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市西湖西,獅峰山腰間,一大片幽靜濃郁的黑暗中,只有一間單層小瓦房的燈光幽幽地亮著。即使是到了除夕的深夜,這個本就難以通電的地方也沒什麼電視可以看春晚,只有三個大男人眼瞪著眼地互相看著,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
「咳咳……高大師,您煮的魚看上去賣相真好,一定很好吃。」不知過了多久,坐在南面位子上的青年終於忍不住的開口,他拿起筷子笑著指著那紅燒魚,又道:「今天是除夕,年年有魚,年年有餘,可惜了這麼好吃的魚,我們只能放著等明天再吃了。」
華夏大多數的習俗都是年夜飯必須得有一條整魚上桌,這樣才算得上是年年有魚,有個好兆頭。也有不少地方是當晚不能吃這條魚,必須得等到新的一年才能吃上一口,否則就是破壞了吉祥的寓意。
李雲疏的話說完,卻沒有一點回音。
只見這個精神抖擻的小老頭正直溜溜地轉著眼睛,毫無顧忌地上下打量著坐在自己對面的俊美男人,而後者則淡定從容地將李雲疏和自個兒的碗筷用熱開水燙了一下後,稍征了片刻,又開始為大家的小碟子裡添上醋。
高大師抱有試探意味的眼神是壓根沒影響到霍錚,最後還是高老先敗下陣來,對著李雲疏問道:「小雲疏啊,這人是誰啊?怎麼突然就跑到咱們這兒來破壞我們的二人世界了啊?」
聞言,李雲疏不由失笑:「……高老!什麼叫二人世界啊,您這詞語用得真是……」
高大師卻挑起一眉,反問道:「這兒就我們兩個人,放眼整個獅峰山,你還能找到第三個人?哦對了,這個突然出現的小朋友不算。小雲疏啊,他到底是誰啊?」
已然對高大師這個老頑童沒了脾氣,李雲疏無奈地連連點頭,道:「是是是,整座山原先也就我們兩個人呢,高大師。」頓了頓,他轉首看了霍錚一眼,介紹道:「高老,這是我的……朋友,霍錚。他是b市人,今天晚上大概是有點事情所以特意來找我的,真是打擾您了。」
聽了這話,高秋鳴卻是稍稍一愣,然後用一種驚訝好奇的眼神上上下下掃了霍錚許久,似乎是想要將對方看透。但是霍錚卻依舊鎮定冷靜地倒著醋,為李雲疏倒完後再倒上自己的。
就在他準備伸長手去為高大師面前的小碟子倒上醋的時候,忽然只聽卡嗒一聲,霍錚手上一個不穩,那白瓷醋瓶倏地就全部倒入了高老面前放著瓜子殼的小碗裡,醋汁一下子侵染上了瓜子殼。
「我的醋!!!」高大師一聲驚呼。
那醋「倒」得是極有水準,所有的醋汁一滴不剩地全部落入了裝有瓜子殼的小碗中,甚至連一點濺起都沒有。
李雲疏看著這場景先是愣了一瞬,然後下意識地轉頭就看向霍錚,正好也見著霍錚正垂著眸子望著自己,語氣平淡道:「桌子隔得有點遠,手沒拿穩,失手,失手。」
李雲疏:「……」
您這失手也失得太精準了吧!
