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酒吧是零幾年開的,風格比較老舊,賣的酒都是低檔貨,生意不怎麽樣,來這裡的一般都是熟客,她們一堆人剛進大學那會兒就到這裡聚過會,這些年也一直如此。能在這兒看見陸念之,她實在意外,這是之前從來沒遇到過的,陸念之很少會來這種低端的消遣地兒,這人不缺錢,平常跟朋友去的都是些高消費場所。
酒吧的燈光昏暗,尤其是她們坐的西南角,光線太弱,都看不清這裡到底坐了哪些人。
在陸念之路過這邊的時候,薑雲微低下頭,若無其事地喝酒,她今天穿的何妤的衣服,純黑小吊帶搭配熱褲,隨性散漫,與以往的風格不太一樣,在暗沉的環境中不容易被認出來。
陸念之從不遠處走過,看樣子並沒有注意到角落中的她。
其實沒必要躲著,可薑雲還是避開了,當做沒看到,等這行人走出一段距離了,她才抬起頭,用余光朝那邊望去。
新潮女生依舊挽著陸念之,一直說說笑笑的,時不時還會同其他人聊兩句,很有青春朝氣。她是長發,燙了放下流行的羊毛卷,個子高挑,脖子上還掛著一個紅色耳機,年紀不大,十八.九歲的樣子。
而陸念之今晚的穿著與新潮女生很搭,都是慵懶風,寬大的黑T配長褲,及肩的頭髮隨意扎起,手上還戴著一串複古手串。
——她之前沒有戴過,也許是新潮女生送的,像那個女生的風格。
她們選了座,在較為隱蔽的西北方向。
薑雲放下酒杯,不由得多看了眼,不著痕跡瞧著那邊。
陸念之背對著這邊坐下,新潮女生立馬就挨過去一起,然後主動幫大家點酒。
隔得太遠,聽不到這行人具體在聊些什麽。
陸念之沒怎麽開口,基本都在聽其他人聊,偶爾還會接一兩句話,而每當這個時候,新潮女生就會笑嘻嘻地朝著她說什麽。陸念之雖然不主動,可自始至終都由著對方,不會有半點不耐煩,似乎很縱容那個女生。
薑雲無意窺視別人的隱私,只是有點不由自主。
她沒聽誰說過陸念之有女朋友,要是有,肯定一早就見過了,哪會跟她發生那樣的關系,但從陸念之的態度來看,新潮女生應該是比較親近的那種,興許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也興許與她一樣,是曖昧不清的人,只是女生更為坦蕩些,不怕被發現。
薑雲從別人口中聽過不少關於陸念之的傳聞,有好的也有壞的,有個陸念之朋友圈裡的人說過,這人的桃色傳聞不少,一直都挺玩得開的。
她不愛窺探別人的私生活,聽到這些話都不會上心,更不會去查證,聽完就過,但眼下莫名就記起這些,心裡就有點怪怪的,說不出什麽感受。
倒不是吃味,只是有些不舒服。
不過會產生這樣的情緒也正常,終歸親密過幾次了,還帶回家過,當面撞見這些總會比較介意,無關在乎與否。
薑雲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小口,收回視線,思緒遊離了會兒才斂起心神。
坐在一旁的好友見她時不時就在走神,看著有點不對勁,便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好奇問道:“雲姐,你這是怎了,怎麽心神不寧的?”
冷不丁被拍了下,薑雲險些沒握住杯子,心都收緊了,但她沒表現出來,臉上還是那麽淡定。
“沒,只是喝了酒有點累,提不起勁兒。”
“這才喝多久,兩杯都沒有就累了。”好友自是不信,不留情地說,可沒有過分為難,緊接著又給台階下,“剛剛元若叫了你幾聲你都沒反應,在想什麽事呢,還是工作又出問題了?”
