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過完年,好像冬天就已經過去了。往年我都覺得冬天很漫長,沒完沒了的面對著黑色的房頂和外面陰雲密佈的天空,出門對我來說意味著未知的危險,不出門又是漫長無聊的空虛。但是今年,我感覺冬天忽的一下子就結束了,快得像門外吹過去的一陣風。
我們這個冬天除了在火堆旁邊說話,就是出門找吃的,沒有發生什麼很特別的事,可是我覺得每天都過得平凡又滿足。
對於姜羊和青山壽命的問題,不知道哪一天,我就已經慢慢的接受了。可能是我們在火堆邊,我教他們寫字的時候;也可能是滴水成冰的大冷天,我們三個外出打獵,半途突然下起雪,就挨在一起牽著手走在寒風冰雪中的時候。
那天我們的運氣實在不太好,因為找不到獵物,就想著走的遠一點去找,結果半途突然下起大雪,我們在雪中走了一陣都沒能找到能避雪的地方,身上頭上落滿了雪花。我比姜羊他們怕冷,偏偏又不小心踩到了一個冰坑,鞋子都打濕了,又沉又冷,凍得我直打哆嗦,連走路都快走不動。
青山看了我好幾眼,忽然脫下他的大衣,把我背在背上,然後把他的大衣蓋在我身上。姜羊挨著我們,腦袋頂著一個袖子,把大衣掀開一條縫跟我說話,一直問我,麻,你是不是很冷啊?
我哆嗦著回答說,是啊。他就擔心的把自己的爪子伸進大衣裡,讓我握著。其實他的爪子又不暖和。
我冷的腳都沒有知覺了,但是心裡又不知道從哪裡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那一場茫茫大雪,又乾淨又安靜,我們就那樣冒著雪走回家,等到家了,大衣上厚厚的一層雪,把大衣都凍上了,硬邦邦的一塊。
青山的睫毛都白了,我瞧見了,就抬手給他捂了捂眼睛。
……
人的一生有太多意外了,而且總是來的讓人猝不及防,我已經送走了太多原本以為會一直陪伴我的人,如果他們兩個也注定會和其他人一樣先我一步離開人世,那我就送他們走,像他們之前說的那樣,把他們埋在我們家旁邊那塊地上,那塊空地那麼大,能埋的下我們三個。
那裡春天夏天都會開上滿滿噹噹的野花,冬天就會蓋上一層厚厚的雪,是個好地方。
但是現在,我們都還好好的活著,那就更努力的活著,讓自己過得更好一點。
雖然說冬天差不多結束了,但那隻代表著最冷的時候已經過去了而已,現在依舊寒冷,並且接下來還有長長的一段時間是寒冷的,所以我們還是得繼續穿著厚厚的大棉襖出門。
冬末這段時間,是獵物最少的時候,而且抓到的獵物大多都很瘦,像是那些跑到山腳下來找食吃的野雞們,就瘦的全身都是骨頭,把身上的羽毛拔了,一燉,也就那麼一些肉而已。
我幾乎把肉都留給了青山一個人,畢竟我不像他那樣必須吃肉才能保持精神和體力,我吃麵食和菜也是一樣的。青山剛開始不願意一個人吃那些肉,被我凶了一回就接受了。這傢伙看著倔倔的,其實特別怕我生氣,我凶他是假裝的他也看不出來。
姜羊那個小傢伙就不一樣了,越來越聰明,我有時候假裝生氣,他都看得出來我是裝的。
等到找不到其他獵物,我們就去大河那邊抓魚去。河灘上那些田間溪流都凍上了,枯草上凝結著白霜,踩著都很滑,一不小心就會摔個大跟頭。
青山的腳爪子很大,前面還有尖尖的指甲,所以能在這種滿地冰雪的情況下緊緊抓著地保持平衡。姜羊的腳爪子比較粗厚,沒那麼靈活,但是走在地上也是牢牢的。所以青山牽著我的左手,姜羊抓著我的右手,他們兩個幾乎把我扛起來,走過了那一段最滑的路,我都覺得自己腳沒挨著地,是飄過去的。
這大冷天的,我本來想把水庫小屋那邊的船搬出來,到湖中間去釣魚,誰知道等到了河邊,青山把大衣脫了,穿著條褲子就跳水裡去了,我開口都沒來得及開口。
我啞然了一下,然後搖搖頭笑了。看他那架勢,該不會以為我不許他下水,才會先跳下去再說吧?確實,這樣的天氣,我會擔心他們冷,但如果他們自己覺得可以下水,我也不會攔著啊,畢竟從前就知道有冬泳這回事,我自己以前大冬天的也下過水,除了冷了點也沒啥。
青山跳到河裡去後就沒了動靜,我對著水面喊了一嗓子:「青山,如果冷了就上來!」
