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認親宴真是雲集了江南的各方賓客,就連其他省市的人也多聚集過來,為李家終於找回小女兒而道賀。其中以茶道界和刺繡界的人最多,畢竟李老爺子和老夫人都是這方面的泰斗,在業內也頗有聲望。
但是就是在這樣的宴席中,霍老爺子也被請上了主席桌,悶聲不響地低頭哼著。能上主席桌自然不是僅僅因為霍老爺子的地位,更是因為他在李母最為困難的時候幫助了她。也是這個原因,霍少澤也頗為榮幸地上了主席桌。
等到酒過三巡,眾人皆有些醉意的時候,李老爺子和李家二爺一起端著酒杯終於回到了主席桌,開始敬這最後一杯酒。
李老爺子神色複雜地看向了那個坐在自家主席桌上、還一臉「老子很不高興」的臭老頭,心裡是波濤洶湧、巨浪拍岸,眼前頓時就重播起了多少年前的畫面。
那是在一個昏黃混亂的下午,某個小排隊的兵偷偷穿過城牆,將剛入侵蘇市的鬼子全部擊敗打退。
剛見到這情境的時候,年輕的李老還是很激動的,但是還未進行感謝,便見那年輕的排長上前一步,還沒卸槍,望著自己那漂亮大方的未婚妻就道:「聽說你就是江南第一才女?長得是滿漂亮的啊。我叫霍戰,你做我老婆吧!」
「……」
每當想起這種無賴的畫面,李老爺子就一肚子火從身體的每個角落都竄了出來,偏偏當時他還不能發作,也偏偏跟著霍戰的那群小兵簍子還一個勁的鼓吹調侃。
那可真是他李遠光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遇上這麼尷尬的時候。
想到這,李老爺子的臉色又低沉了幾分,他抬眸給兒子使了個顏色,李家二爺一下子就明白了父親的意思,上前一步,笑著道:「霍老爺子,沒想到您能來到我們李家,真是蓬蓽生輝啊。」說著,他舉起了酒杯,又繼續道:「我代表李家敬您一杯酒,歡迎您的到來。」
霍老爺子此時正在低頭吃一塊茶香雞,聽了李撫臣的話,僅僅就抬了下眼瞥了對方一下,然後便轉首看向埋頭吃飯的霍少澤,用下巴指了指。
恰好霍二少也正抬了頭看向自家爺爺,這一看,頓時就不明白了,霍二少指著自個兒,問道:「誒?怎麼了,爺爺?」
霍老爺子再用眼神指了指酒杯,霍少澤就是再蠢也明白了老爺子的意思,趕緊地端起酒杯就對李二爺道:「我爺爺不能喝酒,他……他肺不好老咳嗽,我來代爺爺喝這一杯吧。」
李撫臣:「……」
哪有人肺不好就不能喝酒的了?!!!
眼見著霍少澤是仰頭就幹了一整杯竹葉青,李撫臣是臉色都黑了,但是偏偏他也知道霍家對小妹是有恩的,所以他也不好發作,只得憋著一口氣將酒也給喝了。
見狀,李老爺子總算是坐不下去了。他冷哼一聲,把酒杯在霍老爺子的身邊一放,道:「霍戰,請你喝酒。」
聞言,霍老爺子也起了身看向一臉怒色的李老,裝作漫不經意地道:「剛才我孫子說了,我不能喝酒,你這酒還是自個兒喝吧,哼!」
見著這糟老頭一副不屑的模樣,李老爺子是氣不打一處來:好心好意喊這老頭到主席桌就座,而且自己還親自給他敬酒,這老傢伙居然還氣了?!這到底是誰該氣著了啊?!
而李老自然不知道,霍老爺子心裡頭是百般的悲憤完全沒地方發洩啊,偏偏李家給他安排的座位是正對著李雲疏和霍錚的。老爺子是非常想找李公子談談話、聊聊人生理想的,但是大孫子冰冷冷的目光又讓他無計可施。
當真是委屈到一定境界了!
