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了所有的前塵往事,自然也忘了在一茅齋裡所學,然而在讀書、修行的過程裡,他居然自行創出了符道。
所謂大道,可以是殊途同歸,也可以是鏡成萬象,其間玄妙,著實令人感歎。
放在現實世界裡,雲棲便等於是真正的開宗立派,即便不能飛升成仙,也必然立地成聖。
當然,他可能是受到了道心深處的前世影響,才能在這裡創出符道,但依然可以稱得上驚世駭俗。
看著血泊裡的書生,秦皇忽然覺得就算自己成為天下共主,似乎也沒有太多意思。
這種想法對修道者來說極其不妥,他很快便清醒過來,聲音微沉說道:“那又如何?朕終究還活著!”
雲棲舉起斷劍,指著他說道:“你本應死去。”
“如果說一個人該死就會真的死,這世間會變得簡單很多,可惜世事從來不如此。”
秦皇神情漠然說道:“你確實差點殺死我,就像當年卓如歲一樣,你們的天賦很高,手段很強,但太過愚蠢,不明白匹夫之怒對天下沒有任何意義。”
雲棲說道:“也許陛下你是對的,但如此聰明而猥瑣的活著,豈不是太過無趣。”
秦皇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有趣?因為你行刺朕,你的弟子,你的信徒都會被朕坑殺,這樣會不會比較有趣?”
雲棲靜靜看著他的眼睛,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吐出一口鮮血。
看著這幕畫面,秦皇眼裡現出一抹殘暴而快意的笑意。
雲棲咳著血說道:“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何要這樣做,你無法殺盡天下人,就算憑著殘暴的統治,能夠一時威服四海,終究無法長久。做皇帝的難道求的不是千世萬世?你明知道如此下去,暴秦必然二世而亡,為何卻不肯回頭?”
“所以你以為朕真的不敢殺你,就像世間那些無用的書生與婦人想的一樣。”
秦皇看著他嘲諷說道:“我忘了一些事情,你卻更加徹底,所以才會走上這條死路。”
雲棲想起了很多年前與楚國張大學士的那番談話,又想起與何太監的那次談話,淡然說道:“你們總說我忘記了很多事情,我不確信那是什麽,也並不在意,即便是真的,毫無負累走到彼岸,可能會顯得無知,卻也比較輕松。”
秦皇說道:“無知便是無知,如果你知道朕求的不是萬世傳承,而是那張仙籙,便能想明白這一切。”
雲棲說道:“仙籙,似乎有些熟悉。”
看著他的模樣,秦皇不知為何憤怒起來,喝道:“那是我們修道者夢寐以求的仙家至寶,那是長生的一線可能!”
“原來是這樣。”
雲棲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血,扔掉斷劍,用袖子擦了擦臉,說道:“經你提醒,我確實想起來了些事情。”
秦皇眼睛微亮,帶著一種難以解釋的期待問道:“你想起來了什麽?”
“我覺得你今天會死,那是因為我認為楚皇會在鹹陽出現,隱約覺得這會改變很多事情。”
雲棲說道:“我這時候才想起來他好像有個名字叫井九,是個很厲害的人物。”
秦皇沉默了會兒,說道:“開始想起來那些事情,說明你就要死了。”
“是的,我又想起來了一些事情。”
雲棲頓了頓,說道:“又想起來了一些……嗯,更多了。”
秦皇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我想起來了很多,不,我什麽都想起來了。”
奚一雲望向殿頂,說道:“我果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有無數種情緒,反而清淡如水。
秦皇看著他輕蔑說道:“是不是覺得很虛無?堂堂一茅齋弟子,居然會迷失在紅塵裡,真是可笑至極。”
奚一雲搖頭說道:“在那個世界裡,我是我,在這個世界裡,我還是我。”
然後他認真說道:“無論在哪裡我都是這樣的人,是否記得並不重要,這如何會是迷失?”
秦皇再次沉默,帶著些厭倦的意味說道:“但你終究還是會死,我會贏得這場問道,仙籙只會屬於我。”
奚一雲收回視線,望向他說道:“難道這場問道對你的意義僅止於此?”
秦皇再次不知為何憤怒起來,厲聲說道:“意義?待你死後,我會殺死你所有弟子與信徒,燒掉你所有的書籍,禁止任何人傳播你的學說,連你的名字都不準提起,我會抹去你在這個世界裡的所有痕跡,那你對這個世界還有什麽意義?這個世界對你又還有什麽意義?”
奚一雲平靜說道:“道理是超脫於認知的存在,學問不是發明,只是發現,就算我死了,書燒了,那些道理還是會被人找到。至於這個世界對我的意義,會留在我的認知裡,我對這個世界的意義,也會留在我的認知裡,這就夠了。”
秦皇眼神更冷,說道:“你自負仁義之輩,因為你那些學生都會被朕坑殺,難道你不覺得慚愧?”
“鹿鳴於野,其聲呦呦,不是哀切,而是憤怒,因為它們面臨的處境並非它們自己的責任。”
奚一雲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在我看來,你沒有必要這樣做。”
殿頂梁上,青鳥靜靜站在那裡,看著下面的畫面。
現實世界裡的修道者們,也在看著這裡。
弩箭如小山般堆著。
奚一雲坐在血泊裡。
秦皇站在他的身前,忽然大聲笑了起來。
笑聲回蕩在幽冷血腥的宮殿裡,很是殘忍。
這份殘忍那是對這個世界的,也是對他自己的。
“如果是以前,你或者可以威脅到我,但我這時候已經忘了一些想忘記的事,所以你不行。”
說完這句話,秦皇轉身向殿外走去。
一聲極輕的爆聲。
書卷裡的符文施放出最後的效果,再次生出火苗。
數百名秦軍強者湧入殿裡,亂刀斬向奚一雲。
青鳥飛離皇宮前,看到的最後畫面便是這個。
鹹陽學宮也在進行著血腥的屠殺。
青鳥落在箭樓簷上,靜靜看著那邊。
數不清的秦軍把學宮圍了個水泄不通。
那百余名佩著長劍的書生,踢翻面前的書案,擋住薄而無用的殿門,試圖抵擋然後反擊。
漫天弩箭落下,鮮血染紅殿窗,只有痛呼,沒有慘號,更沒有哭聲。
秦軍破開宮門,殺了進來。
書生們推開殿門,迎了上去。
再長的劍也能拔出來殺人,只要你想。
激烈的戰鬥持續了很長時間。
書生們殺死了數倍於自己的敵人,直至劍折。
他們倒在弩箭下,倒在長矛下,倒在刀劍下,倒在血泊裡,就此死別。
鹹陽學宮裡到處都是屍體與血腥味。很多蒼蠅飛來,發出嗡嗡的叫聲,很是令人心煩。
秦軍在學宮裡挖了一個大坑,把那些書生的屍體扔了進去,又搬來學宮裡的書籍堆到上面,淋上桐油點燃。
火勢很大,生出很多黑煙,燃燒了很長時間,直到傍晚時分還沒有熄滅。
天空裡一片血色,不知道是暮光,還是火光。
鹹陽城, 東南九百裡外。
現在是秋天,滿山都是紅葉,在夕陽的照耀下,被風拂動時,仿佛有無數火苗在跳躍。
這畫面很好看,就像是天空裡的火燒雲。
井九站在崖邊,披頭散發,須長過胸,衣服破爛,看著就像一個野人。
他看著遠處的鹹陽城,沒有說話。
群山晚霞裡,隱隱有一座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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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