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點的b市正是一天中最為擁堵的幾個時段之一,但是今天的路況卻是異樣的順暢,等黑色的慕尚緩緩駛入那片老舊的住宅區時,也不過十點左右。
李雲疏剛剛下了車還沒站穩,便看見身姿挺拔的男人正站在車旁看著自己,神色平靜。他稍稍愣了一會兒,然後笑道:「天色不早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霍錚,謝謝你送我回來。」
「不用謝,你也早點休息吧。」
就算到了這個點,清涼舒爽的晚夏夜晚裡,在社區裡散步鍛煉的人也是不少的。路過的幾個人都將視線不由自主地投在了這輛大氣漂亮的轎車上,少有幾個人多看了站在一旁的兩人一眼,也只會驚訝的「咦」一聲:「這不是李姐他兒子嘛!」
兩個人都是極其習慣外人目光的,所以並未對這些投過來的視線太過在意。而等兩人再說了幾句後,李雲疏便背起那個發白陳舊的老書包上了樓,沒走幾步,他的背影便消失在了樓梯黑暗的拐角處。
回家的步伐總是十分輕快的,李雲疏沒幾分鐘便上了五樓,開門進入了屋子。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那個沉默俊美的男人一直佇立在樓下,仰起頭認真地看著他的身影透過樓梯的窗戶一下下地冒出。二樓拐角的感應燈亮了,三樓的亮了,四樓的亮了……
五樓的燈亮了。
等到最後看見五樓那扇一直黑洞洞的窗戶忽然向外灑出了白色的燈光,霍錚看著青年渺小的影子被燈光投射在了窗戶口,直到幾分鐘後那扇窗的燈光再次消失,他才收回了視線。
微涼的夜風吹拂起了男人額前的碎發,將飽滿的額頭顯露出來。漆黑幽邃的鳳眸裡隱藏著複雜的情緒,霍錚就這樣一直倚在車旁,也不說話,只是低頭沉思著。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輕歎一聲將手機從口袋裡拿出。輕輕地撥了號後,在一陣簡短的嘀聲後,電話很快被人接起。
電話那一頭,張特助略顯訝異的聲音傳來,似乎沒想到對方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霍先生,請問有什麼事嗎?」
霍錚沉默地擰緊了眉頭,良久,就在張特助想要再出聲詢問時,只聽見一個低沉磁性的男聲透過電波傳遞過來,語氣無奈猶豫:「幫我查一個人的資料。」
電話那頭的聲音頓時嚴肅起來:「霍先生,請問是誰的資料?」
「李雲疏。」
b大的開學季總是伴隨著各種各樣的社團活動如火如荼地展開,只要走在校園裡,到處都可以看到忙碌奔走於各大社團的學生們,整個學校都洋溢著一種青春活躍的氣息。
李公子自然也收到了好幾個社團的邀請。
曾經的李雲疏與霍少澤「狼狽為奸」,作為b大難得的幾個小混混,兩人飆車、喝酒、鬼混,樣樣都做,唯一不會做的就是好好學習,所以自然不會有什麼社團願意接手這樣兩個小混混了。
而如今,一切則大有了不同。
自從開學當日那一張張各個角度的偷拍照被好事者們上傳到了b大校園bbs上後,李雲疏便紅了。嗯,不是以前的黑紅,而是那種紅得發紫、紅得發亮的……火紅。
將一頭金燦燦的黃毛染回了正常的黑色,脫下奇形怪狀的骷髏圖案衣服,當李公子捧著兩本書籍走在b大的校園裡時,一種書香卷氣、一種青年俊雅的氣質,便默默地在整個b大瀰散出來,透過互聯網……
傳到了幾乎路過十個人裡,就有三個人對李公子指指點點的地步。
但是人李公子是什麼人?
當年高中狀元、意氣風發地騎著高頭駿馬繞著長安城走了三圈的李公子,自然不會在意這些懷揣著曖昧氣息的小眼神。什麼叫少年才俊,什麼叫風姿難掩?
李公子就是這些詞語最恰當的闡釋者!
