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易進來病房後習慣性的摸了摸郝日天的腦袋,態度看上去挺親和, “今天感覺怎麼樣?”
郝日天轉了轉眼珠子, 又蔫蔫的閉上眼睛, 看上去不太想說話的樣子, 側身躲在病房門口的鄭越緊了緊雙手,神色有些焦躁, 怎麼還不開始輸液啊,還在廢什麼話?!
偏偏他越是焦急,病房裡的進展就越是慢,平時動作乾脆俐落的黎易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磨磨蹭蹭的,也不知道在搞什麼, 他的職業道德呢?
前幾天他每天都有注意時間,黎院長明明就會在同樣的時間點開始給於昊扎針輸液,今天為什麼時間都過了還沒開始,啊?
沒有按照預想發展的情況讓他有些等不下去了, 鄭越這幾天過的有些苦不堪言, 于大海和於麗一遍遍的來催他, 而他這邊急需要錢, 雙方的壓力齊齊壓在他身上, 他就只能先應付著于大海和於麗,穩住他們。
可下午這兩人要來醫院看望於昊,到時候看到於昊的病情不只沒有更嚴重,反而有恢復的趨勢,到時候許諾給他的錢都要泡湯了, 這怎麼能行?
偏偏自從黎院長接手了于昊後,他根本就很難找到下手機會,今天好不容易在抓住一次機會,絕對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在牆上錘了一拳,鄭越準備裝作不經意的進去看一看,畢竟於昊一開始入院也是他的病人,他表示一下關心也不算太過,有了這個打算後,他很快將自己表情調整好,但他才剛邁出左腳,後面突然傳來一陣鬼哭狼嚎的叫聲,讓他嚇了一跳的同時迅速看過去。
這一看鄭越瞳孔迅速收縮,看清是誰後,他整個人都有些僵硬起來,等他反應過來後對方都快要跑到他面前了,他急忙擋住人,“鬧什麼?回自己的病房去。”
喝止的同時不停的給對方使眼色。
這人正是三個假精神病其中之一,也是被郝日天揍過,如今被同病房大漢死纏著不放的那位,叫趙偉,雖說由於大漢總是纏著他的原因醫生有打算給他換間病房,但不知為何一直拖到了現在,趙偉私底下也聯絡過鄭越,想要鄭越幫幫他,結果看他還在原病房就知道鄭越一點忙都沒幫上了。
趙偉已經完全受不了了,雖然有鄭越幫襯,但鄭越自顧不暇的時候也會有疏漏,他運氣不好的時候就被喂過好幾次藥,可他明明沒有問題,為什麼要吃藥?
更重要的,他被同病房的大漢都要纏瘋了,昨晚上半夜醒來他竟然看到大漢趴在他身上想要脫他衣服,他當時殺人的心都有了,種種原因堆積在一起,何偉終於沒法再忍下去了。
鬧的動靜有點大,走廊上很快就湊了不少人,何偉另外兩個同夥情況也沒比何偉好到哪去,看到何偉這副姿態,心裡有點猜到他要幹什麼,但讓他們自首他們又有些猶豫。
就在他們猶豫的當口,何偉眼看大漢追在身後很快就要跟過來了,直接用力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鄭越,猝不及防之下,鄭越竟然直接被推的坐在了地上,而何偉大跨步跑進502病房,嘭的一聲將病房門關上,手微顫的將門反鎖,靠在門上重重的喘著粗氣,一臉受到驚嚇的模樣。
特別是門外很快就響起了重重的敲門聲,雜亂而無章,卻透著一股仿佛能把他吞噬的兇惡,何偉身體下意識抖了一下,連忙轉過身,用後背死死頂著門,好像這樣就能阻止外面的人進來。
——哪怕門是他親自反鎖的,但脆弱的神經已經有點承受不住,連自己都不太相信了。
透著驚慌之色的雙眼對上病房內好幾雙視線,有疑惑的,有好奇的,也有平淡無波的,平淡無波的就是黎院長的視線,他也是知道黎院長在這裡才努力跑過來的,現在跟黎院長視線對上,剛才爆發後的疲憊瞬間湧上,他雙腿一軟,竟緩緩的跪了下去。
“院長,我沒病,我想出院,求您幫幫我。”何偉顫抖著聲音,就像是在看唯一的救贖。
到了現在他才知道,病院好進難出,主治醫生沒下達他恢復的通知,醫院根本就不會放他出去,而他進來目的本就不純,是瞞著家裡人的,也沒辦法讓家裡人來接他,反而將自己陷入了死胡同,早知如此,他絕對不會為了錢做出如此選擇。
“哦?”黎易看上去卻並不意外,只冷淡的挑了挑眉。
郝日天卻倏然勾了勾嘴角,看,這不就有自動送上門來自首的了,他就說他今天可能要離開病院,看,他一點都沒猜錯,這人的承受力遠遠不行啊!
