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者,遇四抽一,弱者,遇十抽七。
遵從者可享短暫平安時光,悖逆者屍骨無存,血魂具喪。
這便是亡國的鐵律,一切未曾歸於枯萎之王麾下的生物都必然要遵從的血稅,哪怕是無血之輩也要獻上魂靈和源質,供應亡國永無休止的饑渴饕餮。
血是柴薪,血是火焰,血是力量,血是通貨……在亡國,唯獨珍貴之血才是唯一的標準,除此之外,一切都如同塵埃。
抽血為稅,奪魂為賦,如此殘暴的統治,在地獄中已經屬於罕見的仁德——可這一份澤被廣大的‘仁德’又在如此漫長的時光中積蓄了多麽龐大的數量呢?
就連亡國的稅吏和弄臣都無法理清這天文數字一般的結果。
可現在,虛無的數字變成了切實的存在,展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無窮盡的鮮血從亡國之中深處,自地獄裡化為了四方通達的洪流,上抵現境,下達深淵,但凡血河所至,一切便都是枯萎之王的領土。
一切都運行在至上亡者的意志之下。
而數之不盡的大群,便搭乘著無窮的血色洪流,向著現境進發。
轉瞬間,跨越了漫長的距離。
王者親自為戰爭帶來戰爭的宣告,在那一瞬間開始,無法回避的戰爭,便已經來到所有人的面前。
此刻,無盡之海上,血色漫卷,千帆相竟。
就連沉寂的利維坦都被這恐怖的力量所壓製,納吉爾法艦隊的力量運行在現境之中——不,那原本就是專門針對現境所打造的武器,昔日北歐眾神凝固之後所留下的恐怖遺物!
在奧丁的預言中,在諸神黃昏之時,世界便將毀滅。
當眾神面臨隕落的困境時,火焰巨人蘇爾特爾便會帶著無數的亡靈,搭乘著以骸骨和死者的指甲所鑄就的戰艦·納吉爾法向著人的世界進發,將一切盡數推入毀滅。
當奧丁的預言被眾神試圖抵抗命運的行為所扭曲之後,納吉爾法的存在,便隨著眾神的隕落,自深淵之中誕生。
那是針對現境而誕生的威權。
它是命中注定毀滅一切的使者,在它的面前,不論是彩虹橋的轟擊還是大秘儀·查拉圖斯特拉的力量都無法使用分毫。
如此,勢如破竹的闖入現境防禦陣線最外層的封鎖,衝入了無數邊境之間。
“現境!現境!”
數之不盡的戰船之上,大群狂熱的呼喊著:“戰爭,戰爭!”
就好像順遂它們的祈願一樣。
在這一瞬間,戰爭來了。
陰暗的天穹被無以計數的烈光照亮,就像是星辰墜落一般,點點淚光不斷的浮現,靠近,放大,釋放出無窮的光焰和熱量。
就在統轄局中,架空樓層,機密儲存室內。
面無表情的管理員向著地球儀潑下了沸騰的油脂,轉瞬間,數之不盡的天火就形成了墜落的暴雨,向著海面上的一切,降下!
毀滅的火光不斷的迸發,滔天巨浪湧動肆虐,轉瞬間,覆蓋了三分之一的陰影。
可戰船之上,那狂熱的呼喊未曾有過任何的中止。
迎著從天而降的烈火和轟擊,大群們的眼瞳猩紅,不斷的鞭撻著拉船的巨獸,催發著更快的速度。
向著敵人,向前……
倫敦,統轄局大樓,最底層,遍布著無數山河的立體地圖上,操作員從真空管道的郵筒中拆出命令,取出信號筆,自地圖的最外側,再劃下了一條線。
頓時,無窮盡的深海裡傳來大地的咆哮。
深邃的海淵憑空浮現,緊接著,群山自沸騰的洪流中升起,化為鐵壁,阻擋在了艦隊的正前方。
而星星點點的暗礁開始以恐怖的速度增長。
就在暗礁和群山之下,無數蒼翠的綠色綻放,植物以千百倍的速度生長,像是活化了一樣,形成了一隻隻手掌,搬起土石,端起令人瞠目結舌的巨炮,對準了敵人的所在,釋放洪流!
黑夜被光芒所撕裂。
燃燒的火焰將天穹燒成了赤紅。
而血色彌漫的海洋之上,越來越多的戰船從地獄中浮現蹤影,投入了這一場無回的狂熱征戰之中!
