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說話的都有誰,說的是什麽事。
他們討論的做法對不對——
“這個我也不知道。”楚昭說到這裡笑了。
端坐在書桌後的孩童,有些不知所措,這不知所措不是因為不會,而是因為不知道怎麽安慰楚昭。
楚昭並沒有在意孩童在想什麽,看著走進來的鄧弈。
“沒關系,太傅來了。”楚昭笑,“讓太傅給我們講,我們就知道了。”
鄧弈站定施禮:“見過陛下,皇后娘娘。”
蕭羽頷首請起,待蕭羽說完,楚昭再吩咐看座。
齊公公親自搬來圓凳。
鄧弈也不客氣坐下來,看著桌案上的文冊,上朝的過程都有記錄,他道:“這件事的對錯我也說不好,因為都是在說,做了才知道,大概半個月後,就能給陛下反饋。”
蕭羽遲疑一下,看楚昭。
楚昭對他道:“阿羽想說什麽,盡管說,在太傅面前什麽都能說。”
蕭羽便看著鄧弈,好奇問:“如果是錯的呢?”
鄧弈道:“那就罰官員,再補償民眾。”
蕭羽哦了聲,喃喃說:“那還是有損失。”
鄧弈道:“陛下不要想著怕出錯,這世上不會有萬無一失。”
是啊,蕭羽倒是明白這一點,就像太子和太子妃縱然有那麽多護衛,天之驕子,也還是會意外喪生,他不說話了。
“不過,朝廷會做好準備,以應對不測,會盡量避免壞的結果發生。”鄧弈又道,起身施禮,“請陛下放心,臣等必盡心竭力守護陛下之子民。”
蕭羽看了眼楚昭,楚昭示意他起身。
蕭羽便從桌案後站起來,走到鄧弈面前,用小手相扶,童聲稚氣:“有太傅在,朕萬事無憂。”
鄧弈再次謝恩,站直身子。
楚昭笑道:“好了,朝堂的事說完了,阿羽,你該上課了。”
作為皇帝要熟悉朝堂,作為六歲孩童,更重要的是讀書。
蕭羽兩樣都不能丟下。
鄧弈施禮告退,齊公公去請等候的先生們,楚昭對蕭羽叮囑幾句好好讀書,跟著鄧弈走出來。
“你怎麽跟謝三公子說的?”鄧弈停下腳,讓楚昭先走一步,再跟上問。
楚昭一笑:“自然是為了陛下。”
鄧弈看她,下了朝女孩兒已經換下了皇后禮服,穿著簡單的裙衫,看上去還有幾分稚氣。
不過從他認識這女孩兒第一天,就知道稚氣跟這女孩兒毫不相乾。
在皇帝第一次上朝前,她喚他來說有事相商。
.......
......
鄧弈過來時,楚昭正在吃飯,看到他,笑得眼睛亮晶晶。
“阿樂阿樂。”她說,“快給太傅拿碗筷。”
那個熟悉的婢女也高高興興取來碗筷。
“鄧大人。”她還說,“快嘗嘗,禦膳房的飯菜比雅趣閣好吃多了。”
鄧弈有些失笑,這話土裡土氣的,拿外邊的飯菜跟禦膳比,不過,他看了眼四周,殿內侍立的宮女們都神情平靜,沒有半點嘲笑,似乎什麽都沒聽到。
楚昭和她的婢女,以及另一個板著臉凶巴巴的女孩兒,帶著完全不屬於宮廷的氣息,但奇怪的是並沒有格格不入,反而毫無拘束,自由自在。
她是宮廷的主人。
鄧弈沒有推辭,坐下來,接過碗筷吃了幾口,道:“內宮的禦膳比外殿的好吃。”
鄧弈身為監國,又接連主持先帝太子太子妃等等葬禮,幾乎常住外殿,吃喝也在宮中。
聽到他這樣說,楚昭笑道:“這些人竟然敢慢待太傅大人!”
鄧弈道:“也不是慢待我一個,朝官們都如此。”
禦膳房供應官員們的飯菜自然是不能跟后宮相比。
楚昭一笑,沒有說追究禦膳房,隻轉頭對阿樂說:“以後太傅的飯菜都由咱們這裡送去。”
阿樂應聲是。
內外有別,官員們不能用皇帝的禦膳,但信重的大臣可以被賜予皇帝的禦膳。
有別不是壞事,是規矩,也是恩寵和臉面。
這個女孩兒天生就是皇家的人嗎?小小年紀什麽都懂,鄧弈有些好奇,楚岺是怎麽教女的?總不會把女兒當皇后養。
他沒有推辭,道聲謝,也不再客套,直接問:“殿下要我來有什麽吩咐?”