而高大師卻已經哭喪著臉,道:「醋本來就不多,這全倒沒了,我的醋呢……」說著,高大師反射性地就看向李雲疏,那刷的一下射向自己的視線讓李公子渾身一震,下意識地就明白了對方的意圖。
在這段相處的時間內,李公子早已摸清楚了這個傲嬌彆扭的小老頭的脾氣。他無可奈何地笑著就端起了自己的醋碟,一邊遞給高大師,一邊道:「其實我不蘸醋也是沒有關係的,高老,我的這碟就給……」
「用我的吧!」
李雲疏話還沒說完,便見霍錚直直地將自己的醋碟擱在了高大師的面前,引得他和高老都是齊齊一愣。高大師更是古怪地笑了起來,他上下看了霍錚一眼,問道:「你就是霍家那個大名鼎鼎的霍錚?」
面對「大名鼎鼎」四個字,霍錚是臉不改色心不跳,淡定頷首道:「如果您說的是b市霍家,那我想,叫霍錚的人也不會太多。」他的語氣從容不迫,神情鎮定冷靜,彷彿是在進行一場對手之間的博弈。
高老見狀,卻是故意調侃地笑道:「好傢伙,這就是老孟嘴巴上經常掛著的霍錚啊?你倒是不錯,和你爺爺那個粗老頭不一樣,哈哈。」
聽著高老的話,霍錚輕輕地挑起一眉,似乎已經明白了對方到底是從哪兒知道自己的了。b市茶道協會的會長孟老一向與霍老爺子不對頭,兩人感情很好,但是見面就得互損幾句,大概高老也是從孟老的口中聽到霍錚這個名字的。
「不過你這大晚上的來我們這可不方便啊,晚上趕夜路下山很危險,山上又沒什麼多餘的房間給你休息,你說你晚上難道還去打地鋪?」高大師摸著下巴思考道:「要不,你小子就睡我的房間去吧,我和小雲疏擠一擠。」
雖然見面的時間不長,但是高老卻對這個後輩挺有好感。就算是與霍家那老頭子十分不對付的老孟,都對這個年輕人讚不絕口,可見這個小輩是真有過人之處的。
但是霍錚聞言卻是眼睛一亮,然後又極快地掩飾過去,謙卑恭敬地說:「高老,我與雲疏擠一擠就好,您太客氣了。」
高老卻以為霍錚是推辭:「哈哈,你這是客人嘛,還是睡床的好。」
霍錚卻堅定不變:「不,我和雲疏一起就好。」
「誒誒誒,這哪兒行啊,你睡床,我和小雲疏擠著。」
霍錚搖首:「我去擠著就好。」
三番兩次的推辭讓高大師的牛脾氣漸漸起來了,老人家眼睛一瞇:「我擠。」
霍錚抬眸:「我擠。」
高老瞪眼:「我擠。」
……
眼見著這一番你爭我搶是不得甘休了,李公子是又無語又好笑,十分搞不懂怎麼現在連「擠床」都是這麼一件受歡迎的事了?他那小床可只有1米2,兩個大男人睡上去還是有點擁擠的,怎得這兩個人還搶上了?
「霍家小子!老頭子說了,我去擠!」高大師一拍桌子,乾脆直接站了起來,盯著霍錚看。
霍錚卻依舊不為所動,他輕輕抬眸,語氣淡定道:「不可能。」
「誒你這小子……!」
「好了好了,你們都不要爭了把,高老,霍錚。」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事情發展到無法收拾的地步,李雲疏趕緊地站起身打圓場:「你們都不要去擠了,我打地鋪吧。這幾天天氣還不錯,屋子裡也有空調,不冷的。」
李雲疏這話說的讓高老強起來的牛脾氣又蔫了下去,他小聲地問道:「小雲疏啊,你還……真的去打地鋪?」
李雲疏笑著頷首:「嗯,沒什麼大不了的,高老,您放心吧。」
霍錚卻是蹙了眉頭,道:「打地鋪不好,你……」
「霍錚!」面對這個莫名其妙、不請自來的男人,李公子可沒有面對高老那麼的好脾氣了。他輕輕垂眸掃了對方一眼,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道:「你睡床我打地鋪,知道嗎?」
「這……」
「嗯?知道嗎?」
霍錚:「……知道了。」
感謝老天,早該有一個人來收拾一下這個頑拗桀驁的男人了。如果說世界上真有上帝,那李公子簡直就是上帝派下來鎮壓霍大少的天使,註定了霍大少要被壓在李公子的五指山下,幾十年不得逃脫。
等到入了夜,因為沒有其餘的娛樂節目、第二天又要早起,所以才過九點多,三人吃過飯後就洗漱了一番,各自進屋休息了。李雲疏從壁櫥裡抱了兩床被子開始在地上鋪著,霍錚就在一旁看著。
等著人李公子辛辛苦苦地將東西全部鋪好以後,霍大少猛地一個後仰就倒在了李公子鋪得美美的床被上,霸道剝削地侵佔了整個床鋪。
李雲疏:「……」
「這是我的床。」李公子面無表情道。
霍錚卻仍舊死死霸佔著床位,道:「地上舒服,我……也要睡。」