而就在亡國的最深處,肅穆清冷的大殿裡,歸來的王者推開大門,腳步輕快的越過了兩側匍匐跪地的臣屬們,只是揮手。
“我回來了,各位,有沒有什麽好消息告訴我?”他摘下了鬥篷,回到了自己的王座上,探問:“先頭部隊的情況怎麽樣?”
王座旁,披著蒼白之衣的蒼老弄臣俯首,恭謹回答:“如同預料的一般,傷亡慘重。”
“誒?不錯嘛。”
枯萎之王笑了起來:“再送一倍的軍力上去,再熱鬧一些……渴望投身於戰爭,渴望破滅和死亡的家夥,地獄裡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是。”
弄臣俯首,命令如此執行。
可他並沒有離去,而是執著的站在原地,看向了王座上的統治者,疑惑的問:“除此之外,難道沒有其他的了麽?”
“嗯?”枯萎之王笑了笑,“還有麽?”
“當然有。”
弄臣提高了聲音,走到王座的正前方,跪地:“請斬逆賊伽拉!”
“啥?”在王座下面,原本還在嬉笑的護衛愣在了原地。
“倘若不是那個瘋子挑唆,以陛下堂堂之尊,如何會輕身犯險,險些被對手所傷。倘若有所閃失的話,亡國何存!”
弄臣克制著怒火,肅聲稟告:“如此罪孽,萬死莫贖!”
“喂,你神經病啊!!!”伽拉狂怒,指著老頭兒的面孔一陣怒罵:“陛下不就是出了個門而已麽,你……”
弄臣面無表情的抬起頭看過來,神情陰冷:“此處乃王座之下,你敢咆哮殿堂輕蔑威權麽!”
伽拉的話語一滯,原本的怒斥竟然卡在喉嚨裡,只是下意識的握住了劍柄,眯起眼睛來看向眼前的老狗。
兩者沉默的對視,直到王座上傳來不耐煩的歎息。
“好了,白蛇,別再吵了,我耳朵都要痛。不過是出了趟門而已,何必大驚小怪呢?就是因為你這樣的家夥在,害得我回來時都要小心翼翼啊。”
“在下並無……”
“我知道你的忠誠與才能,白蛇,可是你們這些弄臣,總喜歡將簡單的事情搞的很複雜。我想去,我便去了,就是這麽簡單。難道亡國中還有比我更大的規矩和道理麽?”
枯萎之王擺了擺手,“況且,提前見一見現境的對手們,有所了解,也是一樁好事。”
白蛇微微愕然,旋即俯首,“可有要注意的對手麽?”
“嗯,倒是個不得了的對手,但好像命不長久的樣子……人君的萬鈞重擔啊。”
枯萎之王想了一下,無所謂的搖頭:“除此之外,便是一幫銳氣盡失的老頭子,裡面倒是有幾個還算能入眼。”
“沒有見到現境的領袖麽?”白蛇瞪大眼睛:“簡直是奇恥大辱,對方竟然如此輕慢?!”
“啊,好像有吧,我沒在意。”
枯萎之王捏著下巴思索了片刻,了然的點頭:“應該是個有些古怪的家夥,或許會很難纏……不過,他身旁有個家夥倒是同你很像。
都是為了換取一夢不惜犧牲所有的蠢貨。”
他停頓了一下,並不掩飾自己的嘲弄,垂眸俯瞰:“只可惜,有些夢太遠了,犧牲的再多也看不到邊緣。
其中的苦楚,你應該深有體會吧?”
漫長的沉默中,白蛇俯首,並沒有再說什麽。
可王座上的統治者,卻興致勃勃,敲著扶手忽然問道:“被你一打岔,我差點忘記重要的事情……赫笛那個家夥,他不是信心百倍的出發了麽?結果如何了啊?”
“出乎預料,慘敗。”白蛇回答,“全軍盡墨。”
“那可太遺憾了。”
枯萎之王挑了挑眉頭,似是憐憫,可那嘲弄的笑容,比起遺憾赫笛的慘敗,更遺憾的是自己在趕路的時候竟然沒有能夠第一時間直接觀賞他悲慘的下場吧?
但歸根結底,都不過是小小的插曲。
無須在意。
還有更大的樂趣在等待著他。
更大的戰爭,更大的死亡。
他凝視著虛空中浮現的投影,無聲的咧嘴,飽含期待。
在至上者的意志之上,地獄之間,龐大的亡國轟鳴著,順著那澎湃的血河,再度迅速的上升!
