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府朱紅大門緊閉,兩根竹竿高掛著三尺白綾飄在上空,把陰沉的天空襯得更加詭異。孫庸和阿寶麻木地哭嚎和訴說,孟侜掃過一張張看熱鬧的臉,懷疑,興奮,陰狠……
“走後門。”孟侜拍醒魂不守舍的阿福。
管老夫人就拄著拐杖站在大門之後,劣質紙錢落在她身上,極輕的重量,卻瞬間壓垮這位獨自撐起家業數十年的女人。
她摒退下人,顫巍巍依靠著拐杖,兩眼悲切,淚水無聲,她死死盯著兩扇大門,門外是地獄,是萬劫不復。
孟侜走到她身側,輕輕叫了一聲:“老夫人。”
“你、你來了。”管母深深抽了口氣,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問,“外頭,是嘉笙嗎?”
孟侜眼眶一紅,不忍心看管母:“我不知道。”
懷裏的家信微微發燙,孟侜不知道它現在是否還有意義。
如果外面的人真是管嘉笙,就算他現在屍體腐臭面目全非,比孟侜更像假的,那也是管母的親生兒子。死人不能說話,活人可以辯解,孟侜若是把黑說成白,那與追殺管嘉笙的人又有何異?他不會阻止管母認子,更不能阻止英靈入故土為安。
孟侜環顧管家大院,自從老夫人把孫庸祖孫趕出去後,在管府生活的日子是他穿越以來最好的。老夫人給他管嘉笙的待遇,要求他替兒子揪出真凶,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約束。
孟侜想到這可能是他踏進管家的最後一天,最終還是把信拿出來交給老夫人。
信中管嘉笙先關心娘親近日是否安好,然後言明兒子遇到了棘手之事,但祖父與娘親自小教導君子有所為,身為一州之長,為民請命捨身忘己。蘇州水深,母親不必回信。
嚴鑲的夫人和管母曾是閨中好友,因此最後,管嘉笙請求母親代為詢問,朝廷是否知曉他上奏的園林血案之事。
短短幾行字,老夫人看完泣不成聲。她對嘉笙向來嚴格,希望他能延續管氏的輝煌,今日想來,嚴格有餘,慈母未有。管嘉笙像每一代管氏接班人那樣迅速成長起來,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堅持和兒媳外放為官。管老夫人後悔不已,如果他對管嘉笙的生活更關心一點,早點發現孫庸為老不尊,管嘉笙就不會因為子不言父之過,而選擇沉默離京。
管母小心翼翼把信折好收起,眼裏閃過淩厲。
她問孟侜:“你要躲起來嗎?”
孟侜搖搖頭:“我陪您一起去看。”
孟侜扶著管母,護院打開大門,氣流一動,積堆在門檻的紙錢瞬間向院內湧進,在他們身後落了一地。
孫庸的哭喊靜止了一瞬,接著繼續喊道:“嘉笙,你睜睜眼看看,到家門口了進不去。管仲萍!你有沒有人性!”
黑沉沉的棺木就擺在眼前,管母一個踉蹌,幸好孟侜及時扶住了她。
管母的把拐杖重重扔在地上:“把他們的孝服給我撕下來!”
護院愣了一下,才聽清管母的命令,連孟侜都懵了。
場面頓時混亂起來,孫庸和阿寶躺在地上扭來扭去,護院費了好大的勁才脫下他們的喪服。
裏面的衣服一露出來,大家“謔”了一聲,居然還是喜慶的大紅色。
這副樣子繼續哭喪顯然有些搞笑,孫庸坐在地上大罵管仲萍,流裏流氣,比市井無賴還難聽。
“既然左鄰右舍都看著,我管仲萍今天就說開了。孫庸,二十五年前,我與你達成協定,管氏保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你扮演嘉笙的父親。”
“孫庸,你就是我管仲萍雇來的一個下人!你人心不足,暗地裏打罵嘉笙,下藥致使嘉笙前程盡毀,把私生子阿寶帶回管家,意圖奪我管氏家產,喪盡天良!”
“你配給嘉笙哭喪嗎?你配嗎!把這兩個雜碎給我轟走!”