薑雲不形於色,沒說實話,幾句話將好友搪塞過去。
坐在對面的長裙女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聊著聊著就看過來,問:“小雲,你為什麽辭職了?前兩天我去你們部門辦事,本來是想找你吃個飯的,結果你們經理說你上個月就辭了,做得好端端的,幹嘛說走就走,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薑雲近兩年的發展不錯,在原公司還算受看重,本來明年年初部門副經理要上調,上頭的意向是要她當接班人,但還沒到時候,薑雲忽然就提交了辭職信,留都留不住。
長裙女人跟薑雲在一個公司工作,三十歲,是公司的領導階層,平時沒少幫襯薑雲,知道這事後惋惜得不行。
她是以工作為重的女強人,不明白薑雲究竟怎麽了,非得辭職不可,因而就算猜到這裡面可能有難言之隱,還是忍不住當面問了。畢竟汽車行業不好混,近幾年更是難,這好不容易等來一個晉升的機會,薑雲卻如此草率,著實讓人惋惜又想不通。
薑雲知道長裙女人是好意,想了想,如實道:“工作太久了,需要調整一下,想休息一陣子。”
人不是機器,壓力太大事太多,積攢起來還是受不住,她之後還有一大堆麻煩要解決,適當舍棄一個反而好點,反正有那個能力,過後再找工作也不難。
長裙女人還是不認同,可沒把話說得太重,“可以申請調休的,太衝動了。”
薑雲沒多解釋,幾句話敷衍過去,今晚是出來放松小聚的,她不想提及自己在感情上的私事。
長裙女人沒繼續再勸,隻說以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找自己,想回原公司也行,想另外找她也有路子。
她的好意薑雲都受下,記在心裡。
“謝謝聞姐。”
長裙女人擺擺手,“別說這些,你早點調整好就是了,我也幫不上什麽忙。”
一番問話算是結束。何妤清楚薑雲不願多聊,便在這時把話題岔開,一群人邊喝酒邊聊其它的,都是些生活和工作上的瑣碎。
今晚來的人比較多,關系近的都在,這樣的聚會不常有,因此大家的話都多,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其實這些人的日子過得也不是特別順,雖然不是太差,但沒曾經預想的那樣美好,多多少少都有不如意的地方。
有人正在感情和事業的抉擇之間徘徊,有人孩子都兩三歲了,可即將要打官司離婚,還有人做生意虧損欠了債,得賣房子做抵押……各人有各人的難處,都不如表面上那樣好。
相比之下,薑雲還算得上勉強,至少還有選擇的余地。
好友元若是最慘淡的那個,由於種種現實的無奈,去年跟相戀多年的女友和平分手,年初被辭退,新找的工作待遇差得沒邊就算了,這幾天還被一個不講理的小孩兒纏上了。
小孩兒是前女友的親妹,還在讀高中,下雨那天上門堵她,死賴著不肯走,說她姐意外沒了,以後要跟著元若過。
元若念舊情,暫時把這個小拖油瓶留下。
元若主動說起了前女友沈梨,臉上沒有傷心的神情,可從頭到尾也沒笑過。
沈梨是出車禍死的,不僅自己沒了命,還把別人撞殘了,現今討債的追到她那裡,隔三差五就扯皮一回,簡直沒個消停。
薑雲在旁邊默然聽著,直到有朋友感慨地說:“咱這一堆人裡,現在就雲姐跟何妤過得舒坦些,一個有摯愛作陪,一個自由自在,真是羨慕不來。”
她一時不知如何回應,半晌,佯作若無其事地回道:“你不也過得挺舒坦,比我好。”
朋友笑了笑,過來拉著她喝酒。
大家都說完心裡話,接下來也沒誰悲傷,而是笑鬧了兩分鍾就開始拚酒。
薑雲一連喝了不少,到後面真乏了,背抵著沙發一動不動,看著其他人繼續。酒吧裡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比她們剛到的時候更吵,周圍各種嘈雜的說話聲鬧得人難受。
她合上眼緩酒勁兒,沒多久,又下意識睜開眼望向西北方。
