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村的路坑坑窪窪,三輪車肯定是騎不過去的,只能下來把三輪車抬過去。這是有黑鱗——青山在,不然我一個人的話只能一趟趟的先把車鬥上的東西搬回家去,再來搬車了。
從漢陽市過來這一路上其實不太好騎車,青山那輛原本就輪胎漏氣的破車這會兒完全癟了,我是在把車子抬過馬路裂縫的時候才發現的,他竟然就這麼騎著幾個鋼圈回來了?
想想也是,我路上遇到什麼碎石坑窪會轉彎,但青山還不太會,我偶爾往後看看他,他都一臉的高興,騎的熱情高漲,老舊的自行車鏈條咔噠咔噠的響,完全遮蓋了輪胎的聲音。
路邊的草長得非常快,十天不見又往上躥了一截兒。不過夏天就是這樣,不管是植物還是什麼都長得飛快。我們把兩輛三輪車往家裡那邊挪的時候,青山一直好奇的看著兩邊長滿了荒草的房屋。那些房子從牆面磚縫里長出草來,匍匐的藤蔓覆蓋了周邊倒塌下來的磚瓦。
有蚱蜢忽然從草葉上飛起來,撲簌簌的落到另一邊。
在這些充斥著陳腐氣息的野草廢墟裡,前面那個保存完好的小院子就格外不一樣,也可能是因為我的心理原因,我覺得那個院子比漢陽市裡面那些曾經光鮮亮麗的大廈好看多了。
好不容易把兩輛三輪車和上面的東西搬到家門口,我整個人又被汗打濕了一遍。昨天就出了一身汗,我現在覺得自己好像餿掉了,散發著一股從垃圾堆裡走出來的臭味。
青山身上的味道比我更臭,只有姜羊還好一點,他手上幫忙搬著一個幾個盆和鞋刷,一走進院子後就先高興的撒了一會兒歡,嘴裡咩咩叫著,蹬蹬蹬的從堂屋跑進去,好像跑進了房間,過一會跑出來又鑽進廚房,把門都打開了。
我在車上拆東西,拿了些硬成塊的肥皂和刷子下來。很多香皂都不能用了,聞上去一點味道都沒有,硬的能當石頭,倒是這種黃黃的,聞上去味道不怎麼樣的肥皂還能用,至少用水沖一沖還有點泡沫出來。
「姜羊!」我高聲喊著姜羊,他馬上就從廚房裡跑了出來。
我指了指水井邊上,「坐過去,準備洗澡。」
姜羊很聽話的馬上就搬了自己的小凳子坐在了水井邊上,期待的搖晃身子。我們之前每天晚上睡覺之前都會洗澡,我每次都會指著水井這麼說,姜羊就習慣了,雖然現在的時間是下午,太陽還很大,但他依然明白了我的意思。
姜羊坐在水井邊一臉期待,像一棵等人澆水的向日葵。
我又去看青山,他從剛才起就杵在我旁邊,目光眼巴巴的跟著姜羊看向房間,又看向水井,這會兒轉過來看我。
「你也坐過去。」
青山馬上就往水井那邊走了。
「去廚房裡拿一條小板凳。」我說。
青山扭頭,我指向廚房,又指姜羊屁股底下的凳子。他馬上又往廚房裡跑,不一會兒雙手托著一條小板凳出來了,學著姜羊那樣放在水井邊上,小心翼翼的坐下去,那動作小心的好像他以為自己能壓壞那條凳子。
我拿著剛帶回來的新盆新桶新刷子,還有肥皂新剪刀那些走到水井邊。
壓水井的把手是鐵的,被太陽曬得很燙,我從屋裡舀了一小盆水,潑在把手上,又倒了一部分在引水的口子裡。
「嘎吱——」「赫——」
好幾天沒打過水的出水口隨著我的動作,發出這種聲響。接著就有清亮的泉水從橡皮膠管子裡湧出來,嘩啦啦落進前面的大盆裡。
