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衛隊和季煬解決完綴在身後的瘋狗,立馬返回村子找人,眼前卻是一片沖天火光,從村口一直燒到村尾。間或有一兩條狗從火場裏沖出,立刻被暗衛砍殺。
這些狗不知怎麼養的,只只眼珠赤紅,放出去只會傷到過路人。原本就毀壞地差不多的小客棧被燒得一乾二淨。
“清點人數!暗衛分為四隊,陛下昨晚往東北去,你們三隊去這個方向,剩下的一隊其他方向都找一遍。陛下帶著丞相,定然不會挑一些諸如荊棘叢的小路。立刻行動!”
季煬吩咐完這頭,對衛隊道:“被咬出傷口的立馬請柳太醫醫治,萬不可掉以輕心。其他人分成兩隊,一隊隨我進村看看,另一隊重整儀仗,稍後繼續上路。陛下沒有找到之前,任何人不得聲張,違者殺無赦。”
暗衛一一排查楚淮引可能的離開方向,因為採石場以石塊居多,不像泥土地,容易留下走過的痕跡。
季煬站在一片灰燼前,這裏是他們下榻的客棧,大量文書和行禮揮之一炬,幸好和奉國簽訂的條約一直由他隨身保管。
顯然,客棧是被村民故意燒毀的,腳下還落著一根未燃盡的火把。但昨夜風大,小客棧的烈火瞬息之間蔓延到了隔壁,再席捲到整個村子的茅屋。
四周倒著橫七豎八的屍體,多數是被煙嗆死的。
“倒是死得痛快。”季煬踢開一具焦屍,謀反刺殺,不千刀萬剮難泄心頭之恨。
李氏祠堂也被燒得光禿禿,地上建築消失,露出一個巨大的窟窿。季煬往下探頭,被裏面陰沉腐蝕的氣味驚到。這是一個至少兩層樓深的地下室,空間寬敞,終年不見天日。牆上三分之二高的地方嵌著長條食槽,每條食槽都架著一個長梯連接地底。
可以判斷,村民們每日把食物倒在食槽裏,圈養在底部的大型犬想要獲得食物只能通過長梯,久而久之熟能生巧。底部還有幾隻被分食的狗屍,說明食物並不是準時到來,在某些時刻,它們互相殘殺,慢慢狂化成惡犬。
在陰暗的地底,視力不再那麼重要,嗅覺和聽覺大大提升。含有特殊氣味的食物、和村民傾倒食物的聲音,二者成了惡犬們最大的生存依賴。因此,當入住客棧的人沾了同樣的味道,就成了被精確攻擊的對象。
“顧公子,你記性好,不如幫我看看,這村裏的屍體有沒有少。”季煬眼神晦暗,李家屯的人,一個都不能跑。
“行。”經過一晚上的心驚膽戰,顧連珠頗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倖。慶倖他們陛下是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在昨晚那種危急時刻,竟然不是讓衛隊保護陛下撤退,反而惦記著客棧裏的無辜之人的生命。
大魏之福,生民之幸。
“清點之後,人畜屍體都扔進這個坑裏,澆上火油,燒個乾淨!”自作孽不可活,愚蠢惡毒,人性泯滅,做人不為善反做惡,那就跟著這些惡畜一起入輪回道,下輩子當畜牲!
季煬見了好人他便是好人,見了惡人他就比他們更惡。
尋找陛下的暗衛找遍附近山頭都沒有看見人影,採石場的懸崖空蕩蕩的,暗衛來了兩次,探出頭才發現側壁上有一大灘血跡,觸目驚心。
“快、快看!”第一個發現的暗衛花容失色,他們心裏陛下武功天下第一,一開始壓根不覺得陛下會被逼到懸崖,可是這灘血……
“鎮定,是狗血。”
另一個暗衛驚了一瞬,但他視力比較好,看見血上面黏著許多雜色狗毛,一看就是狗撞上去的。如果是我們主子的血,應該沾著金光閃閃的龍鱗才對。
他同情地拍拍兄弟的肩膀,讓你不要晚上看話本。
他眯起眼睛,看見更遠一些的崖壁上,有一道新磨出的擦痕和零星血跡,一直向下延申到看不見的地方。
“回去找季統領,陛下應該在下面。”
季煬聞訊趕來,點了幾個暗衛下去查看,他極目遠眺:“下面是不是慶州地界?”