眼見著這人就這麼死皮賴臉地佔了自個兒的床鋪,李雲疏無語地盯了他片刻,難得心情大好得不想與對方計較,一邊望著小床走去,一邊道:「行行行,你睡地上我睡床。」
話音剛落,李公子還未走到床邊,忽然便感覺到一陣快風走自個兒身邊刮過,再一定睛,只見某個剛剛還站著地鋪的男人此刻又佔了小床。
李雲疏:「……」
薄唇微勾,霍錚低笑著開口:「我……」
「你別說,我知道了……床上更舒服是吧?」
稍稍詫異了一瞬,霍錚以一種「孺子可教」的目光看著李雲疏,頷首道:「嗯,床上好像更舒服一點。」說這話的時候,霍錚是一臉本該如此的神情,好像剛剛那個一邊說著「地上舒服」、一邊搶了人李公子床鋪的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但是李雲疏卻也不惱,反而笑了出聲。他乾脆坐在了床邊,無奈地說:「霍錚啊,你說你這脾氣到底是誰給教出來的?」
霍錚聞言,輕佻一眉:「怎麼?」
「嗯,我現在突然覺得我其實幹了一件好事,一件天大的好事,那就是幫助世界除了你這個惡人,防止你去禍害別的……嗯……小姑娘小夥子。我這功德修得太大了,下輩子恐怕得直接成佛了吧?」
「那你馬上就得墮佛了。」霍錚看似隨意地說。
李雲疏微愣:「為什麼啊?」
「因為你馬上就要遇上我,然後破了色戒。」
「……」
良久,在一片濃郁凝固的黑暗裡,男人磁性低沉的聲音彷彿大提琴拉起,醇厚悠遠:「雲疏……一起睡吧。這麼久沒有見到,我真的很想你。」說著,霍錚伸出手拉了青年下來,他緊緊地用著對方削瘦的腰身,低歎著道:「整整六天了啊。」
李雲疏並沒有推開霍錚,他輕輕地靠在男人寬廣的肩膀上,聽著那胸腔中心臟撲通撲通跳動的聲音,他笑著呢喃道:「霍錚,你今晚……為什麼故意把那醋給灑了?」
李雲疏的話說完,久久沒有得到對方的回應,就在他以為對方是根本不會回答的時候,只聽霍錚輕輕地哼了一聲,道:「他說你們是二人世界。」
「……」李雲疏無語了片刻,問道:「就因為那個小玩笑,你就故意把醋給灑了?」
「嗯,我生氣了。」霍錚說得理所當然,語氣平淡而沒有起伏,讓人聽不出他聲音裡的情緒。
聽著這話,李雲疏撐起身子好奇地看向這個冷峻沉默的男人。只見在朦朧輕紗的月光下,霍錚俊朗英挺的五官十分深刻,照下了一層淡淡的暗影,臉上卻無一點表情,壓根不像生氣的樣子。
李雲疏就這樣撐著手臂看著霍錚,笑著問道:「你這也太幼稚了吧?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霍錚卻依舊堅持道:「就是生氣了。」
「誒,你怎麼越說還越起勁了?就這點小事……」
「才不是小事。」忽然被打斷了話,李雲疏詫異地看向霍錚,只聽後者認真鄭重道:「二人世界,是我們的。其他人,都不可以有。你……是我的。」
霸道不講理的話從男人的口中直白地吐出,讓李雲疏怔在了原地。良久,他忽然伸出了手指輕輕地點上了霍錚的眉間,似乎想要將那蹙緊的地方撫平,一邊輕輕撫著,李雲疏一邊無奈地笑道:「你啊……真是太幼稚了,你說你這樣,除了我以外,還有誰能忍受?」
霍錚卻更加擁緊了身上的青年,固執道:「我也不要別人,就要你。」
聽著這話,李雲疏唇邊的笑意更燦爛了幾分,他垂下頭輕輕地吻上了霍錚微薄的唇瓣,趁著對方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又飛快地移開,笑道:「今晚早點睡,明早我還要早起去揉撚茶葉。」
聽著耳邊忽然吹起的熱氣,霍錚這才如夢初醒:「你……」
「好了不許說話,睡覺睡覺!」
「……」
一室清涼如水的月色中,濃濃的黑暗久久沒有散去。
青年均勻綿長的呼吸聲很快響起,因為一整天的勞動,李雲疏很快就進入了夢想。而在他的身邊,就在這張只有1米2的小床上,霍錚卻是遲遲沒有入睡。
他伸手撫上了自己的唇,似乎還能感受到那上面輕若拂過的觸感。
良久,霍錚慢慢地側了身子,看向了身邊這個睡夢中的青年。望著月光下那張美好精緻的面容,他更加擁緊了對方,終於也是進入了夢想。
總有那麼一群人,在別人孤家寡人的時候就喜歡秀‧恩‧愛!
比如說李公子和霍大少……
比如說,隔了一堵牆、光棍了六十多年的高大師。
真是慶倖了人高大師沒有親眼見著這種秀恩愛的場景,否則老人家真是要被閃得眼‧瞎‧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