而這些李老又不知道,所以他見著霍老爺子完全不給面子的模樣,是剛想發火,又正好瞥見了李撫虞懇求的眼神。心頭的火氣一下子全消,李老這才想起來,眼前這個糟老頭居然還救了自家小女兒,於是只得壓下怒氣,道:「霍戰,你不喝,我喝!你當年給撫虞一個安身之地,這杯酒是我們李家欠你的,等以後,我們再登門道謝。」
話音剛落,李老爺子一個仰首,整杯烈酒便全部下肚。
見著對方這副模樣,霍老爺子也不好再擺架子下去了。他長歎了一聲,端起面前的酒杯,道:「其實這件事也怪我。當初看著李淑鳳……李撫虞和貴夫人長得有幾分相似,但是卻沒有往這方面想。我這要是多想一點,你們也不會到現在才找著了。」
霍戰的暴脾氣是全華夏無人不知的,在戰場上是殺伐果斷,在建國後也是手段淩厲,如今還是李老第一次見著這老頭道歉的模樣,不由得便有些驚奇。
但是聽了霍老爺子的話,李老卻搖搖首,道:「這也不能怪你,你見喬箏還是幾十年前的事了,而且撫虞年輕的時候長得和喬箏也只有六分相似,你認不出來也是應該的。」
李母年輕的時候長得雖然像自家母親,但是還是有一些差別的,反而是到了中年時候,五官完全長開後,才真正的是非常相似。更何況那個時候,李淑鳳和趙喬箏的氣質相差了是一個天一個地,即使是有所神似,霍老爺子認不出來也是情有可原的。
聞言,霍老爺子也是點點頭,舉著酒杯道:「確實,我當年見著你小女兒的時候,她是和餘煙有一些差別,也只有一點眉目間的相似。」
「你喊誰餘煙呢!」沒有一點預兆的,李老爺子倏地爆發。
霍老爺子一愣,下意識地說:「趙餘煙啊,難道不叫餘煙?那叫喬箏?」
李老是怒不可揭,刷的一拍桌子,怒斥:「你這個糟老頭,居然還敢喊喬箏的閨名?你今兒個被想走出李家大門!不,你別想往李家大門跨出半步!」
「嘿,這都多少年了,老子喊一個名字都不可以了?李遠光我告訴你,當年要不是老子要跟著部隊轉戰南市,再讓老子呆三個月,你看餘煙會選擇誰!」
「好啊你,你這個臭老頭到現在還記著這事,你是不是……」
「好了都閉嘴!」
威嚴的女聲忽然響起,一下子讓整個主席桌都安靜了下去。只見李老夫人面色森冷地瞥了霍老爺子一眼,後者立即就蔫了下去。她再轉首看向李老,後者那更是灰溜溜地跑回了自己的座位,討好地笑。
見著這番情境,李雲疏彷彿終於明白了些什麼。雖然心裡覺得有些猶豫,他還是忍不住地小聲問道:「你爺爺……難道對我外婆有些……?」
霍錚正低著頭認真而仔細地剝著一隻大蝦,忽然聽了李雲疏的話,他抬頭淡淡地掃了這桌上的幾位老人家一眼,然後搖首道:「我爺爺很愛奶奶,至今每年奶奶祭日的時候,他還會到老人家的墳前哭一整天。」
聞言,李雲疏倒是不明白了,問道:「這不對吧,剛才那樣子我怎麼都覺得你爺爺似乎對我外婆有點什麼啊。而且他都說了,要是再給他三個月,就怎麼怎麼樣。」說這話的時候,李雲疏刻意壓低了聲音,只有他和霍錚二人可以聽到。
李公子很少有這麼八卦的樣子,大概也是因為牽扯到了和自己有關係的三位老人,他才會如此好奇。而青年這種難得一見的模樣更是吸引了霍錚,他保持著手中剝蝦的動作不變,微微抬眸望向了一邊的青年。
深邃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笑意,薄唇微勾,霍錚問道:「你真覺得……他們是為了李老夫人?」