河面上這才冒出一個黑腦袋,他伸出手朝我們招了招,又鑽進了河裡。我看姜羊沒有要下水的意思,就拉著他去水庫那邊的矮山上找獵物。水庫那裡面的山不高,都是低矮的小山,但是肯定也會有獵物,我們還沒去過那邊打獵呢。
我們總算是沒有空手而歸,抓到只野兔,而青山也抓到了好幾條大魚。
又過了些時候,塘裡的冰化了,門口小溪的水流變大了點,大霧的天氣也更多了。就和冬天開始那會兒也是接連大霧天一樣,冬天快結束的時候,也會有好幾天的大霧天。
等這許多霧散開,就是連綿春雨前,一段難得的陽光燦爛的日子,我覺得這個時間的太陽是一年之中最舒服的。
這幾天,我們曬太陽的陣地從院子裡轉移到了院子外面的大坪,大坪旁邊放了很多山上砍下來的柴枝,曬乾了就能收拾到屋裡去燒火。
我們原本三個人在院外牆根底下曬著太陽,但青山不知道忽然跑去做什麼了,姜羊曬了一會兒太陽,去院子裡收拾他那個小菜地,就剩下我一個人還坐在那曬太陽。
我曬了一會兒太陽,忽然聽見了一點動靜。睜開眼睛,正好看到一隻斷耳橘貓從我們的柴堆底下鑽了出來。它瞧了我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接著躍到了柴堆上面,趴下來眯著眼睛。
同樣是曬太陽,我怎麼就覺得它曬得比我舒服呢?我這樣想著,也靠著牆眯起眼睛。
這只橘貓是和冬天裡那些狼群差不多同一個時間出現的,那些狼群某一天消失了,但這只橘貓一直生活在這附近,看樣子是準備長居在這裡。我先前以為它是在哪一棟廢棄的屋子裡有個窩,後來才發現,它根本就待在我們的柴垛裡面,一個隱秘避風的地方。
這貓,住在我們的地方,姜羊還給它吃魚,我偶爾刮魚洗魚的時候,看見它在旁邊,也會把內臟扔給它,但它可好,這麼些時間下來,還是從來不靠近我。
所以說,我為什麼不怎麼喜歡貓?就是因為覺得它們太高傲,不好親近。
我剛這麼想著,一睜眼,就瞧見剛才還趴在柴枝上的橘貓已經走到了我身前不遠處。這個距離不遠不近,它的尾巴緩慢擺動著,像是在思考什麼。我和它對視了一會兒,然後伸出手。
橘貓猶豫了一下,接著悄無聲息的走了過來,用自己毛茸茸的腦袋在我的手上蹭了蹭。
那種柔軟溫熱的觸感很好,毛毛蹭在手上還有點癢癢的。我看著它蹭了蹭我的手,端莊的蹲在那,眼神好像是在說允許我摸。
這麼近的距離,我看清楚了它那隻斷掉的耳朵,那是個舊傷。如果不是因為這只斷掉的耳朵,它大概看起來會更可愛。
我伸手摸了摸橘貓的腦袋,它被我摸的眯起眼睛,咕嚕了一聲。
這時候,我聽到了頭頂傳來一聲忍不住的笑聲,抬頭一看,在院子裡收拾小菜地的姜羊竟然趴在牆頭上。他一臉忍不住的笑,就算捂著嘴還是發出噗嗤噗嗤的忍笑聲。
我有點沒面子,畢竟我之前跟他說過,我不喜歡貓的,結果今天被他看見我在摸那隻橘貓。那橘貓好像也被突然出聲的姜羊嚇了一跳,毛一炸,從我手底下滋溜一下竄了出去,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我收回手,抬頭和牆頭上的姜羊對視。他一縮腦袋,放手從牆頭掉了下去。我一個人坐在那,自己想想也樂了。
從這天開始,那隻橘貓見了我偶爾也會湊近來蹭蹭腿蹭蹭手了,只是依然不願意太靠近青山。有時候我們在田裡,或者走在村子裡的路上,瞧見了那隻橘貓,姜羊都會大聲喊『橘貓』跟它打招呼。
因為我說那是只橘貓,所以姜羊以為那是它的名字,就一直喊它橘貓了。聽到姜羊的聲音,正走在屋頂上,或者站在樹枝上的橘貓,就會停下來往這邊看一眼。大部分時候都是看我們一眼,然後什麼都沒發生過的繼續走,只有少數幾次,它會喵一聲作為回應。
看到姜羊和橘貓打招呼的次數多了,又看到我偶爾會摸摸那隻橘貓,青山也開始學著喊橘貓,不過他比較可憐,每次開口喊橘貓,那貓就頭也不回的跑,只留下一臉疑惑的青山。
每次瞧見他那不明所以的表情我就想笑。
我想,我們這大概算是多了個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