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白天睡得太多,到了晚上,容見就不太睡得著了。
他牢記韓雲的叮囑,要好好休息,可惜在床上翻來覆去兩個小時,連眼睛都閉不上,只好從床上爬起來,走到桌子旁,打開臺燈,想靠寫題助眠,卻沒找到書包。
桌上空落落的,只有一本筆記,是明野今天留下來的,說是期末復習材料。
明野臨走前還拎走了容見的書包,裏面有所有的試題和參考書,他對容見說的是:“你生著病,過幾天就期末考了,這幾天要養好精神。這些題目太多了,我帶回去精簡一些再給你拿來。你先寫這個筆記本上的就夠了。”
他就像從前一樣,似乎對容見的學業很認真負責。
容見信了,直到翻開筆記本後,才發現裏面只象徵性地寫了幾頁紙,還沒平時一晚上的題多。
這似乎不像是以往的作業量。
容見懷疑明野假公濟私,連證據都很好找。那些試卷都是學校發的,人手一份,而容見的參考書都是明野挑的,他不可能沒有備份,還要用容見的。
這樣做明明是想斷容見學習的後路。
為什麼呢?
容見不敢再深想,隨手抓來一支筆,開始寫題。
現在的容見已經和幾個月前的大不相同了,這幾頁題連打發他去睡覺都做不到,甚至越寫越精神。
容見停下筆,筆尖點在草稿紙上,洇出一個逐漸擴大的墨點。
同明野的瞳色一樣。
容見歎了口氣,還是不能不想與明野有關的事。
可他不想再想了。
容見打開手機,無所事事地流覽著網上的消息,也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最後還是不由自主地點開了“尋他”。
Hector是容見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傾訴對象。
容見說:“叔叔!我放假了!”
Hector在十分鐘後上線。
容見想說自己的事,又不好意思先說,便假模假樣地問:“前段時間叔叔不是說在追一個可愛的女孩子,現在怎麼樣啦?”
Hector沉默片刻,他的話一如往常地簡短:“被拒絕了。”
容見一怔,他沒想到對方和自己是一對難兄難弟,乾巴巴地說:“叔叔別難過,要是喜歡就繼續追!”
如果是別人,容見可能就會勸天涯何處無芳草,再去喜歡別的女孩子就好了。可Hector不是這樣的人,容見雖然只在網上接觸過Hector,卻覺得他是那種沉默寡言的人,沒多少外露的感情,很難喜歡上一個人。
也許錯過這一個,下一個便很遙遠了。
過了一會兒,Hector回了個“我知道”。
他不再多說與自己有關的戀愛故事,將話題轉到容見身上,問:“茸茸球最近在努力學習嗎?”
容見打下一行字,刪來刪去,一句話被刪得支離破碎,最後猶猶豫豫地說:“我被人表白了。”
又咬了咬牙,將下一句話發了出去:“但我拒絕了。”
Hector輕描淡寫地說:“怎麼了?那個人一直纏著你嗎?”
他站在成年人的角度為容見提出合理的建議:“可以告訴老師和家長,他們肯定會幫你的。”
容見說:“不是這樣。”
“我喜歡他。”
在發出這句話後,容見總算感覺自己躁動了好多天的心漸漸安靜下來,大約是因為不能說出口的喜歡終於有了可以傾訴的地方。
容見不知道Hector是誰,Hector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在網路世界裏偶有交集,而在現實世界裏,他們彷彿兩條永遠也不會相交的平行線,誰也不會遇上誰。
但他想錯了。
就像現在,容見不會知道,用著“Hector”這個名字,拿著手機,對著螢幕和他聊天的是明野。
是他喜歡的人。
Hector沉默了片刻,他問:“那為什麼要拒絕?”
他彷彿對容見的事置身事外,連聊天的語氣都很平淡。
容見想,也許是Hector覺得小女孩的愛情太幼稚了的緣故,畢竟Hector都三十歲了,連穿書前的容見也只有二十歲。
既然都說了開頭,容見很想將所有的心裏話都講出來,反正在“尋他”裏,他只是茸茸球,不是容見。
容見說:“因為我有一個秘密。”
發完這句話後,容見忽然產生了一種衝動,他為什麼不可以把穿書這件事以開玩笑的口吻告訴Hector,即使對方認為他胡言亂語,也可以糊弄過去。
可容見產生這個念頭後,才在對話方塊裏打下兩個字,心臟處又產生久違的劇痛。他疼得一時握不緊手指,手機跌落到了地面,螢幕朝下。
容見被迫停止了繼續發下去的想法。
他靠在椅背上,緩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心臟的疼痛平復下來,彎腰撿起手機,本來應該對Hector說的那個秘密不能告訴對方,可他又產生了新的想法。
還有一個不能對現實裏的人說出口的秘密。
容見說:“我騙了你。我不是十五歲的女初中生,十五歲是假的,女初中生也是假的。”
這一次,沒有發生任何事,心臟沒有痛,手也沒有抖,容見很普通地發出了這句話。
剛剛還想著試探世界對自己的限制到底到哪種程度,說完後容見反倒有些後悔了。
無論出於什麼原因,說到底他騙了Hector,還一騙就是半年。或許網路衝浪大家都帶面具,可騙已經交心的人就是不對。
容見捧著手機,心驚膽戰地等著Hector的消息,以為Hector至少會生氣,可他卻沒有,而是很輕易地原諒了容見。
Hector說:“沒關係。我知道和自己聊天半年的茸茸球是很可愛的茸茸球就夠了。”
“即使說謊,也有必須的理由。”
Hector又發來一條消息:“即使是我,也沒全說真話。”
容見想了一會兒,把自己和明野的事包裝成了網路交友發生的戀愛故事。在那個故事裏,他披著十八歲高中女生的馬甲,還附帶學渣屬性,偶遇十八歲高中男生,對方是個學霸,一來一往的學習輔導中,兩人雙向暗戀,學霸向學渣表白,可學渣披著馬甲,連性別都不對,實在不敢脫,只好忍痛拒絕。
這麼講來,這個故事也說得通。
容見演技不怎麼樣,編假話倒很有一套,要不是明野確定這個“尋他”裏只有自己和容見,都要信了他的話了。
Hector聽完這個故事,第一個疑問是:“如果你和他會發展出戀愛的傾向,那為什麼和我沒有?”