病房門外的敲門聲此時已經漸漸弱了下去,很快就徹底消失,沒了緊迫的敲門聲,何偉緊繃的神經也終於松了不少,他看了郝日天一眼,陡然用手捂著臉娓娓道來。
只有親自體驗過在病院的經歷,他才知道精神病人有多難,而他竟然只是為了錢就想要對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出手,想要他永遠作為一個精神病留在病院,現在想想,會這麼做的他簡直毫無人性。
……
下午的探視時間,于大海和於麗果然如常來了,兩人是抱著期待的心情來的,畢竟從鄭越口中得知進展順利,現在只要親自確定一下外甥的現狀他們就可以真正放下心了。
結果他們在傳達室等了會兒也沒見人,正想找人問問,就滿臉震驚的看到四個員警從門口進來,兩男兩女,為首的兩個男員警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直接用手銬銬住他們,公事公辦道,“于先生,于女士,你們涉嫌私吞外甥財產,並有謀害外甥的嫌疑,請跟我們回警局接受調查。”
于大海和於麗徹底呆住了,腦子還轉不過彎來,這是怎麼回事?
等員警推著他們往外走的時候,兩人終於反應過來,于大海額頭冒著冷汗,勉強的笑了笑,“員警同志,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我外甥因為父母車禍身亡精神出了問題,正在這裡接受治療,我和他姨媽每週都會看看望他,就希望他早點恢復接他回去,怎麼會害他?”
於麗比他就顯得要慌張多了,她一邊掙扎一邊嚷嚷,“你們員警怎麼能冤枉人胡亂抓人,再不放開我們我就要告你們了。”
可無論他們兩人說什麼,員警都無動於衷,被手銬靠著,走出傳達室後他們就接受到了醫院工作人員的眼神洗禮,那些打量中帶著鄙視和厭惡,看的他們心慌無比,總感覺事情脫離掌控了。
于麗慌的完全沒了章法,轉眼就跟潑婦一樣鬧了起來,聲音又大又刺耳,拖著根本不願意再走,“你們沒有權力抓我,我再說一遍,快點放開我。”
說完後竟然耍賴一樣直接坐在地上,那架勢看的不少人眼皮抽抽,但員警不吃她這套。
兩個女員警直接一左一右將於麗架了起來,神色冷凝道,“有什麼話跟我們回了警局再說,是不是冤枉你們,到時候會給你們一個說法的。”
四個員警態度都無比強勢,于大海和於麗兩人很快就被帶上警車帶走了,這醫院的位置偏向郊區,又因為都知道這裡是精神病院,所以常人很少來這裡,倒也沒人看到這一幕。
但在員警將人帶走後,病院卻有工作人員議論起來。
“今天還不到中午員警就來過一次,帶走了三個病人,最誇張的是鄭醫生也被帶走了。”
“我當時就在五樓,所以稍微聽了一耳朵,好像鄭醫生給病人的藥裡添加□□,被抖出來了。”
“對,是502病房那個於昊,他會進來是被他舅舅和姨媽送進來的,還買通鄭醫生想要暗害于昊,簡直不敢想像。”
“……”
住了一段時間院,郝日天還挺有名氣的,畢竟他行為模式比較吸引人注意,又是院長重點關照的人,關注他的人自然不少,所以今天這件事鬧得很大,具體詳情其實他們也並不是太清楚,知道的也不過是不小心聽到的。
譬如他們就無法理解,親舅舅和親姨媽到底要有多喪心病狂才能這麼對待外甥,所以他們剛才看到員警將于昊的舅舅姨媽帶走,還挺痛快的。
還有人憋不住將這件事傳到了網上,不過因為沒證據,事情來龍去脈也不太清楚,暫時沒多少人點進來看,但點進來的卻無一例外都留了下來,還在追問事情後續。
畢竟八卦是人類的天性。
……
警局,有關這次謀害事件的所有關鍵人物全都在場。
郝日天,于大海,于麗,鄭越,何偉,以及另外兩個,分別叫程大力和胡成。
黎易是作為郝日天的主治醫生陪著一起來的,員警都知道郝日天是受害人,而且父母才剛去世不久,他本人也因為受了刺激精神有點問題,所以待他都小心翼翼的,甚至有女員警給他倒了熱水讓他捧著喝,能緩解一下情緒。
黎易就坐在郝日天旁邊,他雖然一個字沒說,但單是坐在這裡就很容易給人一種心安的感覺,郝日天看上去也挺依賴他的樣子,見他情緒還挺不錯,員警都放心不少。
可跟郝日天比起來,其他人卻一點都好不起來。