向著現境。
此時此刻,整個世界的視線好像都落在了那宏大的戰爭之中。
包括來自象牙之塔的眺望。
得益於來自羅素的提前通知,早在枯萎之王宣戰之前五分鍾,他們就已經收到了可能的消息,第一時間對一切深度進行觀測,並鎖定了納吉爾法艦隊的存在。
從而,第一時間發出了預警和通告,在所有人面前成功的露了一把大臉!
在現境防禦陣線中,象牙之塔的邊境是最底層的運轉中樞,並不承擔作戰職責,但此刻卻能在最接近的地方觀測到全部的狀況。
而在教研室裡,基本上沒有任務的學者們也都匯聚過來,觀看屏幕中的投影。
此刻,無盡之海,肆虐的汪洋裡,依舊又不斷的天火墜落,乃至群山起陸,阻攔在納吉爾法艦隊的正前方。
超遠程炮火覆蓋從來沒有停止過,帶來慘烈的傷亡,可敵人的數量卻仿佛無窮無盡那樣,一點點的向著深層推進……
“納吉爾法艦隊已經闖入了防線的內側了,統轄局還不打算進行正面作戰麽?”有學者疑惑的發問。
“那都是沒必要的事情,現在進行正面作戰,只會徒增消耗。”
副校長艾薩克還在抓緊時間解決自己今天的早餐、午餐和晚餐,在幾乎過勞死的邊緣反覆徘徊了十幾次之後,已經再難維持原本的風度,但領結卻依舊一絲不苟,身姿筆直,保持著這一份令人驚歎的自製力。
“雖然提早了五天,亡國發起了襲擊,但別忘了,地利優勢依舊在我們。”
他抬起手,令屏幕上的投影擴展,揭露出現境防禦陣線的複雜構造。
最外層,防禦層,糾纏層,中間層,指揮層,以及最後他們所在後備支援層……就像是千層餅一樣,環環相套。
而現在,亡國只不過是剛剛穿越了最外層的邊緣而已,無數邊境之間,還具備著相當長的戰略縱深。
而就在防禦層的最前方,那一片隱隱的迷霧中,便有一道高懸的白牆緩緩升起,浮現,數之不盡的人影奔走在其上,匆忙的進行著戰爭預備。
白牆之後,便是武裝到牙齒的大群。
學者們的定律和煉金術師的秘儀不斷的加持其上,還有創造主的框架將整個高牆盡數籠罩。
而這只不過是注定在無數廝殺中染紅的第一防線而已。
艾薩克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微微恍悟。
“統轄局在拖延時間。”
他抬起眼眸,在鑄時者的觀測之下,無數邊境之間的複雜結構,竟然開始了新一輪的調整,在彩虹橋的引導之下,匯聚成了前所未有的複雜程度。
就像是數之不盡的泡沫擁擠的被壓在了一個小小的盒子裡一樣。
大秘儀·查拉圖斯特的框架籠罩在其中,無數附屬的線路已經延伸向了更深的地獄裡……向著哨站的所在。
短短的一個小時不到,現境,已經開始醞釀起屬於自己的反擊!
沒有理想國的世界,依舊運轉如常。
在短暫的沉默裡,艾薩克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許久,又無力的松開了。
只是無聲的歎息。
同樣,就在深夜裡,象牙之塔內依舊充斥著喧囂。
可在地下的建築裡,卻罕見人聲,每個人都輕手輕腳,腳步匆匆的穿行在走廊之間,抓時間處理資料或者繳納任務報告。
這裡是白狼最為鍾愛的地方。
安靜,又空曠,無人在意,同時又永遠神秘,就像是下過雪的森林一樣,令人安心又愜意。
安娜哼著歌,雙手插在紅色衛衣的口袋裡,腳步輕盈的漫步在這一片寂靜裡。
趁著辦公室的人不注意,悄悄的去摸一把籠子裡的寵物倉鼠,或者從盆栽裡摘兩朵花來隨行的插在什麽地方,或者,拿走藏在櫃子裡的零食作為戰利品……
再或者,在無人的大廳裡忽然靈巧的挑起一段芭蕾舞。
這個世界的樂趣仿佛永無止境一樣,不存在枯燥和無聊。
可今天,在她熟悉的區域裡,卻聞到了另外的味道……那個帶著消毒藥水的氣味穿過了她的‘領地’,消失在重重閘門之後,她未曾去過的禁區裡。
“入侵者?”