而李雲疏倒是對這些「愛慕」的眼神以及偶爾出現在書桌裡的粉紅色信封視若無睹了,但是跟屁蟲霍二少倒是有點坐不住了。
一開始,霍少澤還能夠將那些從校園各個角度投過來的偷瞄自戀地歸結於自己的英‧俊帥‧氣,但是等到幾天後第一次有女生當街攔下李雲疏並害羞地塞上了一封洋溢著少女氣息的情書後,霍二少的世界觀就逐漸崩塌了!
「這女生是不是有點近視啊,居然把情書都給錯了人!」
如果說,一開始霍二少還能用這種完全沒有邏輯的理由來欺騙自己,那麼……等到他看見經常出現在李雲疏書桌上的愛心早點、粉色x情書後,就算是大條自戀如霍少澤,都只能嚶嚶嚶地趴在桌子上痛哭流涕不止。
「qaq不帶這樣的……怎麼這些人都只寫情書給你啊老大!我呢我呢!說好的國民校草呢!」
李雲疏:「……國民校草?」
霍小二使勁地點頭:「就是我呀!我自封的!」
「……」
面對這樣「沉重」的打擊,霍少澤原本堅硬如山的自戀心明顯崩塌得不行,甚至在王老教授的文學課上,他都沒有從這樣悲壯殘酷的事實中清醒過來。
下課鈴剛響起來,教室裡便稀稀落落地走了不少人。李雲疏走到講臺邊從王老教授的手中接過了三本厚重沉甸古書,他還沒來得及說一聲謝,便見老教授滿臉愁容地轉頭看著教室門的方向。
李雲疏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下子便看見霍小二正搭攏著腦袋,沒有力氣地靠著教室的金屬大門在等李雲疏一起走。腦袋上的頭髮已經長出了一些,霍少澤這副蔫蔫的模樣,活像一棵打了霜的白菜。
老教授語重心長地說:「這個……李同學啊,你和霍同學的關係好像不錯。今天這霍同學好像心情不太好啊,你多安慰他一下吧。這年輕人就這麼沒精神氣的,真是太不正常了啊。」
李雲疏看著霍小二那一張生無可戀臉,又想起之前那句信誓旦旦的「國民校草」,頓時什麼同情心都沒了。只見李公子一邊將借來的三本書放入了書包中,一邊說道:「放心吧王教授,等中飯吃點肉,他就又會生龍活虎了。」
「誒?」
李雲疏將舊書包背在了右肩上,抬起頭,精緻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淡雅的笑容,語氣無奈道:「他就是這樣,您不用理他。對了,謝謝您的書,我會在下周上課前看完、還給您的。」
老教授的腦回路一時間不大跟得上李雲疏的話題,只見老人家愣愣地揮了揮手,支吾了幾句「啊你有空再還吧」後,便呆傻地目送著人家李公子走到門旁,拎起了霜打的霍小二,消失在了教室的大門口。
王老教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感慨道:「年輕人啊,真是……活力四射啊!」
確實是辛苦老教授的理解能力了,在老人家的詞典裡恐怕從未出現過——「逗比」、「二貨」……這類專屬於霍少澤的詞語吧。
而正如同李雲疏所說,當他拎著霍小二走到了學校的停車場,兩人剛上了車,李雲疏便說了一句:「今天中午去我媽店裡吃飯吧,她特意為你準備了糖醋排骨和紅燒魚。」
這話頓時讓霍二少的眼睛放出賊光!
