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白在接下來的幾天,基本就過著紮針灸、喝中藥的生活,他感覺自己骨裂的地方脹脹的,並不疼,康爺爺說那是他的骨頭在生長。他們本來有家傳的神奇膏藥可以幫助快速恢復,不過考慮到他運動員的身份,為保萬無一失,還是要先等那個裂縫長好、石膏能拆掉再說。
雲朵履行了自己「跟蹤報導」的職責,介紹了唐一白的恢復情況。她給他拍了幾張新聞照,最後選的頭條新聞圖是唐一白站在湖邊看風景的。他手上打著石膏,用充滿渴望的眼神望著水面,那個孤獨感就不用說了,讓人看了特別想抱抱他。
這期報紙很快賣脫銷了。許多粉絲看到那張照片直接掉眼淚了,然後又開始罵那些殺千刀的行兇者,又通過各種方式催促公安局早日破案……
其實公安局的案情已經有了重大進展,但他們也不能每一步都向公眾彙報,這樣會打草驚蛇,增大辦案難度。
他們的重大進展就是,已經抓到了那幾個直接行兇者。三男一女,都是本地的小混混,抓到局子裡之後四個人一口咬定就是自己看唐一白不順眼,死不承認有幕後黑手。員警們熬鷹似的審了兩天,最後那個女孩才鬆了口。
據她交代,確實有人買通他們打傷唐一白,主使者全程通過電話聯繫,至於是怎麼找到他們的,暫時不清楚,只知道那個人的要求很奇怪:打斷唐一白的手。
他只要求打斷他的手,沒要求更高難度的重傷,另外還特別交代了,只打唐一白就行,不許碰別人。而去那人還說了,骨折在傷情判定上屬於輕傷,他們就算被抓到,也不會被關太久。以及,同樣基於這個原因,他要求就算他們被抓到了,也要主動承擔責任,不能供出主使者,條件是很多很多錢。
幾個小混混一開始也覺得這人行為古怪,但是他出手很大方,他們也就接下這個活了。
員警們順著那主使者的手機號去追查,結果沒有查到有用線索。對方在通話時特別小心,和幾個小混混的通話內容完全沒有暴露任何個人資訊,連聲音都做了處理。再聯合此人之前做的佈局,員警們把這個案件歸為高智商犯罪。
查到這裡就插不下去了,幾個辦案的刑警只好又來找唐一白瞭解情況,希望他能回憶自己到底得罪過什麼人,或者和什麼人存在利益糾紛。
唐一白有點無奈,「我確實沒有仇人。跟我存在利益糾紛的可能是埃爾蒲賽、桑格、貝亞特這些國外運動員。說實話,我平常接觸的人裡,有能力搞這種高智商犯罪的也不多……我覺得這個背後主使者不一定是我認識的人,會不會只是個陌生人,單純地看我不順眼?或者他是桑格的狂熱粉絲,因為我說了要挑戰桑格拿冠軍,所以他想給我個教訓?」
員警點點頭,「有這個可能,你是公眾人物,之前確實也有過公眾人物被陌生人傷害的案例。好,回去我們再討論一下思路。現在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你說。」
「根據我們的調查,攝像頭安裝了有一段時間了,這說明那人對你進行了長時間的監控,他早就醞釀要傷害你,或者,我們猜測,他之前可能做過一些嘗試。你仔細回憶一下,之前有沒有遇到過一些可疑的事情?比如被人跟蹤?」
唐一白仔細想了一下,雲朵在旁邊看著乾著急,也幫他想,想了一會兒,倆人對視一眼,都搖了搖頭。
「你再仔細想想。除了身體傷害,對方很可能也會對你投放興奮劑之類,國外出過這種案例。你想想有沒有可疑之處?」
雲朵聽得心中一動,目光閃了閃。
唐一白卻是被搞得很茫然,「沒有。我女朋友對這方面看得很嚴,我已經很久沒在外面用餐了,就算是喝水,我女朋友都只給我喝沒拆封的礦泉水。」
那員警佩服地看一眼雲朵,「姑娘你的警惕性很高啊,你很可能因此幫他擋了不少災。」