陸念之一行人還在,沒離開,這才多久,這些人面前的桌上就堆滿了空酒瓶子。
新潮女生似乎沒喝酒,是那群人裡最清醒的,她笑嘻嘻地說著什麽,不多時又把自己脖子上的耳機拿下來,轉過身子對著陸念之講了句話,而後就親昵地把耳機掛在陸念之脖頸上。
陸念之素來脾氣差,不喜歡與身邊人太親近,對此竟沒有生氣,臉上連一絲怒氣都沒有,還是縱容著女生,過了一會兒才將耳機取下,輕輕放在桌子上。
女生比較嬌縱,對此有點不滿。
陸念之這才有點不耐,可還是忍著性子說了句什麽,對方這才不鬧了。
遠遠瞧著,薑雲平靜的眸光深了兩分,但面上沒有變化,對此沒有太大的反應。
終歸是沒關系的人,相互之間各取所需,即便親眼見到什麽,也不會像發現秦昭出軌那樣氣憤,反而有種格外怪異的感覺,心緒有點複雜罷了。
可能是察覺到了這邊的視線,將手支在腿上,微微俯低著上半身的陸念之忽而偏頭看來,差點就與薑雲的目光撞上。
好在薑雲反應及時,提前避開了,她再往後仰了些,徹底將自己隱在燈光照不到的暗影處,以此不讓對方發現。
僅僅瞥了下這邊,都沒有細看,陸念之就收回了目光,回過頭去。
差點被發現又險險躲過,薑雲本該松口氣的,可心頭異常的平靜,她沒再冒險往那邊看,自覺撞上了會很難堪,便仰坐在沙發上沒動。
六月的夜晚煩悶,即使酒吧裡的冷氣開得很足,可依然悶得不行。
薑雲有點不舒服,可還沒醉到站不穩那種程度,等喝到最後一輪的時候,她想出去透透氣,就對何妤她們說:“你們先喝著,我出去抽根煙。”
清楚她有煙癮,大家都沒阻止,隻叮囑道:“少抽點,有事打電話。”
薑雲嗯聲,特意在酒吧裡繞了半圈,避開陸念之那邊出去。
今晚的天氣確實比較乾燥,溫度不低,一出來就悶熱。她沒在門口堵著,而是到遠處拐角口的老樹下站著,靜了半分鍾,這才摸煙出來熟練地點上。
今晚的天空乾淨,沒有四處遍布星星,只有一個淺淡的氤氳圓月掛在中央,頗為寂寥。
薑雲習慣性地咬著煙嘴,用舌尖靈活地卷了卷,輕輕吸了口再拿開,一邊緩慢地呼出煙氣一邊靜靜看著不遠處的街道。
新成路的燈火不夠明亮,太弱,透著一股子萎靡綺麗,沉沉壓在人心口。
她太久沒來過這裡了,明明對這裡的每一個角落都非常熟悉,卻乍然生出陌生感來。
以前安定平淡的時候,是從來不會有這種感覺的,可跟秦昭分手以後就有了,尤其是今晚,就跟面前這棵老樹上的葉子一樣,一旦掉落下來,就不再有任何歸屬,只能落到地上爛掉。
當然,也可能是最近喝太多次酒了,產生了錯覺,不大清醒。
薑雲斂起思緒,用中指點了煙體兩下,抖掉煙灰,靜默地過了幾秒鍾,又抬起手繼續。
但嘴巴還沒含到煙,身後卻傳來聲音。
“怎麽躲著我?”
她怔了下,回頭看了看。
陸念之走了過來,站在半步遠的地方。
薑雲喉嚨一緊,不知該怎麽回答,須臾,才輕聲說:“沒有。”
語調平緩,沒有任何起伏,不是說謊。
真要躲著,發現這人進酒吧她就悄悄走了。
她從容地望著對方,反問:“出來做什麽,要走了?”
陸念之沒先回答,而是將她指間的煙拿走,兀自含著吸了口,像上次那樣,再順手把煙撚滅,吐出煙氣才坦然回道:“出來看看你。”
倒是直接,一點都不彎彎繞繞,不要太坦誠。
這記直球打得薑雲都找不出應答的話,只能沉默。她沒躲閃,還是看著陸念之。
陸念之又說:“跟我一塊兒進來那個,叫陸時星,考完試來這邊玩幾天,她媽非得讓我帶著,怕小女生沒分寸亂跑生事。”
簡單一句話,也沒具體解釋跟新潮女生到底什麽關系,但又將什麽都解釋得一清二楚。
其實沒這個必要講得那麽清楚,可出來見到薑雲還是說了。
薑雲儼然沒料到這人如此直白,一來就這樣,許久才嗯了一聲。
然而陸念之覺得還不夠,竟湊了過來,在她唇角輕挨了下。
這人喝了不少,酒氣很重,應當是醉了。
她抬起了薑雲的下巴,讓薑雲承接著自己,一點都不遮掩地低聲說:“我在附近有個公寓,今晚去我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