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方紹元的話,衛成澤一下子沒忍住,直接笑了出來。
“若我沒記錯,我的這一身傷,”衛成澤眉眼微挑,斜睨著方紹元,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嘲諷之色,“可都是拜方將軍所賜?”
如果沒有方紹元的吩咐,那些動手的人,斷不可能下這麼重的手。要知道,哪怕衛成澤被下入了牢獄之中,那皇帝可還是暗中派人好好關照的。要不是方紹元的手段足夠強硬,說不定衛成澤這會兒已經被人給救出去,盡享榮華了,哪還用得著吃這樣的苦?
衛成澤的話讓方紹元的心中一陣刺痛,就好像胸口被挖空了一塊一樣,有種不著力的空洞。他下意識地張開了嘴,想要解釋什麼,卻發現自己根本想不出任何能夠替自己開解的話來。
對方所說的,本就是無可辯駁的事實。不僅如此,衛成澤三日後的問斬,也是他一手促成的,他……
“方將軍那是為民請命,替天行道!”青衣男子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拉回了方紹元有些渙散的注意力。衛成澤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可對方卻像是被烙鐵燙傷一樣,忙不迭地移開視線,不敢再朝衛成澤看上一眼。
見到這番情景,衛成澤的雙眼微眯,好似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般,唇邊的弧度略微擴大。
方紹元轉過頭看了自己身側的人一眼,沉默了一會兒,忽地開口:“把牢門打開。”
似乎沒有料到方紹元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那青衣男子一愣,如同想要勸說什麼一樣急忙開口:“可是……”
“把門打開!”可方紹元卻絲毫沒有聽他說話的意思,加重了語氣,將自己的話重複了一遍。那男子的嘴唇動了動,終於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吞了下去,只是面上的神色頗有不忿。
與方紹元相識多年,他自然是信得過對方的品性的,此前也從未覺得方紹元會被衛成澤的容貌所迷惑,可是今天方紹元的模樣,實在是有些不對勁。如若不是與方紹元相識甚久,他說不得還要懷疑是有什麼人,假扮了方紹元的模樣,想要救衛成澤出獄。
難不成這衛成澤,真的會那迷惑人心的妖法?就連心志堅定如方紹元,都躲避不過。
這麼想著,青衣男子忍不住朝衛成澤看過去,卻不想正對上了衛成澤望過來的雙眼。
那眸子清清亮亮的,如叢林深處的溪水,能夠一眼望得到底,又如夏日的夜空,一淨如洗,落滿星辰。要不是知道這人做過什麼,光看他的這雙眼睛,決計不會有人將他與那殘害忠臣之人聯繫起來。
想來也就只有那初生的稚子,才能有這般無垢的眼睛了吧?
直到衛成澤移開視線,那青衣男子才恍惚著回過神來,臉上頓時露出懊惱的神色來。
單衛成澤這容貌,便已經是這世上少有人能夠避開的妖法。
那兩名獄卒在剛才方紹元出聲的時候,就已經被喚回了注意力,只不過因為他與青衣男子之間的爭執,而不敢動作,此刻見青衣男子不再說話,立即上前打開了牢門,讓到一旁,讓方紹元進去。而那青衣男子在猶豫了一會兒之後,也抬腳跟在方紹元的身後,走進了牢房。
衛成澤看著幾人的動作,也不開口,就看戲似的看著,就連唇邊的笑容,都帶上了幾分戲謔。
在衛成澤身的床邊停下腳步,方紹元看著他,眼中的疼惜之色越加明顯。
此刻正值初冬,那空氣中的涼意雖不砭骨,卻也刺人。而靠坐在床上的衛成澤,卻只穿著一身薄薄的素色單衣。些許血跡透過單薄的布料滲透出來,襯著衛成澤那沒有多少血色的面容,更為他增添了幾分孱弱與淒慘。
心口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不停地攪動著,讓方紹元連呼吸,都會帶起一陣細密的疼痛。
好半晌,他才小小地吸了口氣,生怕驚擾了什麼一般,輕聲問道:“上過藥了嗎?”
衛成澤聞言,眼中的嘲諷之色愈盛:“你覺得呢?”
一個即將上刑場的死刑犯,又有什麼人會冒著得罪鎮國將軍的危險,去浪費那傷藥替他上藥?衛成澤現在臉色這麼難看,可不僅僅是因為傷口的疼痛。
方紹元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張了張嘴,卻實在想不出來這種時候,他到底能夠說什麼。好一會兒,他才上前一步,啞著嗓子開口:“讓我看看你的傷。”
他從軍多年,一直都有隨身帶著傷藥的習慣,雖不會太多,但如果只是給衛成澤簡單處理一下傷口,卻也足夠。
然而,就在方紹元的手即將觸到衛成澤的身子之前,衛成澤卻猛地抬起手,用力地揮開了方紹元的手,“啪”的一聲脆響,在這安靜的牢房當中,顯得格外清晰。
“滾!”衛成澤臉上的笑容消失,眼中的寒意能夠將人凍傷。
憤怒,委屈,厭惡,憋悶,諸多情緒一股腦兒地湧上來,以至於衛成澤一時之間都有點分不清,這究竟是自己的情緒,還是原主殘留的感情。
“不識好歹!”青衣男子掃了一旁愣愣地看著自己被揮開的手的方紹元,重重地冷哼一聲。
他見慣了方紹元奮勇殺敵的模樣,實在見不得對方這種失魂落魄的樣子。
似是被青衣男子的話給震得稍微清醒,方紹元抬起頭,看著眉目含霜的衛成澤。
這個人以美色魅惑君王,針對殘害與他不合的官員,導致多名忠良之臣被貶,甚至喪病,罪大惡極,理當問斬——方紹元的心中無比清楚這一點,之前也正是懷抱著這樣的信念去做的,可現在,他卻覺得,就算這個人毀滅了這個國家,他也捨不得苛責這個人哪怕一字一句。就連曾經那些自認為絕無錯處的舉動,現在想來,他都感到有些後悔了。
這樣的念頭,若是放在從前,絕對不會出現,可現在卻壓過了其他的所有念頭。
難不成這衛成澤真如那蘇妲己一樣,有著能夠魅惑人心的術法?