雲朵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她有些猶豫,問他們,「那個,我想知道,吃興奮劑是什麼感覺?」
員警看看唐一白,唐一白有些奇怪朵朵為什麼這樣問,但還是回答了:「我也不確定,我沒吃過。不過理論上應該就是心跳加速,精神亢奮,特別有力量感,然後,情緒可能比較煩躁,甚至暴躁。」
雲朵驚訝地捂著嘴巴,看看唐一白,再看看員警,她眨巴著眼睛,滿眼都是後怕。
員警看出不同尋常,問道,「雲朵,你發現什麼了?」
雲朵的心臟沉了沉,她失神地說,「我,我可能吃過那個,興奮劑……」
「怎麼回事?」
「什麼時候?」
唐一白和員警幾乎同時發問。
雲朵緊張地抓住唐一白的手,唐一白反握住她,側頭溫柔地看著她。她吞了一下口水,對唐一白說,「就是那次,我們一起出門玩,去的望龍度假村,在湖邊吃燒烤那次。吃過午飯回酒店時我就覺得不對勁,一整個下午我都特別亢奮,就像大力水手吃菠菜的那種亢奮,覺得自己力氣變大了。」
唐一白若有所思,「難怪那次我和峰哥都被人舉報,難道真的有人下藥了?」
員警問道,「你們被舉報之後呢?據我所知你和祁睿峰這兩年都沒出過禁藥問題。」
唐一白點點頭,「嗯,那次之後一切正常,我那天吃過飯,生理上也沒出現朵朵這樣的症狀。陽姐他們應該也沒什麼異常。如果真的有人下藥,他到底是在哪裡下的呢?我們六個人一起吃飯,好像只有朵朵出事了?」
雲朵恍然地拍了一下腦袋,「是那個梅子酒!那天的梅子酒只有我一個人喝了!」
「是這樣?」
「嗯,我記得很清楚,因為我當時感覺很亢奮,就總懷疑梅子酒有壯陽成分。」
她一臉嚴肅的說這種話,唐一白和員警都忍不住笑出聲,唐一白捏了捏她的臉蛋,礙於員警在場,沒有親她。
雲朵發覺自己說的話略羞恥,她趕緊捂了一下嘴巴,見唐一白壞笑,她輕輕推了一下他的手臂,「不許笑!」
「好,不笑。」他努力將彎起來的嘴角壓下去。
員警問道,「你確定梅子酒只有你一個人喝了?」
「嗯,我確定。陽姐他們都嫌棄梅子酒力道小,說是女孩子喝的。明天也沒喝,明天喝的是啤酒。」
「度假村是誰定的?」
唐一白答道,「是向陽陽,我們一個隊的。她不可能對我做這種事。」
「嗯,我先去找她瞭解一下情況,這個度假村很關鍵,我們會派人去調查。謝謝你們的配合,有進展我會通知你們。」
「不客氣,是我們該謝你才對,希望能早點破案。」
員警離開之後,雲朵拍了拍胸口,一陣陣後怕,臉色還是白的。唐一白揉了揉她的腦袋,安慰她道,「現在不是沒事了嗎。」
「太懸了,唐一白,幸好你沒喝那個酒。如果你喝了,第二天肯定會檢測出興奮劑成分,那時肯定是板上釘釘的事了,神仙也救不了你。太可怕了,到底是誰啊,手段這麼陰毒?」
看著她坐立不安的樣子,唐一白吻了吻她的額頭,笑道,「不要怕,朵朵,現在我不會有危險了。你看,小康伯伯說得沒錯,你果然是我的貴人。有你管著,我在外面才沒有中招。」
「太嚇人了,怎麼會有人壞到這個程度呢?唐一白你到底得罪過什麼人啊?還是說對方真的只是個變態啊?」
「我也不清楚,先看看員警能查出什麼吧。」
唉,也只能先這樣了。
然而令他們失望的是,員警什麼都沒查出來。也是,都過去那麼久的事了,對方又是個高智商罪犯,能留下的痕跡早就被抹殺掉了,監控錄影也看不出什麼異常,所有接觸過梅子酒的人都大呼冤枉。折騰來折騰去,員警又回來找唐一白。
「最後一次,這是最後一次,」員警咬著牙,他也不想逼唐一白啊,可是他沒辦法,他對唐一白說,「最後一次,你能不能再仔細想想,你確定沒有得罪過什麼人嗎?從你的整個人生來看,來思考一下。」