「誒?!李嬸要燒這麼多我喜歡吃的菜?!」
眼見著這個剛剛還「我是一顆蘑菇誰都別理我」的少年忽然間陽光燦爛了,李雲疏又是無語又是好笑,只得勾了唇角,微笑著頷首:「嗯嗯,沒錯,都是你喜歡吃的菜。」
「老大!你不早說!那我們還等什麼,趕緊去吧!」
話音剛落,霍少澤便狠狠地踩下了油門,伴隨著一陣「嗡」聲,白色的別克車很快駛出了地下停車場。大概是由於整個b市都感覺到了霍二少那兩眼放綠光的飢餓,一路上除了個別紅燈有些擁堵外,整個道路都暢通無阻到詭異不尋常。
霍少澤飛速地將車停好,而李雲疏則早就拎著書包進了自家的小裁縫店。
裝了四五本線裝書,那老舊乾淨的書包被李雲疏輕輕放在店門旁的桌子上,發出「咯噔」一聲脆響。李雲疏進了店門四處張望了一番,卻驚訝地沒有找到李母的身影。
李雲疏沉思了片刻,然後便抬步進了店後的小廚房,果不其然地見著李母正低著頭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唇邊慢慢揚起一抹溫和的笑容,李雲疏張了嘴還沒出聲,話剛到嗓子眼便又嚥了回去。只見這個一向溫婉樸素的中年婦女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把,似乎是在擦拭臉上的灰塵,又似乎是在……擦拭淚水。
清挺的眉峰微蹙,李雲疏皺緊眉頭正打算開口,聲音卻被一個洪亮活潑的男聲打斷:「李嬸李嬸!我們來了!你在哪兒啊李嬸~!」
李淑鳳趕緊麻利地又伸手抹了一把臉,她一邊回頭,一邊提高聲音說道:「誒,我在這兒……」聲音戛然而止。李淑鳳看著站在小廚房門口的兒子,整個人都僵硬住了,良久,她才露出了一抹慈愛的笑容:「小雲啊,你什麼時候來的也不和媽說一聲?站了多久了?」
而此時此刻,挺拔漂亮的青年卻已經大邁步,走到了她的身邊。
李雲疏微微垂首,清澈透亮的淺琥珀色眸子認真地盯著李淑鳳濕潤的眼睛和臉頰上的淚痕看了許久,越看他的神情便越凝重,等到了最後,他的面色已經沉重到能滴出水來。
「媽,你怎麼哭了?是發生什麼……」
「沒有!剛才媽切洋蔥正好被嗆到眼睛了,這不你喜歡吃洋蔥嗎,媽就多切一點放進去。」
李雲疏詫異地停住了聲音,他微微側開身子,正好見到那刀痕斑駁的砧板上正放著幾顆切到一半的洋蔥。雖然心中還覺得有一些異常,但是李雲疏卻還是點了點頭,說:「媽,如果您以後還要切洋蔥的話還是帶上眼鏡吧。您年紀大了,眼睛也不好了,要注意保護。」
聽著兒子關心的話語,雖然語氣略顯認真嚴肅,但是李淑鳳臉上的笑容卻又更燦爛了幾分。她一個勁地點頭,道:「好好,媽會注意的,小雲你不要擔心。」
「媽!您這些年操勞身體也不是很好,要注意身體啊!」
「媽知道,媽都知道……」
「您昨晚上又趕夜工做衣服了吧?」
「誒?你怎麼知道?」
見著李母一副驚訝的模樣,李雲疏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道:「媽,以後您如果再這樣的話,我……」
「媽都知道、都知道!」
「……」話又被打斷,李雲疏頓時一急:「媽,您不可以這樣不關心自己的身體!如果……」
「誒老大,李嬸~我們什麼時候開飯呀開飯呀~~~」隨著一陣得意銷魂的小波浪線,一個腦袋突然從廚房門口冒了出來,霍少澤樂顛顛地說:「糖醋排骨,紅燒魚~我的糖醋排骨紅燒魚在哪兒!」
李雲疏:「……」
「李嬸,你看見我的糖醋排骨了嘛!」
「誒就在隔壁吳大爺的冰箱裡擱著呢,二少爺等著啊,李嬸給你端去!」趁著這個機會,李淑鳳趕緊跑出了廚房,沒兩下便消失在了李雲疏和霍少澤的視線裡。
霍少澤奇怪地摸了摸腦袋,有些困惑地問道:「老大,今兒個……李嬸怎麼急啊?」
沉默了片刻,就算脾氣好到如李公子都忍不住對這個一心只知道吃的傢伙怒道:「霍‧少‧澤!!!」
霍小二下意識地雙腿合併、飛快地行了個軍禮:「到!」
李雲疏:「……」
霍小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