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書上的字體和容見常寫的不太一樣,更瀟灑些,且很有風骨,一字一字地錯落開來,熱烈地坦白著書寫者當時的心意。
似乎是懷抱著很多很多的喜歡。
明野卻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容見的字體。因為Hector曾收到過來自茸茸球的禮物,而且容見一開始還很認真地模仿原主的字體,到了後面就越來越放縱了,在明野面前時常會不經意地露出馬腳。
在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更確切地說,是在認識容見前,明野認為心臟僅僅是維持人體活動的一個器官,不能夠承載感情,所以由愛恨波動而引起的心臟的反應,與其說是真實,更像是大腦的幻想。
而此時此刻,明野沉溺於這幻想當中。
他壓抑住過分的心跳,又將那句話重新看了一遍。
——永遠晴天。
可實際卻不可能如此。人的命運和天氣很像,有風、雨、雪,晴天與否受許多因素影響,時時刻刻都有變化,不可能永遠晴天。
這願望實在過於貪心了。
可又很天真可愛,是容見才寫得出來的話。
明野想,會有人的情書是這樣寫的嗎?連一句好聽的情話都沒有寫。
明野也不知道。他收到過很多份情書,可除了容見的這一份,卻從沒用心看過。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將那封信重新合上,夾在書裏,剛轉過身,就撞上從樓上下來的程簡。
程簡走到他身邊,隨口問了一句:“明哥今天心情不錯,是考得很好嗎?”
話一出口,程簡又覺得不對,明野似乎沒有考得不好的時候,無論多難的題,別的考生有多少哀號,對他而言也沒什麼差別。
明野捧著那本書,同程簡一起往外走,天灰濛濛的,可能會有雨雪。
他之前一直沉默,卻忽然“嗯”了一聲。
程簡有些奇怪,也沒多在意,只是在心裏戚戚然地想,或許明哥這樣的大佬對成績和考試也是非常在乎的。
他不知道的是,明野回答的是他的前半句話。
今天並不是晴天。
可至少明野是晴天。
從教學樓到食堂有十分鐘的路程,可明野走了快兩倍的時間,因為繞路買了份蛋糕。
最近都在考試,學校裏沒什麼人,加上考完後大家大多如喪考妣,沒心情吃甜點,才能買得到蛋糕。
明野又給陳妍妍發了條信息,問:“你們在哪里吃飯?”
陳妍妍很快回他:“二樓左邊,怎麼了,要一起吃?我們快吃完了。”
明野的腳步頓了一下:“幫我拖一會兒。”
陳妍妍:“?”
憑什麼,她不同意!
明野平靜地回復:“抄了那麼久作業,總得幫我追追物件。”
雖然這話很像是挾恩求報,可以陳妍妍對明野淺薄的瞭解,絕不會這麼簡單,明野的深層含義是,以後還想抄嗎?
陳妍妍一時語塞,她是這麼沒骨氣的人嗎?
是的,她是。
於是,陳妍妍裝作沒有吃飽,忍辱負重地又打了份菜,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菜,等著明野過來。
這次明野沒有和昨天一樣,和同一個考場的許多人一起來,他身邊只有程簡。
他們倆隨意打了份飯菜,明野坐下後,拿出手機,給容見發消息:“你在哪?買了份蛋糕給你。”
容見點開微信,看到消息時不自覺地笑了一下,他抬頭朝前方看過去,這裏能很清楚地看到明野的側臉,又想了片刻,對他說:“還在吃飯,我過會兒去拿。”
陳妍妍痛苦地停下筷子,裝模作樣地問:“怎麼了?”
容見將螢幕往陳妍妍面前晃了晃。
陳妍妍看完兩人的對話後陷入沉默,她尋思著這對小情侶咋回事啊,明明知道對方在哪,還問來問去。
容見的聲音壓得很低,悄悄對陳妍妍說:“等一會兒我再去拿。”
他確實有個不能說出口的理由,因為想看到明野收到情書後的反應。
雖然大概率是沒什麼反應,甚至那份信可能已經待在垃圾桶裏了,可容見還是想知道。
大約是懷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也許明野和他心有靈犀,覺得那份情書很與眾不同呢?
容見也沒覺得羞恥,他第一次喜歡人,激動點又怎麼了?