雲朵扯了一下唐一白的衣角,小聲說道,「要不,你再考慮一下那個被你拒絕的姐姐?」
唐一白搖了搖頭,「不太可能是她,她挺善良的,而且她失蹤那麼久了。我也不覺得她能恨我到那個程度。」
員警眼睛一亮,「誰,你們說的是誰?失蹤了?這麼神秘?」
雲朵勸唐一白,「那你就跟員警說一下嘛,萬一是她呢?痛苦的感情經歷最容易導致女人變態。」
「好。」唐一白點點頭,看向員警,說道,「這個人幾年前和我有點糾葛,她叫林桑,是——」
他話沒說完,就被雲朵打斷了:「什麼?!!!」聲調陡然提高,因為太過激動,聲線都變細了,帶著顫音兒。
唐一白嚇了一跳,「朵朵,怎麼了?」
雲朵睜大眼睛看著他,「你說,那個人叫什麼?」
「林桑。怎麼了?」
「她,她是不是有個哥哥?」
唐一白想了一下,「她好像確實說過她有個哥哥在國外,不過我不記得了。我很忙的,和她在一塊的時間也不多。朵朵,到底怎麼回事?朵朵?」
雲朵的眼睛瞪得溜圓,像是受到了極度的驚嚇,唐一白叫她她也不理會。他擔心她,輕輕蹭她的臉蛋,「朵朵,你到底怎麼了?說句話。」
雲朵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唐一白,講一講那個林桑的事情吧?」
唐一白有些擔憂,他攬著她的肩膀,說道,「林桑當時我的隊醫——」
剛說到這裡又被她打斷了。雲朵並非喜歡打斷別人的話,只是此刻她太激動太著急了,她問道,「你隊醫是女人?」
「對,你不知道?咦,我好像確實沒有強調過她的性別,原來你一直以為她是男人嗎?」
雲朵耳旁突然響起一個人的聲音,男人的口吻漫不經心的,說她的新聞稿「有錯別字」。她關於唐一白的採訪,關於隊醫事件的披露,「有錯別字」。
那錯別字不就是「他」和「她」嗎?
是她,是林梓的妹妹,就是那個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小桑姐」。不是重名,就是她。
得不到雲朵的回答,唐一白繼續說道,「那兩年林桑一直是我的隊醫,後來不是出了那件事嗎,」他說著,見員警滿臉的詢問,於是把隊醫用錯藥導致他禁賽的事件簡單解釋了一下,接著說道,「林桑對此事很慚愧,過意不去,我那時候一肚子埋怨,對她態度也不好。有一次她情緒崩潰了,失魂落魄地橫穿馬路,正好對面有輛汽車過來,我衝上去推了她一把,結果她躲開了,我自己卻被車撞了。幸好只是骨折,但對於當時我的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我也快崩潰了啊,偏偏林桑那個時候和我表白,我一時沒忍住,把她給罵跑了。我說永遠不想看到她,結果真的一直到現在都沒有看到她。她應該是在和我賭氣吧。」
雲朵有些意外,「你那年的腿傷是因為她?你救了她?」
「對。」
「你怎麼不早和我說?」她有些急。
唐一白察覺到她情緒有些異常,他好脾氣地說,「抱歉,我覺得這也沒什麼可說的。況且,咱們在一起的機會那麼少,好不容易陪陪你,說這些太浪費時間浪費情緒。朵朵,你到底為什麼著急,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雲朵抓著他的手,「她沒有和你賭氣!她自殺了!」
唐一白驚得愣住,「你……你怎麼知道?」
「我親眼看到的,她割腕了,現在變成了植物人!」
「她……她……」唐一白搖著頭,震驚過後,他又有些自責。她自殺是因為他嗎?因為他拒絕她、罵她、說永遠不想看到她?