安娜疑惑的歪頭,看著眼前被打開的大門,還有門後面的寂靜幽深的走廊,躍躍欲試。
比起入侵者來,她反而更想要知道老師三令五申不準她隨便亂進去的地方裡究竟有什麽——如今難道不是正好有借口擺在她的眼前麽?
白狼愉快的微笑著,腳步如同蜘蛛那樣悄無聲息的踩著牆壁,筆直的走進了那一片為止的領域。
能夠聽見精密儀器運轉時的低沉電流聲,還有巨大門扉後面傳來的低沉呼吸。
她下意識的按住了短裙下面的刀刃,小心翼翼的探出頭,卻只看到未曾見過的龐大儀器裡亮起的光芒。
喚龍笛內側的大廳。
還有,在微光之前,那個輪椅上出神端詳著遠方的老人,白發如雪。
“誒?馬庫斯先生?”
安娜愣了一下,疑惑的走進來,沒有看到陪同的醫護人員,瞬間恍然:“你這是又跑出來了麽?”
“大概是吧。”
輪椅上,那個老人無奈一笑,向著女孩兒眨了眨眼睛:“別告訴他們,否則他們又要來煩我了。
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
不似往日的呆滯或者癲狂,曾經理想國的外交官好像回歸了平靜,眼神澄澈又安寧。
就算是坐著輪椅,他也提前換上了自己最好的一套禮服,純白的布料仔細的熨燙到平整又妥帖。
在他的手裡,還捧著一束新鮮的花,靜靜的散發著芬芳。
透過前方,來自喚龍笛透鏡的觀測,便浮現出來自深淵中的倒影——在一片晦暗中,那一條迅速漫卷擴張的血色河流。
乃至,戰爭的幻影!
“這是要打仗了麽?”安娜疑惑的問,“我聽很多人都這麽說。”
“或許吧,可那與我無關。”
馬庫斯低頭,仔細的整理了一下懷裡的花束,便露出期盼的微笑:
“昨晚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歐頓告訴我,有很多朋友要回來了,所以我要在這裡等他們。”
此刻,他凝視著眼前的幻影,可並沒有去留意那些過於遙遠的戰爭。在那遙遠光芒的照耀下,時間留在他身上的痕跡仿佛都消失了。
皺紋、傷痕和苦痛都已經不再,
仿佛回到了久遠的歲月之前,如同少年一樣,充滿期盼的等待。
安娜沉默了片刻,欲言又止。
許久,忽然轉身離去了,但並沒有過了多久,她就托著一張從外面‘借’來的椅子回到這裡來,放在馬庫斯的旁邊。
坐下。
“真巧,我的老師也要回來了。”她眨著眼睛,期盼的問,“我可以坐在這裡陪你一起等嗎?”
老人微微疑惑:“你的老師也出門很久了嗎?”
“是啊,去了很遠的地方,很久很久沒見到人了。”安娜無奈感歎:“真希望他別把碰到帽子的第一根樹枝撿回來做禮物……”
“聽上去真浪漫啊。”馬庫斯感歎。
“很恐怖才對吧。”安娜搖頭,斷然的說道:“如果有那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塞給林中小屋算了。”
“那樣的話,當老師的人也會傷心吧。”
馬庫斯認真的勸告道:“如果是老師千裡迢迢為你帶回來的禮物,要鄭重收下才對。”
說著,他伸手,從懷中花束裡仔細的抽出了一朵,遞給身旁的女孩兒。
“分給你。”
安娜疑惑的接過了花朵,細嗅著上面露水和花的味道,抬頭時,便看到老人的微笑,“到時候,就把這個送給他吧。”
“嗯。”
女孩兒乖巧的頷首,將椅子搬近了一些,就靠在輪椅旁邊。
陪著他一起,凝視著來自遠方的微光。
靜靜等待。
.
在轟鳴聲裡,無數支架轟然斷裂。
在飛揚的煙塵中,槐詩眺望著遠方鸚鵡螺漸漸浮現的威嚴輪廓。
“差不多,也該是回去的時候了吧?”
啊,月底了,最後一天,求個月票啊!!!
如果大家手裡有無家可歸的小月票的話,我可以幫忙收留一下,咳咳……
可喜可賀的是,這個月已經快要追上以前雙更時的字數,即將抵達十二萬字,實在是不容易呀(風月叉腰.jpg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