這麼想著,方紹元的目光不由地銳利起來。可下一秒,對上衛成澤的視線,他的神色又不由地柔和了下來。
——哪怕背棄自己曾經的信念,哪怕從今往後被千萬人唾駡,哪怕被千夫所指萬民厭憎,他也不願傷這個人分毫。
被自己的心中突然冒出的這個想法給驚了一瞬,方紹元的神色微變。
無論他現在到底為什麼會生出這樣的想法,是因為衛成澤的妖法還是容貌,亦或者其他,衛成澤這個人,都太過危險了,不能再留。他應當派人嚴加看守,在三日後對方被送上斷頭臺之前,不得有絲毫的鬆懈。
心裡的念頭不停地轉著,方紹元看著衛成澤,雙唇緊抿。良久,他才用稍顯沙啞的聲音,開口問道:“你可願隨我離開?”
聽到方紹元的話,不止是衛成澤,就連其他三人,都明顯愣了一下,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那青衣男子更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抬高了聲音大喊了一聲:“將軍!”
然而,方紹元卻好像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似的,只是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衛成澤,等待著他的回答。
和方紹元對視了許久,衛成澤的雙唇一彎,倏地笑了起來。他的身子微微前傾,右手抬起,輕輕地撫上了方紹元的臉頰,如墨的眸子泛起一絲媚意,令人移不開視線。
“方將軍可是……”微涼的指尖順著臉頰的輪廓緩緩地下滑,方紹元的喉結不自覺的動了動,像是在克制什麼,衛成澤見狀,唇邊的笑容更深,“喜歡上了……”刻意壓低的聲音讓著狹小的牢房當中,都帶上了幾分撩人的旖旎,“我的身子?”
方紹元一愣,沒有反應過來衛成澤話裡的意思。而衛成澤少不給他思考的時間,滑至下頜處的手指收回來,臉上的笑容也冷了下來:“只可惜,我的身子可以給任何人——就是不能給你。”
呼吸猛地一滯,方紹元只覺得一種難以言明的疼痛,從心臟蔓延開來,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他像是壓抑什麼一樣閉上了眼睛,好半晌之後,才再次睜開,眼中卻已經沒有剛才的猶疑。
“和我一起離開。”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方紹元的語氣裡,卻已經沒有了之前的詢問之意,反倒像是在宣佈一件已經定下的事情一般。
衛成澤聞言眉頭不由地輕輕皺了起來:“我的意思,你沒聽明……”
“我會給你安排一個單獨的宅院,不會讓別人知道你的消息。”直接開口打斷了衛成澤的話,方紹元繼續說了下去,“伺候的下人不會知曉你的身份,你若是有什麼需要,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我會儘量滿足。”
“我說了,我不會……”衛成澤再次開口,可方紹元卻一點都沒有聽他說話的意思:“但你不能離開那個宅子一步,你也無需想辦法逃脫,我會派人看著你,你找不到機會的。”
被方紹元這種自說自話的行為給氣樂了,衛成澤冷笑一聲,正要開口,卻只覺得後頸一疼,頓時就失去了意識。
伸手接住了倒下來的衛成澤,方紹元雙目中的神色稍顯暗沉。他轉過頭,對那一直站在旁邊的青衣男子說道:“衛成澤因畏懼斷頭臺,於牢中畏罪自殺。”
那青衣男子的眉頭緊緊地皺著,似是想說什麼,可最終卻只是冷哼了一聲:“我只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自然知道。”方紹元說著,將衛成澤橫抱而起,大跨步地朝牢門外走去。
見到方紹元的樣子,青衣男子的眉頭皺得更深。他掃了呆立在一旁的兩個獄卒一眼,也沒有囑咐什麼,面色不虞地往外走去。
即便他不說,那兩個人也不敢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即便那兩人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了,也不會有人相信。
方紹元在景國的聲名地位,甚至還要超過一國之君。
相比起那種無用的事情,他還是想一想,怎麼處理方紹元留下來的爛攤子比較好。
“該死的妖孽!”一想到剛才方紹元那與平日裡大相徑庭的舉動,青衣男子忍不住低聲咒駡了一句,但他的眼中,卻也不由地浮現出些許無奈的神色。
“美色誤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