雲朵的大腦飛快地思考著,她總覺得某些事情之間有些密切的聯繫,現在最關鍵的是抓到能把林桑和這次事件聯繫在一起的通道。
突然,她想起了那杯咖啡。
是啊,那天她除了喝過梅子酒,她還喝過咖啡呢,最重要的是,相比女人味的梅子酒,咖啡才是最可能被唐一白喝到的,那杯咖啡最初就是端給唐一白的!是林梓端給他的!
一切都明瞭了,雲朵心內卷起驚濤駭浪,以至於她要深呼吸幾下放緩情緒。然後她對員警說:「我好像知道兇手是誰了。」
員警把林梓帶回局裡問話了。他並沒有逃走。
雲朵很難過。她一直真心把林梓當朋友的,卻沒想到,他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復仇。他一直在利用她。他用那麼卑鄙陰毒的手段一次次地暗害唐一白,害得唐一白就要和世錦賽金牌失之交臂。
她又無比的慶倖。慶倖唐一白躲開了林梓投放的興奮劑。打斷手,可能只是害唐一白一陣子,而興奮劑,則會毀他一輩子。
唐一白震驚良久,才把此事消化完畢。沒想到自己如今遭的無妄之災,竟然是幾年前埋下的禍根。他覺得這對兄妹太偏執了,反正正常人難以理解。可是現在林桑變成了植物人,如果追根溯源,到底還是因為他。
他歎了口氣,對雲朵說,「朵朵,我想去看看她。」
第二天,雲朵把唐一白帶到了林桑的病床前。林桑比以前瘦了許多,面色蒼白,像一張紙片躺在床上,唐一白幾乎要認不出她了。他低頭看著她,說道,「林桑姐,我來看你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想和你說聲對不起。當初年少輕狂不懂事,口無遮攔,希望你不要往心裡去。好吧,你已經很往心裡去了。我……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謝謝你,謝謝你曾經對我的付出。然後,對不起。」
雲朵看到他神色黯淡,她莫名地很不舒服。她說道,「唐一白,你不要這樣,不管你做了什麼,造成她自殺的原因不是你,而是她自己。雖然林桑姐很值得同情,但我還是要說,我不贊同她如此輕視自己的生命。」
唐一白閉了閉眼睛,「我懂的。可我總覺得愧對於她,如果我當時說話委婉一些,也許她就不會……」
雲朵眼圈紅了,「不是這樣的唐一白!明明是她害了你,她害得你還不夠慘嗎?你好不容易挺過來,她哥哥又跑過來害你!你根本不欠他們什麼,相反,是他們欠了你!你已經仁至義盡,別人愚蠢的決定不需要你來買單!」
唐一白側臉看她,看到她急得眼淚打轉,他有些心疼,抬手輕輕揉她的髮頂,溫聲說道,「不要著急,朵朵,你說的我都明白,我不會沉浸是無謂的過去中。我也不會為此而折磨自己。我只是……唉。」
雲朵上前一步抱住他,臉埋在他懷裡,悶聲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夠善良啊?」
「不會。有時候,不分好壞的盲目善良比作惡更加可怕。我懂的,你放心,這世界上我可能辜負很多人,但絕不會辜負你。」
「嗯。」雲朵點了一下頭,心裡酸酸漲漲的,想掉眼淚,但絕不是因為難過。
這時,病房門口響起一道清冷的聲音:「你們在我妹妹面前秀恩愛,是不是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