管母一席話,把孫庸嚇得面如土色,被拖走時眼神不斷往某個方向瞥。孟侜隨他看去,只見一個人影晃過。
他震驚于管母透露的資訊,更驚異于管母的改變。家醜不可外揚,孟侜短短與管母接觸幾天,都能看出,不是管母心盲,而是管氏的面子,才讓管母對孫庸一忍再忍。信奉了前半生的信條一朝破除,不僅是打孫庸的臉,更是明晃晃打在自己臉上。
這些話彷彿用盡了管母所有氣力,她指了指橫放的棺材,吐出兩個氣音:“開棺。”說完顫抖著用手蓋住眼睛,掩住簌簌淚水。
她是管氏唯一的女兒管仲萍,何曾在外人面前如此狼狽。
空氣都靜止下來,除了棺板挪動粗重的聲音,孟侜越過呆若木雞的人群,看見了站在那兒不知多久的楚淮引。
目光相接,楚淮引朝孟侜頷首,讓他不要擔心。無論開棺結果如何,他總歸會保護好自己的小貓。
一前一後有兩個棺材。
前面那個棺材打開,是一具腐爛女屍,死去一月左右,四周散落著坑裏帶出的泥土。連天的運輸顛簸讓屍體接近散架,可無論怎麼變,身上的衣服和發飾,以及腳邊的泥土成分,都顯示她就是廖氳蘭。
孟侜和阿福親手埋葬,他怎麼會記不清。
眩暈和嘔吐感襲來,孟侜彎腰撐著膝蓋緩了好一會兒,抬起頭時滿臉是淚。
管母朝孟侜看來,孟侜閉了閉眼,阿福忍著哭腔道:“是夫人。”
管母陡然滑坐在地上。
孟侜揮手讓他們把棺蓋上,開另一個。
“開棺是大不敬,讓管大人入土為安吧。”人群中不知誰帶頭嚷嚷。
“是啊是啊……”
孟侜心裏有預感,另一個棺木裏可能不是管嘉笙,如果兩具屍體皆是真的,那為何要把廖氳蘭放在前面?除非他們找不到管嘉笙的屍體,待廖氳蘭的屍體被確認,就會有人阻止開另一個棺。
這只是猜測,孟侜一切尊重老夫人的意見。
管母果然被那句嚷嚷動搖,她猶豫了半響,最終還是道:“開。”
棺門一開,阿福首先湊上去看,看完又哭又笑。孟侜定睛一看,那不知從哪找來的充數的屍體,比管嘉笙矮了一個頭。
管母這才被扶著過來,確認不是兒子之後,昏了過去。
管府要辦廖氳蘭的喪事,群眾圍觀了一場鬧劇,都明白了,有人想用管嘉笙妻子的屍體誣陷管大人是被冒充的,唏噓了一陣漸漸散開。
楚淮引來到孟侜身邊,握住他冰涼的手指,“嚇著了?”
孟侜這次沒有嘴硬。
破廟裏,管嘉笙還吊著一口氣,孟侜找來的郎中說“我不是神醫沒救了”時,他猛然想起自己身上還揣著一本所謂神醫的醫書。他把書拿給郎中看,郎中果然找到了續命之法。
“我也就試試,活不活兩說,就算活了,估計也要昏迷個幾十年。”
那郎中是個醫癡,孟侜把醫書撕了半本與他做交易——照顧管嘉笙,一年後,若是死了,孟侜支付辛苦費,若是活著,額外將另外半本醫術贈予他。郎中還要討價還價想馬上得到全部醫術,孟侜堅定立場,對方只好撅著嘴和孟侜一起把管嘉笙帶下山。
這件事管老夫人也知道。
孟侜剛才最擔心的就是管嘉笙被找到了,畢竟管嘉笙就在山下的小鎮上,郎中家裏也沒什麼背景,一搜就搜到了。
幸好,那郎中還是靠譜的。
“朕封廖氳蘭為誥命夫人,讓禮部幫忙料理後事,你不要什麼時都往自己身上扛。”楚淮引看著孟侜慘白的小臉,不知怎麼心疼才好。
“今晚好好睡覺。”楚淮引覺得不放心,“你隨朕進宮,朕要親自看著你。”
孟侜:“……”別,肚子不經看。
“臣要為妻子守靈。”
楚淮引氣得肝疼,在朕面前能不演嗎?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孟侜,他問跟王鈞陽拜堂的人是原來的新娘還是他,孟侜說是他。
朕還什麼都沒染指,怎麼便宜被王鈞陽林氏什麼人的占光了?
不行。
“朕找一個身形相仿的人替你。”楚淮引不由分說。
天天讓孟侜這麼氣,他必須想個法子掰回一局,讓孟侜知道,欺君是有“代價”的,偶爾騙騙就算了,不能張口就來。
真是……特別大的追求。
作者有話要說:
孟侜:聽說你什麼便宜都沒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