楚昭道:“是陛下上朝的事。”
說完這句話,對阿樂示意,阿樂帶著宮女們退出去,小曼依舊站著不動,就算阿樂給她使眼色,她也不理會,阿樂也就不強求了。
鄧弈也並不在意殿內多一個人還是少一個人,他猜測到楚昭找他來是擔心小皇帝第一次上朝,要叮囑他照看。
“臣——”他開口說。
但楚昭更先一步,說:“太傅,我要陪同陛下上朝。”
鄧弈慶幸自己略嘗了幾口飯菜,都咽乾淨了,否則真怕會噴出來。
她的確是擔心小皇帝,但並不是要他照看——
這真是好大膽的要求。
“娘娘要陪幾次啊?”他淡淡問。
登基大典可以說陛下幼小,你能陪同,這上朝第一天,也可以說陛下膽怯,你能陪同,但總不能天天害怕吧,再害怕的事,熟悉了習慣了也不會害怕了。
楚昭一笑:“我要陪同到陛下親政。”
案鄧弈笑了笑,放下筷子,道:“阿昭小姐是越來越膽子大了。”
她成了皇后又怎麽樣,他鄧弈依舊敢喊一聲阿昭小姐。
皇后這種身份,不是天生的,是皇帝賜的,既然是別人給的,那就是可以奪走的,可以廢掉的。
楚昭對於鄧弈的態度沒有什麽畏懼,他對她說句不恭敬的話又怎樣,她可是見過鄧弈打皇帝耳光的。
“太傅。”她喚道,沒有接這個話題,伸手給他夾菜,“你嘗嘗這個。”
這是什麽?殷勤嗎?鄧弈似笑非笑。
“鄧大人。”楚昭說,看著鄧弈,神情坦然,“我要陪同陛下長大,陛下的至親不能只是謝氏。”
這後一句話說的意思,鄧弈明白了。
鬧著要上朝,是因為謝氏啊。
她要跟謝氏爭搶小皇帝。
沒錯,她拚死拚活護著小殿下殺入皇城,又對著皇帝索要皇后之位,當然不會是為了給謝氏保下一個親人,一個皇帝。
她一開始就是為了自己,既然為了自己,就要讓皇帝更依賴她,但她是個女子,皇帝始終是屬於朝堂的,要想當好皇帝,就要依賴能在朝堂上扶助他的人,比如又是親人又是朝官的舅父。
鄧弈再次伸手夾起楚昭送來的菜。
看到他的動作,楚昭忙施禮:“請太傅助我。”
她施禮,又抬著眼看著他,一雙大眼忽閃忽閃。
鄧弈看著筷子裡的菜:“這頓飯我是不是不該吃?”
楚昭哈哈笑了,一瞬間坐直身子,高聲喚阿樂:“讓禦膳房再添菜來。”
鄧弈並沒有再吃飯菜,雖然能喊一聲阿昭小姐,但如今的阿昭小姐不僅僅是阿昭小姐這個身份了。
“這件事,殿下最需要說服的不是我。”他道,“我與陛下永遠是君臣,他是我君王,我是他臣子,簡簡單單明明白白,朝堂上多坐皇后你一個,對我來說,無關緊要。”
他的眼裡隻認皇帝。
你這個皇后就算坐到朝堂上,也不是他的君上。
這話說的極其直白。
楚昭沒有絲毫羞惱,認真地聽。
“但對謝氏來說,皇后坐在皇帝身邊,就很重要。”鄧弈說,“所以你要說服的是謝氏。”
楚昭對他鄭重一禮:“多謝太傅教我。”
鄧弈淡淡說:“我可以幫你上朝,但我不會幫你去說服謝氏。”
那女孩兒抬起頭一笑:“鄧大人隻吃了我一頓飯,當然不能幫我做兩件事,這件事,我自己來。”
......
......
鄧弈收回視線, 她果然做到了。
為了陛下。
當然,為了陛下,謝燕芳會無所不能。
鄧弈不再多問,施禮告退,越過她大步而去。
其實她怎麽說服謝燕芳,他並不在意。
先前她請他幫忙也不是真需要他幫忙,她只是告訴他,她,不信謝燕芳。
她不信謝燕芳,對誰有好處呢?當然是對他。
有好處的事,他鄧弈怎能不同意。
只是——
鄧弈停下腳,回頭看了眼,那女孩兒身影還站在大殿前,似乎在目送他,又似乎在俯瞰皇城。
她信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