“回統領,是。”
“留一隊守著李家屯,等候官府來人。派人去通知秦將軍,讓他火速派軍前往慶州,以防萬一。”季煬不確定陛下什麼時候能找到,保險起見,還是要請求秦將軍支援。
“收拾一下,啟程慶州。”
本來天子馬車裏用的就是替身,與楚淮引身形相仿的暗衛,穿著龍袍還能悠閒嗑瓜子。這下瓜子磕不下去了,替身全程戰戰兢兢,深怕突然來個官員要覲見陛下。
而且,他們高大威猛的統領季煬,為了證明裏面就是楚淮引,寸步不離地跟著馬車,噓寒問暖,態度親切。
暗衛:我不敢動。
……
孟侜變成一隻灰撲撲的小髒貓,還很虛胖的那種。
從他們告別老婆婆到到現在已經過去幾個時辰,孟侜又累又困,半夜醒來到祠堂,緊接著爬下懸崖,這中間孟侜絲毫不敢合眼。
這世上本沒有路,全靠陛下藝高人膽大開路。兩人中途偏離正道,費了老大一把勁兒才拐回來。
孟侜跟著陛下,一前一後十指緊扣。他不捨得讓陛下背,堅持自己走,甚至為了表現自己身體倍棒,還逮了一隻山雞,看得陛下心驚膽戰。
可惜兩人身上都沒有帶火,只能遺憾地放過這只山雞。
陛下想來個鑽木取火,給孟侜弄點熱食,被孟侜嚴詞拒絕。
“你手上都是傷口還想鑽木!本官不同意。”孟侜揪著陛下的衣領,“乖一點,聽話。”
這句話還能用在自己身上,楚淮引哭笑不得:“真沒你想得那麼嚴重。”
孟侜一家之主的地位屢屢被聖旨截胡,他怒道:“剛才一個時辰內,你就下了三道聖旨,事不過三,再空口下旨,回去罰抄一百遍,不,一千遍。”
陛下怎麼總想搞東搞西呢,他生陛下氣啊。
正午的太陽灑下溫暖日光,楚淮引尋了一棵樹,讓孟侜躺在他腿上睡一會兒。
孟侜是真的累,幾個呼吸間就陷入深睡。
剛才路過一條小溪,孟侜想洗臉洗頭,楚淮引擔心水太涼,只用了手帕沾濕給他擦了擦臉和手,被孟侜質問“你的手帕真的沾水了嗎為什麼本官一點感覺都沒有”。
楚淮引眼裏浮出一點笑意,他不敢給孟侜弄太多水,髒就髒點,總比著涼好。然而陛下又十分雙標,自己洗臉洗頭動作相當粗狂。
洗完臉的陛下像平時一樣英俊,孟侜氣呼呼,只有他髒得像只住在臭水溝裏的貓!毛都打結了!
那雙總是明亮狡黠的眼睛安靜閉著,楚淮引悄悄脫下外衣,給他蓋上,睡著的小貓總算不會炸著毛說不許。
笑意淡去,愧疚漫上心頭。說好要給孟侜全天下最好的,現在卻帶著他荒郊野嶺吃苦,整個人像在煤灰裏打過滾,吃著乾糧,枕著草皮。
把人照顧成這樣,舅舅看了會落淚。
楚淮引更不敢想,當初孟侜一個人上路,錯過山頭冒雨趕路,晚上睡破廟,半夜鬧肚子疼……這些是管嘉笙上交的“口供”,聽得陛下三魂七魄丟了一半。
陛下俯身親了親孟侜,動作輕緩地抱起他繼續趕路。他得在孟侜醒來之前加把勁,不然小貓又要硬撐著自己走了。
陛下穩中求快,孟侜毫無所覺,睡得天昏地暗。
再睜眼時,居然能看見炊煙了。
楚淮引見他眼皮一動,立刻把披在孟侜身上的衣服穿回去。
動作敏捷的樣子,有幾分神似當初喝安胎藥被抓包的孟侜。
風水輪流轉。
孟侜揉著眼睛,結果反而揉進了髒東西,他急忙叫道:“楚淮引!”
陛下穿衣服的手一頓,醒得這麼快?一轉頭孟侜眼睛紅紅地瞪著他,可憐兮兮的,“朕只是……”
“快幫我吹吹眼睛。”
“……”
陛下垂著頭認錯,保證下次一定幫你把臉洗乾淨,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
……
“我們二人要去岐州探親,不慎在山裏迷路,能否在貴地借宿一晚?”
這次借宿的人家很熱情,特別是看見孟侜的銀票之後更熱情了。
“可以可以,欸,這怎麼好意思,快進來快進來,阿花,快去殺只雞!”
孟侜得意地貼在陛下的耳畔,“出門都得靠本官。”
楚淮引默默給他打洗澡水。
“你出去。”孟侜趕人,不准看本官洗澡。
“你什麼地方我沒看過?”楚淮引不解,他還想檢查一下孟侜身上有沒有其他傷。
在懸崖上,孟侜揮手幫兩人擋石頭,左手臂被砸青了一大片,他看一次心疼一次。
楚淮引借了藥酒:“別鬧,洗完我幫你揉揉。”
“就是不准看。”孟侜把楚淮引推出去,難道一定要本官直言我怕洗澡水太髒被嘲笑嗎?
楚淮引守在門外,女主人過來叫他們一起吃飯,說完期期艾艾地看著他,欲言又止。
“嬸子但說無妨。”
“那我就說了啊,這不遠就是慶州城了,安慶王聽說過沒?”女主人壓低聲音,“安慶王好男風,到處搜羅能生育的男子,不管嫁沒嫁人,全都擄到府裏。我看你們也是有家底的少爺,但胳膊拗不過大腿,人家是王爺,刺史大人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苦了這些人哦。你們要是再上路,可得掩好點。”
楚淮引臉色一沉,他以為逃到懸崖底下那個村裏的孕夫只是單純不想當囚籠鳥,現在看來,可能人家孩子都跟別人有了,才被安慶王擄走,拼死拼活逃出來又被抓回。
豈有此理!
慶州刺史紀天祿幹什麼吃的!
這個風氣必須要除。
女主人被楚淮引的氣勢一驚,“你看我又多嘴了……”
楚淮引緩和臉色:“謝謝嬸子告知,我二人感激不盡。我還有一事相求。”
“你說。”
於是,孟侜洗完澡,收穫了一套主人家女兒的衣服。
女兒的。
衣服。
作者有話要說:
孟侜:好氣哦,一家之主的地位受到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