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那會兒,雨暫時停了。
我坐在屋簷下磨桃核,青山坐在旁邊忽然開口問我:「天晴了,是不是不會繼續下雨了?」
我把桃核放進水盆裡沖了沖,往屋前那座大山看了一眼,然後指著山對他說:「『有雨山戴帽,無雨山攔腰。』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如果山上面的那層頂被雲霧遮住了,就還要下雨,如果是山腰那裡有雲霧環繞,就說明沒有雨了。」
青山就嘆了一口氣,把腦袋擱在膝蓋上看著遠處被雲霧遮住頂部的山。
蹲在水盆邊玩裡面桃核的姜羊也似模似樣地嘆了一口氣。
我沒說話,我知道他們兩個為什麼這麼奄奄的。那天去河邊游過一次水之後,這兩個就一直想再去一回,可惜這段時間都在下雨,我說只有天晴,天氣熱了才會帶他們去。
他們兩個現在就天天盼著天晴,好再去河邊游水呢。
我看青山實在沒精神的樣子,直接指指院子對他說:「去把水溝通一通。」剛才上午那場雨太大,雨水落在地面上來不及從小溝裡流走,都漫到一邊了。
得到任命的青山精神一震,唰地站起來,在屋裡拿了鋤頭就在院子裡賣力的清理起了小水溝。這幾天不停下雨,院子裡變得非常泥濘,特別是經常踩的那條路,每次往那經過,都會踩的一腳泥。我還好,但是姜羊和青山兩個又不穿鞋,弄的一爪子泥非常不舒服,要去水井那邊沖一下腳,等走回來又沾上泥了。
我看青山在那清理院子,見他又弄了一腳泥,心裡想著去哪裡弄些石頭磚塊回來把這院子裡經常踩的地方鋪一鋪才好。
等青山把院子裡的水溝挖大了一點,回到屋簷下這邊,又開始淅淅瀝瀝的下雨了。
「好了。」我把手裡做成的桃核籃子遞給了青山。
他們兩個這幾天每天都攢很多桃核,然後眼巴巴的讓我給做小籃子和小船,我也不是每次都答應,一天就做兩個,剛好一人一個。他們兩也不是沒試過自己做,可惜這兩個都不是能做精細活的,做出來的東西根本不能看,醜的七零八落。
我用紅色的毛線繩子編了兩個手鏈,給他們把我第一次做的兩個小籃子綁上去。我原本是想給做成手鏈的,但是青山不知道為什麼不想戴手上,要戴脖子上,所以我只能給他加長繩子做了個項鏈。姜羊也跟著學,最後就做成了兩個小籃子項鏈了。
這幾天做的小籃子被他們自己好好的收起來了,還隨身帶著,我經常就看到他們摸出一串的小籃子玩。
我把小小的鋸條和盆收起來,回屋裡去做吃的。家裡吃的不少,但是肉沒什麼了,雖然青山吃其他的也吃的很開心,但我覺得他還是吃點肉更好,天天吃魚也不是個事,好不容易這段時間養出了肉,個子也長高了,別吃一段時間菜又瘦回去了。
我想,什麼時候再往山上去一趟,看看明天雨還下不下,要是小點了就往山上去瞧瞧。
下午雨又小了,我帶姜羊和青山在村裡轉悠找適合鋪路的石板轉頭。我開始是想去那個塌了一半的磚房那邊搬些磚頭回來,在院子裡碼一條路。但是路過一戶人家,發現那壘院牆的大石頭不錯,就改了主意。
這些石板都很大,還比較平,青灰的顏色,厚度差不多十釐米。那一面牆壁被我們拆掉了一半,搬回去二十幾塊大石板,從大門口一直鋪到了院門口,水井到屋門口那段也鋪上了。
姜羊看上去很喜歡新鋪的這兩條路,踩著那些石板從院門口走到屋門口,又走到水井那邊,來來回回也不嫌累。青山跟在後面,用水桶裝水把石板上的灰泥沖掉。看他們兩個那麼有興致的模樣,原本不覺得有什麼的我也忍不住上去踩了踩。
