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窗外漸漸暗淡下去的夕陽光芒裡,槐詩再一次看到了那一張柔和的臉頰,帶著微笑,看著他。
輕盈又溫柔。
“回來了嗎?”
“嗯。”槐詩點頭。
“辛苦啦。”
羅嫻舉起了手中的冷水瓶,晃了晃:“走之前,在香巴拉看到了很不錯的水果,買了一點,正好熬了楊梅汁,你嘗嘗看一下。”
說著,她將杯子遞過來。
甜香撲鼻。
絲絲縷縷的果肉在酸梅湯中起伏,伴著冰塊一起。
落入口中的時候,便如同一口引下了封凍的湖。
又冰,又冷,在那宛如爆炸一般的甜味中帶著恰到好處的酸,宛如風暴那樣,自靈魂中擴散,將一切雜念盡數斬碎驅散。
一瞬間的恍惚和失神,槐詩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噴嚏。
如墜冰海。
呼出的鼻息都變成了一縷白霧。
“喔,好提神!”
那一張隱隱被冰霜覆蓋的面孔微微變化,眼瞳從那擴散的涼意中眨動,浮現驚奇。
回過神來的時候,一杯就被完全喝光了,一滴都沒有剩下。
味道絕佳,以及,衝擊感也一如既往的強烈到讓人害怕的程度。
不,甚至比以前還要更強……
普通人喝這玩意兒的話,恐怕兩口下去連自己姓什麽都給忘了吧?
“專門給你做的,跑了一天肯定熱了,多喝點哦。”
羅嫻將手中兩升裝的冷水壺遞過來,放進了他的手裡,那沉甸甸的手感,就好像端著一枚足以將胃和靈魂都盡數焚燒殆盡的燃燒彈。
端詳著槐詩隱隱抽搐的眼角,她期盼的問:
“你會喝完的,對吧?”
“……”
槐詩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楊梅汁,苦澀一笑:“當然啊,畢竟是師姐親手做的嘛。”
於是,便有輕柔的風撲面而來。
是羅嫻展開雙臂,擁抱了他一下。
如此歡喜。
“歡迎回來。”
她伸手,為槐詩扶正了衣領,撣去了上面的灰塵:“雖然只是幾天,但感覺就有好長時間啊。”
她認真的說,“下次不可以這樣咯。”
“好的。”
槐詩點頭,鄭重允諾。
令她的笑容越發燦爛。
“嘖。”
旁邊的輪椅,沒有看到羅嫻手起刀落怒斬狗頭的卡車司機發出了遺憾的聲音。
然後,就聽見了清脆的聲音。
帶著冰塊的水杯放在了輪椅的扶手上。
就好像變魔術一樣,羅嫻又端出了一個兩升大的水壺,向著還沒來得及跑的安娜他們宣布好消息:“別著急,大家都有哦~”
“……”
雷蒙德的眼角開始瘋狂抽搐,打著石膏的手一陣顫抖。
感受到了世界的惡意。
實際上,太陽船上積累下來的工作並沒有多少。
正如同之前槐詩安排的一樣,太陽船的運行和指揮由雷蒙德管理,內務和管理由林中小屋負責。
鐵鴉大群由林中小屋指揮,蛇人軍團和霜巨人小隊由格力高利和安娜共同負責。
同時,各個部門分工明確,即便是沒有了槐詩,原罪軍團依舊在順暢而高效的進行著運轉。
經歷了歷次戰火的淬煉之後,已經不複一開始的手忙腳亂。
而留給槐詩的那些麻煩事兒,其中大部分也都被羅嫻順手做了,他所需要的只要聽一聽具體的簡報,然後在補給申請單啊之類的文件上簽字就行。
同時,為雷蒙德這些日子以來夜夜飆車所造成的後果買單……
“這個狗東西!!!”
槐詩看著損失單上那一長串數字,以及令人瞠目結舌的厚度,血壓一陣暴漲,下意識的捏斷了手裡的鋼筆。
找個機會做掉算了!