于大海和於麗在進了警局見到這麼多人後面色就是一白,眼裡的慌亂遮都遮不住,鄭越在早上何偉行為反常的跑進502病並反鎖了病房門的時候就察覺了不對,安慰自己了好幾遍沒起絲毫作用,他還是抵不過心虛想要逃跑,卻在院長的命令下被保安攔下。
而何偉算是主動坦白,程大力和胡成在見事情暴露之後,兩人也沒了反抗的底氣,況且他們跟何偉一樣實在受不了再在精神病院待下去了,抱著坦白從寬的心思,他們繼何偉之後補充了不少內容。
這才有了現在所有事件相關人員都在警局的情況。
這起案件的負責人是個面容嚴厲,眼神犀利的中年警官賀宏,他坐在最中間的位置,在他兩邊分別是兩個協助員警,以及兩個負責做記錄的員警。
賀巨集犀利的視線直接落在何偉身上,“現在涉案人員全都在場,你將事件來龍去脈詳細說一遍,不能遺漏任何重要線索,坦白從寬的道理想必你很清楚。”
這樣嚴肅的氛圍讓早就做好心理準備的何偉差點沒頂住,他的心理素質本身就一般,既然之前已經做出了坦白的選擇,這時候自然不會再負隅頑抗。
“是,警官。”何偉下意識挺直了身板。
於麗卻在這個時候胡亂叫喊了起來,“這些人我都不認識,他們說的話不能作為證據,快放我離開……”
下一刻他就被賀警官犀利的視線嚇到,整個人像是被捏住了脖子的鴨子,再也發不出聲音,她就算再潑婦,以往接觸的對象也都是同年齡層的中年婦女,那些中年婦女又怎麼能跟賀警官這樣槍裡來雨裡去的強悍人物相比。
“再擾亂員警辦案,罪加一等。”
只是這麼一句話,於麗就跟鵪鶉一樣縮了回去,心跳劇烈的仿佛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一般,她整個人都是懵的,腦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樣。
何偉一刻都不敢耽擱的將早上在病房坦白過的再重複了一遍,包括他是怎麼鬼迷心竅要答應了于昊舅舅姨媽的要求,以及鄭越鄭醫生就是他們的內應等等,完全不敢遺漏絲毫。
程大力和胡成為了爭取表現的機會還會搶著補充一兩點,經過三個人的口述,幾乎將于大海和於麗謀劃的場面展現在了面前,員警也是有惻隱之心的,聽了這些表述,心裡都不由對被害人充滿了同情。
更別提,他們掌握的資訊遠遠比這些還要更多。
接收到這些同情的眼神,郝日天捧著水杯,微微垂著眼神,做出一副不安的姿態,員警很快就收回了視線。
這次卻輪到鄭越狡辯了,他神色有點猙獰,“我根本沒做過這些事,他們都污蔑我,我作為思仁醫院的主治醫生,工資不低,根本就不缺錢,又怎麼會跟他們一樣為了點錢就拿我的職業生涯開玩笑,他們根本就是污蔑我。”
程大力一聽不依了,這不是在員警面前說他們說謊麼,這怎麼行,在精神病院待了一周多,他的思維模式稍微有了點變化,直接就指著鄭越嚷嚷起來,“你在醫院明明替我們打掩護,還想找機會給於昊的藥動手腳,可惜於昊的主治醫生很快就換成了院長,你沒法下手,你敢說不是這樣?”
放以前,他是不敢這樣的,他就是普通的工人,對醫生這樣的職業充滿了敬畏感,更別提他女兒還在醫院需要手術,他對醫生就更多了一份敬重,哪還敢指著醫生的鼻子嚷嚷。
胡成和何偉這種時候也不會再幫鄭越隱瞞了,更何況在病院時鄭越根本對他們不上心,不然他們也不會被精神病欺負,所以對鄭越他們內心是充滿了怨憤的,抖起底來一個比一個乾脆。
鄭越被氣的雙手發抖。
從開始到現在一直未曾發聲的于大海眼裡充滿了絕望,他比妹妹看得清楚,這個陣仗,他們絕對是完了。
眼角余光看到郝日天,他突然一下子站了起來,就要向郝日天面前沖,卻被一旁的員警及時按住,沒發行動他嘴卻還不閑著,一副悲戚的模樣喚道,“昊昊,昊昊,舅舅對你怎麼樣你不清楚嗎,舅舅怎麼會做那麼喪心病狂的事情,舅舅是冤枉的,你要相信舅舅啊。”
沒錯,就是這樣的,如果受害人不準備計較,也不準備告他,那警局就沒法立案,他就能脫身了,這是于大海這個時候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他一定要抓住這最後的機會。
郝日天身子抖了一下,突然抬頭看向於海,眼眶有些微紅,突兀道,“舅舅,你是不是真當我是傻子?”