我是脫了鞋去踩的。略有些粗糙的石板上還沾著水漬,踩在腳底涼涼的,有一塊石板沒放穩,我踩上去一個趔趄差點摔了,就找了塊小點的石頭卡在那底下。
有了兩條小石板路的院子看上去有些不一樣了。
隔天,天晴了,我看著還要下雨,但也不會是大雨,所以還是帶他們上了山。
我想起姜羊出生沒多久那會兒,我帶他上山去。還要抱著背著他,但現在他自己就樂顛顛的走在山道上,走的穩穩當當,還多了個比我都高的青山。想想真是奇妙。
我先帶他們找了幾個經常有野雞兔子那些出沒的地方,做了陷阱,安置了好幾個鐵夾子,還在樹叢裡放了網捕鳥。在我的經驗裡,這些東西也不是那麼好抓,用陷阱輔助一下比較好,可是我很快就發現,自己有點白費功夫。
青山第一次在我面前徹底顯露了他的捕獵能力,在我還沒察覺到草叢裡動響的時候,他就利劍一樣的衝了出去,等我回過神來,他已經抓住了草叢裡那隻灰撲撲的山雞。
不止如此,我們走在一片比較茂密的樹叢裡的時候,發現了一隻麂子,我一句『別出聲』還在嗓子眼裡,青山又沖出去了,然後我就眼睜睜的看著他赤手空拳,我給他的柴刀都扔了,撲過去用爪子撂倒了那隻驚慌的麂子,然後直接咬開了那麂子的脖子。
鮮血噴湧出來,襯得青山那張平時可以算作清秀的臉龐有些猙獰。他此刻的表情冷肅,完全不是平時那個喜歡傻樂又靦腆的樣子。
我被這場面驚了一下,就在剛才青山咬住那隻麂子脖子的時候,我竟然覺得那不是個人,而是隻野獸。我甚至下意識的握緊了一下手裡的柴刀。
青山抬起手擦了擦臉上的血,拖著那隻還在抽搐哀叫的麂子走回來。他笑的很開心,臉上有種求誇獎的表情,就算這會兒身上都是血,還是讓人覺得無害。
但是很快他猶豫的停住了腳步,有些無措的看著我。
我很快回過神來,收斂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儘量讓自己看上去平常一點。
就像青山遇到獵物會下意識去捕捉,並且依賴於自己的爪子和牙齒一樣,看到具有攻擊性的生物就會忍不住警惕,也是我處於下意識的行為。
我想過青山會捕獵,能幫我的忙,可我沒想到親眼看到他捕獵的場景,感覺會這麼奇異。說實話,捕獵狀態的青山,讓我覺得很緊張。
其實仔細想想,是我太傻了,明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這孩子就殺了一隻變異狗。但是可能因為那時候我沒有親眼看見他和變異狗搏鬥,而且那時候他太虛弱了,我從一開始就在照顧他,所以先入為主的產生了一種錯覺。
之後青山和姜羊一起每天跟著我上上下下,聽話又乖巧,就跟姜羊一樣是個好孩子,他有時候還比姜羊更內斂害羞一些,所以慢慢的,在我心裡,青山就變成了一個和姜羊一樣無害的存在,我都快忘了他說過自己從前是跟著那群人狩獵的。
直到此刻我才恍然回神,對呀,青山這孩子是個黑鱗,他和姜羊是不一樣的。之前青山捉蛇的時候,我沒太注意,都在擔心姜羊去了,後來即使他偶爾帶回來只野鴨和小鳥什麼的,也覺得沒什麼,畢竟我自己也能抓得住。我是第一次看到青山這麼兇猛的爪牙齊上捕捉獵物的樣子。
他還在那望著我,有點緊張的又擦了擦臉,然後張了張嘴,小聲說:「我以前都是這樣做的,他們都,都是讓我這麼抓的。」
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被血濺到的衣服,低下頭去,聲音悶悶的,「我下次不會弄髒衣服了。」