李雲疏詫異地反問:「難道不是?」
「李老夫人也知道,這只是他們兩個老人家維繫感情的方式罷了。」說著,霍錚轉首望了那邊還氣著的兩位老人一眼,然後繼續說:「我奶奶是普通人家出身,在戰爭時期和爺爺認識的,兩人經歷過很多生死,是真心相愛了的。」
李雲疏聞言皺了眉頭,道:「那這是……」
冷峻的面容上流出一絲淡笑,霍錚大大方方地欣賞著青年一臉難色的模樣,等著後者是百思不得其解後,才為其解釋道:「爺爺和老夫人這些年其實也是有一些聯繫的,但是也就止於朋友關係。之所以他會在當年表現出一絲喜歡,也是因為想藉著娶了江南第一才女的名義,重振霍家的書香門第。」頓了頓,霍錚又低聲道:「不過看樣子,他至今也是失敗了。」
聽了霍錚的話,李雲疏不由一愣,他驚訝地看向那邊暗自生悶氣的霍老爺子,小聲道:「沒想到,霍老爺子還有這種城府和心胸啊……」
聽了李雲疏的話,霍錚不動聲色地勾起唇角。他修長削瘦的手指間捏了一隻肉色晶瑩的大蝦,蘸了點香醋,那褐色的液體頓時浸透了粉色的蝦肉。
「嗯,霍老爺子真是厲害,果然不愧是……唔……」李雲疏正感慨地說著,話還沒說完,便被一股子香醋與鮮味打斷。
將那隻大蝦塞進了李公子口中後,霍大少是馬不停蹄地又拿起了另一隻蝦,開始細細地剝了起來。而李雲疏細嚼慢嚥地吞了那塊蝦肉後,俊秀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輕笑,他伸了胳膊碰了碰一旁的男人,道:「霍錚,味道不錯。」
得到了誇獎以後的霍大少,那是剝得更起勁了。雖然嘴上沒說,但是那滿臉藏都藏不住的笑容是完全暴露了霍大少此刻愉悅的心情,他趕緊地又剝了一隻蝦塞進李公子的口中。
嗯,這種投喂的感覺真不錯。
霍錚暗自想到。
這小夫夫倆是一個剝蝦、一個吃蝦,玩得是不亦樂乎了,而在一旁遭受冷落的霍二少倒是難受起來了。他小心翼翼地湊近了自家大哥,輕聲說道:「哥……我也好想吃蝦。」
誰料霍大少居然輕描淡寫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自己剝。」
霍小二聞言,立即炸毛:「憑什麼啊!你就給老大剝,不給我剝……額……」
霍少澤的聲音在霍錚深邃幽然的目光中戛然而止,他忿忿不平地又轉過身子去,一下子便瞅見了坐在自個兒身旁的徐先生正好剝了一隻大蝦,正蘸著醋呢。
「我的!!!」
充分發揮了霍家湊不要臉的脾性,霍二少眼疾手快地一把搶過了徐先生的大蝦,就開始嚼吧起來。
徐昱卿:「……」
不過片刻,那蝦肉便完全被吃了個乾淨。霍少澤摸了摸肚子,轉眼又見著自家大哥還在給李雲疏剝蝦!!!心中原本已經下去一點的悲憤之情又洶湧起來,霍少澤盯著一邊的徐昱卿,道:「我想吃蝦。」
徐昱卿是哭笑不得,微微勾唇將笑意都掩藏在了鏡片後,道:「我剝?」
「那必須!」
小孩蠻不講理的模樣讓徐先生是又覺得好玩又覺得無奈,只得親自伸了手,再拿了一隻大蝦。
徐先生心想:面對這小屁孩,我也真是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