打滿了一大盆之後,我又接了一盆。
「那盆水是你的,你自己洗洗。」我對青山說完,就拿起一個小水桶舀起水往自己身上衝了兩下,簡單沖掉手上臉上的污漬,然後走到姜羊身邊給他脫衣服。
脫得精光的姜羊被兩桶水沖了一遍,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水太涼了,但是這會兒太陽正大,熱烘烘的照在身上,習慣了這涼水之後就會覺得非常舒服。
姜羊被涼水沖了一遍,甩甩腦袋爬進大盆裡,我蹲在一邊用瓢舀起水往他身上澆。
渾身澆透之後,我按著他的腦袋打了一遍肥皂,「眼睛眯起來。」
姜羊眯著眼睛,嘴巴也嘟起來了。稀里嘩啦的水聲,一些泡沫被水沖進了盆裡。給姜羊洗完頭,我用毛巾整個包住他的腦袋搓了兩下,姜羊在水裡搖搖擺擺,等我把毛巾掀開,他啪的一下又摔進水盆裡。
給姜羊洗澡我是輕車熟路了,不過這次洗完,我還給他用刷子刷了刷尾巴和爪子上的鱗片。肥皂打在鱗片上滑溜溜的,一些泡沫被刷子刷出來。
唰唰唰的聲響很規律的響起,姜羊大概被刷的很舒服,主動把兩隻爪子伸到我面前,還努力的岔開了三根小爪子。
我感覺給姜羊刷完鱗片,他整個人看上去更白了,在陽光下有點閃。擦乾穿好衣服,我拍了拍他的小屁股,他就和以前一樣坐到了堂屋門口的那塊石頭上等著。
姜羊洗好了,青山……
他也蹲在盆裡,現在他那整個盆裡的清水都變成了渾濁的黑色。
「出來,坐在這。」我讓他從水盆裡出來,然後將那盆髒水倒掉,水底竟然還沉著一些泥沙。
青山坐在小板凳上抱著自己的膝蓋,身上的衣服濕噠噠的黏在身上,腦袋上的頭髮也是耷拉在頭上,真是又狼狽又可憐。
我抓了抓頭髮想了一會兒,從三輪車那邊摸出來一截皮管,把皮管接在水井的出水口上,用鐵絲固定一下,然後讓青山握著水井的把手壓水,自己拿著皮管對準青山的腦袋。
嘩啦嘩啦。
我一邊給青山沖腦袋,一邊給他搓頭髮,感覺這手底下的頭髮真是打結的不成樣子,沖了一會兒我實在忍不住,讓他先停下來,然後操著剪刀咔嚓咔嚓把青山那一腦袋的累贅頭髮都給剪了。
剪的比狗啃的還難看。但青山自己高興的不得了,摸著腦袋上那跟收割過的莊稼一樣短的發茬子,開心的笑起來,還跟我說:「我的頭,好輕!」
頭髮短了之後就好洗多了,我又是用剛才洗姜羊的辦法給他洗了一遍。使勁打肥皂,然後沖水。洗完後我發現,青山的頭髮也是軟軟的,跟姜羊差不多,就是被我剪的太短了,有點刺刺的。
洗完腦袋,我把目光放在了青山脖子戴的項圈上。這東西很牢固,之前我試了試都沒法割開,在外面也沒找到稱手的工具。現在我剪刀刀片老虎鉗撬子一起動手,又割又磨弄了好一會兒,那個項圈才終於被我拿了下來。
這東西這麼牢固,不知道那些人在哪弄來的。我把取下來的項圈放在手裡看了看,發現裡面那些細密的倒刺有些都被磨平了。
隨手扔在一邊,我看向青山。這會兒他脖子上還有些細小的傷口在流血,都是我剛才給他取項圈的時候弄的。他並沒有因為我給他取下項圈表現的多高興,可能是因為從小就戴著,這會兒忽然取下來反而還有點不習慣。他摸摸滿是傷口的脖子,眼睛裡都是茫然。
不過從我給他沖水開始,他就沒再管自己的脖子了,伸出爪子來接水,一直笑呵呵的瞎開心。
