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野垂著眼,沒有說話。
容見的臉頰有些發燙,他以為這是很順水推舟、至多一句話的事,現在看來可能是自己自作多情,為了掩飾尷尬,只好偏頭看向窗外。
不知什麼時候,天已經變了。
天上堆滿了層層疊疊的積雲,太陽像是被淹沒了。屋裏很暗,也沒有開燈,空蕩蕩的,只有風卷起窗簾的聲音。
他聽到明野說:“還是稱呼您‘小姐’吧,不然被太太聽到不太好。”
周小春出身貧苦,上位的手段又很不正當,心裏格外在乎所謂的尊卑,平日裏家裏哪個傭人叫錯了稱呼都要扣錢。
明野的理由是很正當的。
容見說服了自己,小聲地“哦”了一下,不再提這件事了。
他總不能讓明野只在沒人的時候叫自己的名字。即使他對這方面的事情不敏感,也覺得那樣就過於曖昧了。
明野站了一會兒,活動了幾下腳踝,對容見說:“現在走路還有點不太靈活。要不然小姐先回教室?”
容見當然不可能把明野一個人留在這裏,他搖了搖頭,聲音很輕:“我陪著你一起。”
說是“陪著”,也就真的只是陪著而已。
容見今天用嗓過度,不太能講話了,他想要找Hector聊天,又不敢當著明野的面打開“尋他”,只能坐在椅子上胡思亂想。也許是因為上節課是被陳妍妍從午睡中叫醒的,容見想著想著,又迷迷糊糊地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明野見容見睡熟了,三兩步走到他的面前,腳步沉穩,沒有一點不便利的樣子。
現在已經是秋天了,冷風灌了進來,容見坐在椅子上,身體不自覺地縮了縮。
明野就著這個居高臨下的姿勢看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彎下身,摟著容見的脖頸和腿,輕而易舉地將他抱到了床上。
容見太輕了,似乎連骨頭都是輕飄飄的,沒什麼重量。
明野把容見放到床上,脫掉了他的皮鞋,只剩一雙白色及膝長襪。
這種襪子太挑身材,只有腳足夠小,腳腕足夠細,小腿足夠瘦,甚至每一處的骨頭形狀都要漂亮,穿起來才會好看。
恰好容見滿足每一個苛刻的條件。
明野移開了目光,替容見蓋上了被子,覺得他真是沒什麼戒心。連只睡著了的小貓被人挪了窩都要喵兩聲,容見卻眼皮都沒抬一下,睡得很熟。
不僅是這些,他說出來的話也完全沒過腦子。
明野想起了容見方才說的話,讓自己叫他的名字。
但“容見”這個不知真假的名字對明野來說沒什麼意義,他要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容見做了個夢,夢一醒來就全忘了,什麼都記不清了,只聽到滴滴答答的雨聲。
容見睜開眼,模模糊糊地看到明野在一邊的桌子上寫東西,他問:“現在幾點了?”
明野抬起頭,說了個時間,快要下課了。
容見掀開被子,穿上鞋,後腳跟還沒塞進去,只有前半腳掌用力,踢踢踏踏地朝明野那邊走過去。
明野正在默寫生物第三冊 書的知識點。
他們是從體育場直接來這邊的,身上什麼也沒帶,紙筆大概是向校醫借的,明野梳理這些基礎的知識點甚至都不需要書,僅憑記憶就足夠了。
明野已經寫滿了四五頁紙,容見心想男主不愧是男主,這種情況下自己只能倒頭昏睡兩節課,所以自己只配穿成炮灰。
容見的手機亮了一下,是司機發來的消息,已經到學校門口了。
一分鐘後,司機又發了一條消息過來,容見瞥了一眼,俯下身,穿好鞋,走到窗戶邊,外面正下著雨,看起來短時間內也不會停。
容見微微皺起了眉。
明野停下筆,問:“怎麼了?”