明天規定艦橋不準搭乘輪椅,否則死刑!
處理公務,用時半個小時。
而在晚飯過後,太陽船的所有高層,便已經齊聚在了會議室之中。
軍團長槐詩、副團長雷蒙德、助理林中小屋、事務長羅嫻、煉金主管格力高利、血水災……叫、叫什麽來著?算了,就這麽先叫著吧,蛇人大群的領軍尊長者、霜巨人的首領王侯西格德、乃至太陽船的本體代表紅龍,以及旁聽工具人安娜等等。
原本還稍顯空曠的會議室裡,現在也已經坐得滿滿當當。
看上去倒是讓槐詩頗有成就感。
“總之,各位,我回來了!”
他展開雙臂,愉快的宣布,迎來了一片熱烈的掌聲,所有人都興高采烈的歡呼,只有角落裡被再次架空了的副團長雷蒙德在悄悄抹眼淚。
槐詩回來了,飆車就沒有了!
槐詩回來了,24小時自助BBQ就取消了!
槐詩回來了,原本兩天一次的船身打蠟就被改成一個月了!
姓槐的伱壞事做盡!
讓人怎麽活啊……
“好了,多余的話不多說。”
等掌聲告一段落之後,槐詩興奮的問道:“現在,告訴我,我們的目標是什麽!”
“……”
一瞬間的尷尬沉默,所有人面面相覷。
在最前面,林中小屋想了半天,試探性的問:“呃,星辰大海?”
“當然是殺,是血,是把地獄統統燒光!”
安娜拍著桌子歡呼:“燒光!”
啊,從這一點上來看,倒像是俄聯信理部培育出來的高端人才了……
格力高利啃著風乾牛肉干,舉手呐喊:“放羊!”
“沒有蛀牙!”
羅嫻湊熱鬧一樣的鼓掌呐喊。
“每天吃早飯!”
嗯,這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了日子人的血水災葛洛瑞婭,她已經深深的沉迷在那充滿各種衝擊力,讓她能夠感受到活著的感覺的料理之中。
只有雷蒙德有氣無力的吆喝了一聲:“能摸就摸……”
霎時間,一片死寂。
槐詩回頭,冰冷的目光向著他投來,讓他陷入呆滯。
然後,飛起一腳!
在玻璃破碎的聲音裡,被毫不客氣的踹出了會議室。
“草,為什麽就只有我!”
雷蒙德怒吼呐喊聲漸漸遠去,消失不見。
只有槐詩輕描淡寫的拍了拍靴子上的灰。
某些人作為討嫌的工具人一點逼數都沒有……
一直等到哭哭啼啼的工具人被紅龍拎回來之後,槐詩才按著桌子,語重心長的說道:
“要乾大事啊,各位,乾大事!”
“難道咱們就是來單純的殺人放火的麽?咱們天國譜系,咱們原罪軍團,是有追求的,有目標的,有理想的!”
“動不動就摸魚劃水,公器私用,這像什麽話!”
“咱們要懂得抓住機會,尋覓戰機啊!”
槐詩回頭,在白板上寫下了兩個巨大的字。
——【搞事】!
什麽是原罪軍團?
別人搞不了的事情,我們敢搞,別人打不了的仗,我們能打,別人弄不死的統治者,我們能弄死!
這就是原罪軍團!
夠不夠清楚?
不想輸出的輔助不是好輔助!拿不了MVP這一把還玩什麽?
現在的槐詩,對戰功已經饑渴到了快要把眼珠子燒紅了。
如今至關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趕快多讚一點功勳和戰果。
而戰略目標,就是盡早讓現境關燈!
眼看著進階秘儀一天天的準備好,而自己的積累也早已經到了無可提升的程度,結果,偏偏因為至關重要的條件,卡在這個節骨眼上,就是沒辦法過年。
如今所欠缺的,就只有【諸界之暗】!
