」
有些不忍心看到這樣沮喪的祁睿,堅持了多年的信念,現在卻要告訴他不行。確實有些殘忍,只是慕容舒清還是堅持的說道:「不管她願意與否,決定都應該由她來下。」
這次,祁睿沒有回答,只有無語,慕容舒清也沒有再說下去,靜靜的坐在一旁。
楚吟喝茶賞梅,無所謂的聽著他們的討論,治與不治,對於他來說,都沒有什麼差別,人的劣根性他見得太多了,為了自己的利益,別人的死活都是可以忽略的。尤其是對這麼一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家庭。
他只是好奇,這個清淡的女子會做什麼樣的抉擇。沒有不顧別人死活的答應,也沒有義正言辭的拒絕,很有意思。
「你們做了決定再來找我吧。」楚吟利落的起身,不再理會身後的兩人,拋下一句話,悠然的離開了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