話是這麼說,可看還是要偷偷摸摸的。
容見撐著下巴,看著明野的一舉一動,和過往的每一天都沒什麼不同。
明野的天氣永遠處於陰天與晴天之間,他太會隱藏情緒,很有分寸,讓人看到的是人工製造的平靜的假像,沒人猜得透他在想什麼。雖然這平靜大多時候是真的,偶爾才有情緒波動。這是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就像是現在,明野的太陽藏在雲裏,容見就看不到了。
容見歎了口氣,看到他們快吃完了,才走到那張桌子旁,順手拎走了那盒蛋糕,朝明野點了點頭。
最後一門是英語考試,容見的英語學得還不錯,準確來說是因為大學四年也一直在用在學,高中英語就顯得簡單起來。
考完後,無論考得是好是壞,大多數學生都鬆了口氣,因為從走出考場的那一刻起,高中時代最後一個寒假就開始了。
容見乘車回去的時候,秦州很難得地已經在家了,他坐在正廳裏,看到容見進來後,含著笑,朝容見招了招手。
容見有些許不妙的預感。
果然,秦州開口:“容見,我認識了一個孩子,和你差不多大,可以先認識認識,到時候訂起婚來也不陌生。”
容見:“……”
訂婚?
不好意思,你誰啊?
秦州繼續說:“你一個女孩子,不結婚還能幹什麼?在家待了這麼久,還是要嫁出去的。”
容見沉默了片刻,思索著如何不用髒字地罵人。
秦州最近的日子不太好過,他沒有什麼經商的天賦和能力,容家家大業大,守成已經算艱難了,現在風向又不好,難免遇到波折,前幾年的投資又連連失敗,現在董事會裏也怨言頗多,他想了半天,決定用商業聯姻的法子,強強結合,才能挽回頹勢。
容見大概也能猜到他的想法,尋思著秦州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嗎?憑他的本事,怕不是強強結合,而是直接被人吞了。
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還有幾個月,他忍了。
容見沒有笑,聲音壓得很低,他說:“我年紀還小,現在在念高中,等高考完再說吧。”
周小春也走過來幫腔:“以咱們家的身份,念書和高考算什麼?”
容見笑了笑:“咱們家的身份?無論哪家的身份,書都不念就談結婚,也太讓人笑話了。”
秦州只是通知容見,無論他願不願意都要做,也沒準備給他選擇的餘地,不再多說什麼,直接說要吃飯了。
吃完飯,陸城從外面回來,和秦州打了個招呼,直接去了周小春的房間。
這件事和別的不同,不能給人聽見,於是他低聲對周小春說:“最新的消息,前段時間,徐觀禮和容見出去了。”
周小春正在摘寶石耳環:“他們兩個?可真有意思。容見對你或是我做什麼,你爸爸不會有多在意,反正和他無關。”
她的話一頓,又笑了笑:“可如果容見真的有什麼小動作,想對公司出手,他可就容忍不了了。”
陸城點了下頭。
周小春點開手機,找出那個秦州中意的人選給陸城看:“他這麼著急把容見嫁出去,不僅是因為想要聯姻,更是想解決這個燙手山芋,容見姓容,成年後多待一天,他就多害怕一天。”
“你知道他這個人的。”
周小春笑了笑:“現在容見和徐觀禮攪在一起,可真是天大的消息,別的事,他都能不管,只有這件事絕不可能。”
陸城也笑了:“我也覺得,不過現在還沒查清楚,等查清楚了再說。”
周小春點了下頭:“我這邊再勸勸他,畢竟容見不願意結婚,是不是對公司有所企圖呢?”
陸城陰陽怪氣地嘲諷容見:“她當然不願意結婚了……”
周小春慢慢地看向陸城,眼裏含滿了愛,她說:“別急,這些都是你的。”
也都是她的。
容見回到自己的房間,考完試放假後,他沒事可做,也不用學習,內心十分空虛,打開手機後發現周小春給自己推送了那個據說很好的男孩子的微信名片。
他覺得這樣不合適,因為掀開裙子,性別就很不合適。
不過和明野之間,這樣的矛盾就是可調和的內部矛盾。
過了一會兒,韓雲敲開了容見的門。
也許是因為已經確定四個月後就要恢復身份,韓雲總覺得容見現在的身量太單薄了,不像一般的男孩子,總想要讓他多吃點。可在飯桌上也不可能忽然食量增長太多,怕引起周小春的懷疑,只能多塞點零食糕點。
容見見她進來,問:“韓姨,她的事怎麼樣了?”
韓雲思索片刻才說:“我今天去找了人,有點難找。”
她的話在這裏頓了頓:“不過沒關係的,小姐,錢給得多,總會有人願意。”
容見點了下頭,偏過臉,看向窗外。
外面是寂靜而深沉的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