我在那站了一會兒,還是主動上前,摸了摸他的腦袋。他長得太快了,要不是這會兒低著頭,我想揉揉他的腦袋還得踮著腳。
我揉揉青山柔軟的黑髮,對他說:「你做得很好,等回去了給你做紅燒麂子肉吃。」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半天也就想出了這麼一句話。
但是已經夠了,聽我這麼說,青山立馬就放心了,又重新笑起來,拖著那隻快嚥氣的麂子就往我手裡塞,「給你,都給你!」
我要是不拿他估計又要難過,所以我說:「你幫我拿著。」他果然就沒說什麼了,乖乖扛著那隻大麂子。
「行了,回家吧。」我扭頭往回走,姜羊咔嚓咔嚓的咬著路邊折的花,也跟著我走。
青山也很快跟了過來,他有些疑惑的問:「不是說要在山上待到明天嗎?」
是的,我最開始是這麼打算的,但是我低估青山了。我們上山來,原定計畫的一半都沒走到,他就收穫了兩隻山雞和一隻麂子。這個季節,肉本來就不能放多久,這些夠吃了,不回去還待在這幹嘛。
我準備的那些東西都用不上,不僅如此,我自己都不用出手了。走在山路上,踩著那些濕潤的葉子,我聞著山間腐草的味道,還有身後傳來的血腥味,覺得自己不用再擔心青山吃不飽了。
「你以前跟著那些人,也經常抓這些?」我問青山。
青山應了一聲,「他們會帶我去抓,但是不許我離開太遠,戴著那個東西,脖子上的,不太好抓。還有,等抓到了就馬上把我關回籠子裡。」
我想到他那會兒的皮包骨樣子,猜想那些人估計是從不讓他吃飽的。
「以前,沒力氣,現在比那時候有力氣。」青山加了這麼一句,「我現在還可以抓更多的!」
因為我現在會讓他吃飽。
青山又輕輕笑了一聲,好像在說什麼小秘密似得,語氣裡還有點小自豪:「他們不讓我吃肉,我很餓了,就在抓那些東西的時候用嘴咬,可以在那個時候吃一點,能咬下來好大一塊!」
可憐成這樣。
我嘴上說:「嗯,青山很厲害,以後抓獵物交給你,你想吃什麼自己去抓,我煮給你吃。」
青山就在身後急急忙忙的說了,「你想吃什麼我也給你抓!我抓的也給你吃!」完了他還想起什麼似得加了一句:「我還給姜羊抓……摘吃的!」
姜羊嚼著花嗚嗚了兩聲。
我們早上進的山,結果回到家才中午,這一趟也就花了一個上午,還有一大半時間花在了走路上。我第一次這麼深刻的理解到,青山究竟有多厲害,而且他還在長大,以後會更厲害。我自問不能像他這樣輕鬆的捕獵,不管是麂子還是山雞都很警惕,跑得快,我沒法這麼簡單抓住,但這些對青山來說就很簡單。
我回到家,把身上那些東西都放下。
我覺得以後帶青山進山,可能不需要帶這些東西了。看到青山想把麂子往水井邊放,我出聲攔住他,「搬到外面那溪邊上去。」
這麼大的麂子,血腥味太重,我不想在院子裡留下那麼重的味道。
青山依言把麂子搬到溪邊去了,我在那邊剝皮,青山和姜羊蹲在一邊啃餅。餅是我早上做著準備在山上吃的,現在提早回來了,乾脆就給他們吃掉算了。
我要給麂子剝皮,還要把這麼大塊的肉分割一下,清理到一半,天上下雨了。青山跑回去拿傘,給姜羊拿了一把小傘,還有一把大傘他就撐在我腦袋頂上。
雨太大,就算打了傘,等我收拾好了回去,身上也濕了一半,可青山是全身都濕了,我身上沒濕的那一半,幾乎都是青山擋在那給我遮住的。
我看著他不停往下滴水的頭髮和衣服,心裡那點微弱的不安,終究還是像山間的霧嵐一樣被風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