容見又陷入了沉默,他不想傷害到這段純真的友誼,很認真地回復:“第一,當時自我介紹的時候,我們的年齡相差有點大,現在三個月一條代溝,那我們之間可能有大裂谷那麼寬的代溝了。再來,他是個成績很好的學生,我和他的感情主要是在補課期間產生的,叔叔你吧,007程式師,也沒空管這些。”
兩人就容見馬甲的事聊了一會兒,夜已經很深了,Hector說有工作來了,又要加班,讓容見早點睡。
離開房間前,Hector發了最後一句話,他說:“既然你們互相喜歡,那為什麼不嘗試接受?逃避會錯失喜歡的人。”
明野沒有退出“尋他”,僅僅是關掉了容見那邊的軟體線上顯示。
他半垂著眼,目光落在發亮的螢幕上,心裏想,小騙子。
茸茸球是,容見也是。
可即使容見和茸茸球都是騙子,都會逃避,也不會錯失喜歡的人。
因為那個人是明野。
容見如夢初醒,看了好久的手機,他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
這個世界對他確實有限制,但這個限制是對“容見”而言,並不涉及到其他人的劇情。
容見第一次改變陳流的劇情時,心臟沒有痛,世界也沒做任何阻止,他做了就是做了,而且陳流的命運改變了。第二次是容見意識到也許可以改變故事劇情所做的嘗試,表面上失敗了,宋雪森還是死了,可之後的事情卻沒那麼簡單,揪出了宋雪林的二叔以及這件事發生的原因,這似乎和原文中的設定有衝突,但卻沒有確定的佐證。
第三次就是陳妍妍的劇情了。因為她的劇情只有一句話,容見事先甚至沒有刻意更改,當時才想起來,可他確實改變了陳妍妍的命運。
容見似乎可以大膽假設,世界只限制容見的來歷和最重要的一個人設,卻不會限制他做什麼。因為判定一個人出於某種原因而做某些事的界限很模糊。
即使宋雪林的劇情沒有改變,那容見也改變了另外兩個人的命運,超過一半的概率了。
而如果坐以待斃,死亡的概率是99.99%。
這還不值得一賭嗎?
容見一夜未眠。
他在紙上詳細地寫下有關《惡種》的劇情,串聯其中的邏輯。在天亮之前,又點燃蠟燭,將那些寫滿字的紙全都燒乾淨了。
只有一件事,容見還是不明白。
他找不出對Hector說的這兩個秘密之間到底有什麼差異,導致這個世界對自己的限制不同,一個可以說,一個不可以。
“穿書”這兩個字是無論如何也不可以說出口的。
難道真說出來,Hector就會相信嗎?
這種荒誕的事,對方反而會以為他是在開玩笑吧?
容見想不明白,就不再想了。
他懷著激動的心情,勉強在床上躺了兩個小時,八點就起床找到韓雲,說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她去做。
容見說:“韓姨,你幫我找一個人,查查她的近況。那個人叫肖琳,因為故意傷人坐過幾年牢,應該住在秀水街,具體哪里我不太清楚了。”
韓雲皺著眉:“小姐找這個人做什麼?”
今天又是個晴天,外面的太陽照了進來,很溫暖的光,落在容見身上,他說:“肖琳是明野的母親,有一次來學校裏找他,打擾他的學習。現在他快要高考了,至少要有個能安心學習的好環境。”
韓雲沉思片刻:“這樣啊……”
原因並不是這樣。《惡種》裏提到過,肖琳出獄後,過了一段苦日子,終於下決心去千里之外的川烽找親生兒子許匪,至此許匪才知道了他的身世,也才有了高考結束後的那場車禍。
如果肖琳一直在浮城,那麼許匪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會有後面的車禍了。
容見要斬斷這條邏輯鏈的第一步。
他要活下去。
去和明野談戀愛,去畢業旅行,去過下一個耶誕節。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昨天說了,但在這裏還是再提醒一下好啦,見見和明哥出場身體年齡已經是18 了,心理年齡一個20 ,一個三十歲,真的是成熟到不能再成熟啦!
關於陳,昨天大概保底60 發抽到了,使用了鈔能力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