簡單的一句話卻令聽的人無比心酸。
于大海表情一怔,“你好了?”
郝日天苦笑道,“舅舅是不是更願意看到我瘋瘋癲癲的樣子,是,黎院長已經把我治好了,我什麼都知道了。”
黎易將手搭放在他減半上,帶著安撫的力道。
“你……知道什麼?你難道寧願相信這些外人也不願意相信舅舅?”于大海一臉痛苦之色,眼神在黎易身上略過,帶著再明顯不過的暗示意味。
“夠了!”賀警官出聲制止,他實在看不下去了,這麼欺負自己的親外甥,簡直豬狗不如。
“于大海,於麗,還有鄭越,你們不用再狡辯,證據我們已經收集到了,本來還想著你們會不會悔悟,可現在看來,你們是要不知悔改到底了,那我就讓你們心服口服。”翻著手下放著的證據,賀宏神色頗為冷淡。
在三個人同時因為他這番話怔住的時候,賀警官當先將眼神對上了鄭越,“今天早上八點十分零三十秒,你在於昊的輸液藥中注入了不明物,有視頻為證,經過警方檢測,裡面被注入的是□□,對精神病人有極大的刺激和傷害,並且會使人上癮,物證也已經獲取,這等行為已經構成了刑事案件,但鑒於發現的早,沒給受害者帶來實質傷害,按律會判取有期徒刑三年以下。”
在鄭越變得呆滯的神色下,賀宏卻還在繼續,“早上在黎易先生報案後,警方就對你進行了詳細調查,據調查,你私底下有暴力傾向,經常對妻子實施暴力行為,但你妻子一直忍著你,直到兩個禮拜前,你將懷孕的妻子暴打至流產,你妻子終於忍無可忍告知了娘家,妻子娘家找上門同你算帳,讓你們離婚的同時還索要兩百萬損失費,若不同意,就鬧得你身敗名裂,在你一籌莫展的情況下,于大海和于麗兄妹找上你,付了你一百萬讓你對付於昊,等事成後再付一百萬……”
正如鄭越之前所說,思仁醫院的主治醫生的工資並不低,像他年收入就上百萬了,可他花費卻也大,房貸車貸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他還經常將妻子打的遍體鱗傷,又要治傷,又要給妻子買禮物,事後再給她一筆不小的零花錢,林林總總算下來,他根本就沒有存款。
他每次打了妻子都會道歉,還是很誠懇的道歉,而妻子被他打的次數多了不僅怕他,骨子裡也有點奴性了,所以他從沒想過妻子會反抗他。
但他卻不知道,有了孩子的女人有時候能爆發出令人不可思議的勇氣,的確又怕他又不敢離開他的妻子在被打的流產後,終於勇氣了一回,將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娘家人。
鄭越因此被妻子娘家人暴揍了一頓,可在妻子娘家的逼迫下,他根本就拿不出兩百萬來,于昊舅舅和姨媽的出現對他來說無異於是個機會,他最終還是沒能抵過誘惑接受了。
此時聽著員警將他極力隱瞞的事情都調查了個底朝天,他終於沒法騙自己能安然度過去了,警方連證據都掌握了,他再狡辯又有什麼用?
整個人癱坐在凳子上,鄭越渾身都卸了力氣。
何偉三人也滿是驚詫的看向鄭越,怎麼都現象不出來看上去人模人樣,看上去斯文有禮的鄭醫生竟然有暴力傾向,還將妻子打流產了,這對他們來說簡直就不是男人所為。
——雖然他們在沒抵抗誘惑,答應進精神病院配合鄭越對於昊下手時就已經失去了說這種話的資格,說到底現在的他們也同樣是被唾棄的一方。
對這種人渣,就連郝日天都是歎為觀止的,畢竟在穿越過來沒多久他就知道這人就是害了於昊最直接的推手,自然用系統的能力查了他的生平,這些都是他早就知道的,他連妻子都能這樣對待,更別提於昊一個陌生人了!
所以那時候他就決定不會那麼輕易放過這人渣。
按照律法,這人渣最大程度只能被判三年有期徒刑,畢竟他最後還是沒有真的受到來自鄭越的傷害,他總不可能為了讓他在牢裡多待幾年就配合鄭越傷害自己吧,那才是真的傻!
不過若真以為只是坐三年牢就贖了罪,那就太天真了。
郝日天喝了一口熱水,有點漫不經心的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