可偏偏現境的輝煌之光無時不刻的向著四面八方放射,照耀深淵,想要關燈來辦一點羞羞的事情都不行。
如果槐詩沒有發癲,瘋狂到為了關燈去掉頭襲擊統轄局本部的話,那麽這件事兒,就只能商量著來了。
槐詩的目標是,理想狀態之下,在一個星期之後,自己進階秘儀準備好的時候,現境能立馬關燈!
但讓偌大的現境因為一個人停擺?
讓整個諸界之戰冒著失控的風險停止三大秘儀?
你基霸誰啊?
就算是面子再厚,人脈再多,這種事情注定都是很難商量的。
不過,萬幸有老王八在,總歸不至於沒得談,所以才要盡量的展露出自身的價值。
否則的話,恐怕就只能等戰後的下一輪創世計劃了。
雖然也不至於遙遙無期,但這種事情,還是能早就早對吧?
畢竟,如今的自己再怎麽破格,再怎麽強,能獲取到的戰功依舊也比不上一個頂尖滿配東君。
更何況,還有作為的天國書記官的受加冕者所提供的修正值……乃至已經板上釘釘的天敵·太一!
從最沒良心的角度來看,這一次的諸界之戰簡直是為重建的天國譜系所提供的最後末班車。
如果能拿到最前排的座位,那麽往後理想國的重建也能夠提前更多。
倘若是以前槐詩他們無能為力,必須要保存自身的話,那麽如今有了存續院的協助,就已經到了必須要放手一搏的程度了。
過了這個村,就真沒這個店了!
在打完了雞血畫完了餅之後,槐詩最終還是公布了自己的決定:“從明天開始起,原罪軍團將開始同後勤工作完成切分,進入第一線的作戰序列。
這是我作為軍團長所下達的決斷,不會更改,也不會撤銷,一直到明天到來之前,如果各位不想跟著這一條破船去自尋死路的話,大可遞交辭職書,我不會阻……”
一言既出,甚至還沒有來得及說完,便有興奮的呐喊聲歡呼響起。
尤其是王侯西格德和蛇人尊長者,眼睛都燒成了通紅,揮拳慶賀。
而其他人則淡定異常,似乎早有心理準備。
此刻聞言,也只是微笑,毫無抗拒。
倒是讓槐詩的心情越發的愉快。
而輪椅上,卡車司機冷哼一聲,才露出了’把大家叫出來就是因為這種事情’的不屑神情,就察覺到某人意味深長的視線,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渾身發涼。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舉起雙手雙腳表示支持。
氣冷抖之中,工具人無語凝噎。
不論怎麽做都會被針對,這個世界已經完全不好了……
但往好處想,到時候豈不是就可以正大光明的飆車了?
雷蒙德愣了一下,頓時又喜笑顏開。
好起來了!
好日子它來遼!
嘿嘿,太陽船,我的太陽船……
“他怎麽了?又哭又笑的……”
槐詩旁邊,羅嫻好奇的問:“好可怕啊。”
“發癲呢,別理他。”
槐詩伸手,端起旁邊的果汁,給雷蒙德的啤酒杯倒滿一升半,“多喝涼水就好。
你看,他笑得多開心啊,眼淚都出來了……”
……
伴隨著會議結束,緊張的戰備便再一次開始。
而早在輪休結束之前,在羅素的授意之下,原罪軍團所承接的大部分業務就已經完成了交接。
包括且不限於醫療、急救、加工、鍛造等等各個方面。
隨著第三批大型增援的開始,這些方面的後勤輔助也已經漸漸建立周全,在熬過了最艱難的初期之後,原罪軍團絲毫沒有借助優勢賺取更多利益的想法,而是乾脆利落的將這些部分從自身的運營范疇中剝離。
現在,他們所專注的事情,就只剩下一件。
戰爭!
去展現天國譜系的力量,去贏得重建理想國的戰果!