容見有些發愁:“我沒有帶傘,司機說要來教學樓前面接我。”
他不想讓司機來醫務室,到時候被周小春知道是小事,韓雲要是知道了,又會很擔心。
明野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半垂著眼,漫不經心地說:“沒關係,那就去教學樓等他。”
容見怔了怔,跟著明野走到走廊,雨下得不大,可沒有傘也很難走過這麼長的路。
明野將那幾張紙仔細折好,放到了褲子的口袋裏。
容見還在看外面的雨,想著什麼時候會停時,眼前忽然一黑,被一件衣服兜頭罩住了。
那件衣服過分寬大,容見的身形又很瘦,整個上半身從頭到後背都被嚴嚴實實地籠罩住了,淋不到雨。
容見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被人用力抓住了手腕,沖向了雨裏。
他才意識到那是明野的外套,上頭沾著些許煙味,很熟悉的氣息,因為下午才聞到過。
容見不想要這樣,明野的腳踝才受過傷,外面還下著雨,他卻護著自己奔跑,即使要淋雨,也該是他們兩個人一起。
可惜他的掙扎對於明野來說猶如蚍蜉撼樹,不值一提。
現在還沒有下課,容見和明野在空無一人的校園裏狂奔,誰也不知道。
容見看不到路,衣角也被明野用手按緊了,怎麼也掀不開,只能看到明野抓著自己的那一小截手腕,削瘦有力,皮膚冷白。
明野的體溫總是很低,可秋天的雨太冷,便顯得明野的手都很溫暖似的。
這條路漫長又短暫,而容見失去了感知距離的能力,直到明野說了一句“抬腳”,他才知道,教學樓到了。
明野鬆開了手,容見終於能掀開罩住自己的衣服,看到外面的光景。
那件外套已經被打濕了,拎起來沉甸甸的。而明野則只穿了一件套頭短袖,渾身上下都濕透了,頭髮往下滴著水,落拓卻不狼狽。
容見張開嘴,想要說什麼,不自覺地眨了眨眼。
明野微微俯身,兩個人離得很近,他抬起手,舉到了容見的臉頰前。
原來是容見的睫毛上凝了一滴雨珠,現在落在了明野的指尖。
也落在了明野的心頭。
明野輕輕笑了笑,漆黑的眼瞳難得也帶了些許笑意,很溫柔似的,他說:“總不能讓小姐淋雨。”
容見的心跳忽地加快,喉嚨一哽,原來所有想說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因為此時此刻,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用偽音講話了。
回去後,容見接到了明野的電話,他問:“到了嗎?”
容見軟著嗓音說到了。
這是明野第一次給他打電話,說的話也很簡短,交代讓容見今天不要再寫佈置的作業了,早點休息,防止生病。
容見乖乖地“哦”了一聲,又說了句“晚安”,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掛斷了電話。
睡覺前他還模模糊糊地想起那件外套的味道。
也許是因為正處於半睡半醒之中,容見終於承認,好吧,十八歲的明野真的很有男友力。
無論作為十八歲的女高中生,還是二十歲的正直青年,容見都不能違背本心說謊話。
那外套真是讓人安心。
接下來的幾天,明野沒再和容見一起吃飯。
陳妍妍沒有明野那樣的行動力,更改不了容見的決定,容見又恢復了從前的飲食,兩口白飯配水煮青菜。
不過陳妍妍就很不理解他們兩個為什麼要分開,不在一起吃飯,也不敢多問,最多小心翼翼地試探。
她小聲說:“你今天要是再不吃肉,我就要和明野大佬打小報告了,到時候別說我不顧姐妹情誼。”
容見戳著眼前的水煮青菜,沒有說話,看不出開心還是難過。
陳妍妍就很累,她只是個從沒談過戀愛的小可憐,還要夾在兩個人中間當和事佬,這也太考驗她了吧!
隔著大理石柱,旁邊忽然走來一群人,是他們班的幾個男同學,裏面還有明野。高中時候的同學關係說簡單也很簡單,上次體育課明野帶頭狠狠挫了程景的面子,現在他們班大部分同學也都放下偏見,願意和明野打成一片了。
他們打好飯,圍成一桌,一個男同學很八卦地問:“喂,明野,你是不是真和容大小姐在一塊了?她可真厲害,那麼護著你。”
容見的筷子一頓。
明野輕描淡寫地對那人說:“不是,我們只是普通的同學關係。”
陳妍妍眼前一黑,心想完了完了完了,容見要是哭了,她該怎麼哄啊!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陳妍妍:我好累,我就抄個作業,為什麼還要負責調解小情侶之間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