他身上也很髒,得好好洗洗,我操起剪刀,三兩下把青山身上碎成條的衣服都給剪掉了,扔在一邊,這東西就連做抹布都太破了。
我舉著刷子給青山刷背,看到上面的泥垢一塊塊被刷下來,又被水沖走,露出底下的肉色。看上去沒那麼髒的黑色鱗片縫隙裡都刷出來不少的髒東西。
青山身上的鱗片比姜羊的更大,也更堅硬一點,我用刷子刷的時候總感覺自己是在刷一塊石頭。塗了肥皂還打滑的石頭。
「尾巴不要亂甩。」我說。
手底下的尾巴立刻就變成一條僵硬的一動不動的尾巴。我擦了擦臉上的水,把尾巴摁在地上使勁唰唰唰,污水就一股一股的往外冒。最後整個沖乾淨,青山的黑鱗片都開始亮閃閃了。
洗乾淨一個青山的功夫,我能洗十個姜羊。
等青山也洗乾淨換上乾淨的衣服坐到姜羊身邊去的時候,太陽已經開始落山。
我扔下手裡的刷子坐在小凳子上喘口氣,然後脫衣服自己洗。
後面那兩個一模一樣的姿勢坐在那,都在盯著我的背。我對著水井坐在那擦洗胸口,眼睛盯著水井邊上的一片綠青苔,覺得有點不得勁。但是沒一會兒又放鬆了,一個還要我幫忙洗澡的孩子,有什麼好介意的。
把自己全身上下洗過一遍,我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穿上寬鬆的T恤和褲子,紮起褲腳收拾東西。三個人洗澡用掉的水太多,水井周圍都濕了一片,原本有個小溝在旁邊,但水來不及從那裡沖走,都淹到周圍的草地上。
「青山。」我喊。
他立刻站起來了。我遞給他鋤頭,「把這條小溝挖大一點。」
「好。」他接過鋤頭開始挖,我就走進廚房拿了點東西,一轉頭出來發現青山把水盡邊那條溝挖的很深,深的能把薑羊摔下去。
最後挖出來的土又填回去,在我的指導下,青山稍稍的擴大了一點水溝,然後又沾了一爪子的泥。
「過來沖腳。」我捏著皮管給青山沖腳的時候,姜羊也跑過來,我就給他也沖了沖。這兩個好像都挺喜歡水,特別是這種熱天,我也喜歡。
我們三站在水井邊沖了好長時間的腳,沖的我的腳都開始皺皮了。
太陽下山這段時間比中午那會兒還要熱一點。中午時候顯得很安靜的各種蟲鳥這會兒也嘶聲力竭的開始鳴叫起來。
趁著天沒黑,我開始做飯。調好麵糊做餅,煮紅薯,燉了一隻竹雞。
姜羊能吃的只有餅和紅薯,我和青山什麼都能吃。來的時候青山跟我說,他跟著那群人的時候,經常吃的都是草,偶爾才會有一點剩下的肉吃,所以讓我也可以給他吃草。
一個吃肉的天天吃草,也難怪瘦成那樣。至於他那提議,我沒放在心上。雖然沒法餐餐吃肉,但是這周圍的動物很多,只要肯動手就餓不死。我一個人都能抓到不少動物,青山的話,從他能殺變異狗的情況看,他在這周圍應該遇不到什麼很大的危險。
我帶青山回來,確實有很大的私心,他很厲害,而且很單純,我意識到自己一個人沒法很好的撫養姜羊長大,才會選擇把他帶回來,希望他的存在能讓我們更安全。
可是現在,看著他和姜羊一樣很滿足的吃著餅,我忽然就有一種自己其實拯救了這個孩子的感覺。
表面沾著蔥花的麵餅,泡進竹雞湯後,浸飽了油花和湯汁,確實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