而槐詩的宣布,只不過是整個過程中最後的步驟而已,在這之前,整個軍團便已經做好了浴血廝殺的準備。
就這樣,忙碌的準備一直持續到深夜。
當槐詩從事務中抽身,回到自己的房間時,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感覺到了疲憊。
事情哪怕並不多,但在幾個不同的方案之間做出決斷卻需要耗費大量的心力。
有可能,一個不慎的選擇就會導致全軍覆沒……
即便是早就做好了戰爭的準備,可誰還不希望勝利向自己這邊多站一點呢?
就這樣,在黎明到來之前,他洗了把臉,沉沉睡去。
養精蓄銳,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第二天,還有另外一場拉鋸戰等待著他。
只是在朦朧的睡眠之中,槐詩卻忽然感覺到,隱隱投在自己身上的注視感。
就好像,有什麽人在看著自己……
而就在他睜眼起身的瞬間,便感覺到刺骨的惡寒從房間裡爆發,伴隨著一聲仿佛玻璃破碎的清脆聲響。
如冰河一般奔流的惡意降臨。
隨著羅嫻一起。
就仿佛趁牆壁不注意一樣,在察覺到異常的瞬間,穿梭而至!
憑空出現在了槐詩的床前。
而視線,看向不遠處空空落落的地方,早已經擺出了揮拳的姿態。
可遺憾的是,那裡只有一縷舞動的塵埃而已。
空無一物。
“嫻姐?”槐詩愕然。
“嗯?吵醒你了麽?”
羅嫻環視著四周,迷惑的收回視線,將散亂的頭髮挽至耳後,歉疚一笑:“剛剛好像感覺到有什麽東西來著。
或許是錯覺吧?”
“……”槐詩沉默。
“嗯?”
羅嫻越發的疑惑。
“不,我是說,咳咳,你……”
槐詩尷尬的移開視線。
好像洗完澡之後剛剛吹完了頭髮,準備休息一樣。輕薄的睡裙從她的身上垂落,堪堪遮住大腿。
毫無任何的掩飾。
“嗯?”
羅嫻不解,低頭看向自己身上,疑惑的問道:“有什麽問題麽?啊,你是說款式麽?我還挺喜歡這種帶小貓的裝飾呢。”
她停頓了一下,笑容變得促狹起來,“該不會是害羞了吧?”
槐詩無奈的捂臉。
“快休息吧,嫻姐。”他說:“不早了。”
“好的。”
羅嫻點頭,從善如流,坐在了他的床上,令槐詩眼瞳地震,僵硬的回頭。
“嗯?怎麽了?”
那一張愉快的笑臉湊近了,搶走了半個枕頭,看著他:“你該不會想著讓我穿著這個從走廊裡回去吧?”
“那剛剛那一招呢?”槐詩惱怒:“你趁牆不注意啊!”
“唔……”
羅嫻想了一下,得意的眨了一下眼睛:“技能都是有緩衝的呀,剛剛用完,現在再用就不靈了。”
反正都是你說了算是吧!
槐詩無力的歎了口氣,躺平,察覺到身旁的氣息和心跳,又無奈的睜開眼睛,想要勸說。
卻看到了她的眼瞳。
她在看著自己。
撐著下巴,像是端詳著什麽全世界最美好的東西一樣,專注又仔細。
看到他睜開眼睛之後,便仿佛惡作劇得逞一般的笑了起來。
伸手揉了揉他的臉。
“放心睡吧,槐詩。”
羅嫻鄭重的保證:“放心,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槐詩歎息著。
無可奈何的躺平了,自嘲一笑。
果然,關燈就容易出事情啊。
可總感覺,比起暗中所隱藏的什麽威脅,有師姐在自己臥室裡好像還更危險一些。
各種意義上都是。
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被她凝視著的時候,卻又變得如此安心。
槐詩閉上眼睛,漸漸的睡去。
在沉睡之前,他的眼前,浮現出不久之前,他從玻璃的倒影中所窺見的幻象,那張一閃而逝的疑惑表情……
又是幻覺?
他打定了主意。
不論怎麽樣,明天得去東夏那邊走一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