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路西安计画
蓝天白云,日暖和煦,王宫正门前的广场上,号角齐鸣,乐声如雷,百名皇家军乐队身姿笔挺,白色制服装饰金线流苏,在阳光下璀璨生辉,更显华丽庄严。
银鼓上绘着帝国徽章,每一次击下,都震得广场回音轰鸣。长号高举,号角金光刺目,乐章的洪流将全场包裹在帝国秩序与荣耀之中。
观礼席上,红绒座位依次排开,王公贵族们雍容端坐。札伯特一身大礼服,在高台上举臂振声,声音高亢,却不失风度,动作俐落而优雅:
「斯诺布朗将不再荒芜!风雪里的母亲将不再哭泣!颠沛流离的孩子,将不再饥寒冻迫!」
「他们将自力更生,自给自足。男人们不再逞凶斗狠,他们挖矿种地,勤奋劳作。女人们织布做工,孩子们上学并健康成长,成为帝国重要的动力。」
「他们和我们一样,是父母丶是子女丶是帝国的子民,是白金之光庇佑下的谦卑之子。他们将脱离野蛮的争夺,学会秩序与纪律。他们将走出无知,学会勤劳与荣誉!」
札伯特双掌猛然摊开,随即用力握拳,声音如雷:「黑暗的荒原,终将被白金之光照亮。」
全场掌声如雷,军乐再度响起。
在澎湃的乐声和掌声中,路西安王子缓步走来,白金发丝在阳光下飘逸,彷佛圣光洒落人间,步伐所至,天地都为之生辉。王公贵族们无不起立致敬,掌声汹涌如潮,澎拜不绝。
一对男女幼童捧着鲜花上前,铁黑的肤色,华丽的王都服饰,像一对来自异域的精致人偶,代表北境献上真挚的敬意。
王子微微俯身,彷佛听不见轰鸣的掌声回荡,微笑着和孩子们说话,他神情慈祥,白金眼眸满是温柔和关爱,接过捧花时,还亲切的低头嗅闻花束。
掌声不息,待王子落座後才渐歇停止。桌上已整整齐齐的放妥文件,侍者呈上鎏金羽毛笔,路西安脸上仍是慈爱祥和的笑容,举止优雅流畅,落下一道鎏金的签名。
札伯特在一旁随侍,他伸出双手,小心翼翼的捧起文件,手指颤巍巍的发抖,彷佛捧着天启福音。旋即高举文件向众人展示:「承蒙王后殿下仁德,承蒙路西安殿下睿智。母子同德,上下一心。自今日起,帝国的荣光,闪耀每一片土地。」
札伯特声音激昂,眼眶泛泪:「《路西安计画》,正式启动!」
话音落下,如指挥棒扬起,军鼓随之轰鸣。下一瞬,广场上掌声再次爆发。成千上万双手形成铺天盖地的洪流,一层叠着一层,像浪潮不断拍击石岸,没有缝隙,没有喘息。
从前至後,广场上的每一个角落,从王公贵族到侍者仆从,无一例外,无一落下。有人眼面红耳赤,慷慨激昂。有人面无表情,神情平静。有的人东张西望,似在观察,又似逐流的浪花。各形百态,他们制造浪潮,同时也淹没在这喧腾的浪潮之中。
激动的人们开始呐喊:
「白金之光——!奥赛永耀——!」
「母子同德——!上下一心——!」
声音错错落落,彼此交叠,纷乱嘈杂。混乱之中,不知从哪里开始,腾起一股铿锵有力的节奏:「路西安!路西安!路西安!」
声浪迅速蔓延,像火星落入乾草堆,将零散杂乱全被吞没。声浪汇聚,成为如军队般整齐划一的口号,震耳欲聋,震得广场嗡鸣不止。
「路西安——!路西安——!」众人齐声呼喊,像是将这三字刻入天空,照耀大地。
路西安静立於台上,神情平淡的挥手致意。掌声与口号轰然交织,白金瞳色在阳光下闪耀,他平静地接受呼声拥载,彷佛心怀家国,无心在意人群的仰慕。又彷佛济世圣人,在喧嚣的鼓噪中宠辱不惊。
公爵端坐不动,淹没在一片狂热的声浪中,他的手仍然拍着,但动作规矩克制,面色阴沉。
最後的口号,令他隐隐不安。不知这个变故是否与王后缺席有关,是纯粹的意外,还是早有安排。
目光越过沸腾的人潮,公爵看向王后那张空悬的红绒椅。座椅一侧是代表王后出席的女官,此时她眼帘低垂,双手交叠於膝上,姿态端庄淡漠,仿佛与这场盛典毫不相干。
乌压压的人群里,莱恩笑容温润,随声鼓掌。本应独家得标的他,现在仅作为承揽厂商之一,列席在一众商会代表中。
《路西安计画》其实就是原本的北境扶植计画,只是冠上了路西安王子的名字,整个规模格局就不一样了。
更璀璨耀眼,更丰腴多汁,也更惹人注目的危险。
许多项目都分案发包,儿童辅育院由神殿附设的修道院承揽。避难所由皇家医药学院承揽。其他技艺丶运输丶民生等也分派给了各大公会协会,都是与王室关系密切,又德高望重的老字号。
通往北境的补给道路基建,也从原本最具效率的陆路运输,改为更可见的全陆路运输。绕过无数大小城镇通达北境,声势浩大,甚至涵盖「白金大桥」丶「路西安大道」等工程。
这些都已超出莱恩熟悉的路径和范围,他标不了,也轮不到他标。
也许路西安王子只是图个声名远扬的冠名,但他身後大一票豺狼虎豹又岂是吃素的,能留下一点肉沫都是仁慈。
不过幸好,原矿项目仍在他手上。
现在整个团队都搬到了一个座落於湖心岛的造船厂,离王城和北境都有一段距离,人烟罕至,出入严格管制。
安德烈等一票研究员正在其中专注冰铁提炼,瓦尔克也滚到岛上,积极参与了锻造项目。
不是他对瓦尔克有什麽偏见,这就是凯尔在信件里的原话。
「让他上岛滚出王城」笔触甚至带着冰锋的刻痕,墨迹在纸面上黑的发亮。
虽然不知瓦尔克捅了什麽搂子,不过,正好让一切乱中有序的上了轨道。
莱恩仍微笑着。他心如明镜,比起那些光鲜可见的项目,真正能让他跨越鸿沟的,唯有冰铁。
那个名字,还是他与安德烈亲手送到凯尔面前的。他们嗅到了火光,燃起了星火。只要冰铁炼成,财富特权都可以不计,他们将彻底变成帝国无法忽视的力量。
温润的笑脸闪过一瞬狂热,手掌拍击得愈快丶愈响,每一个掌声都彷佛在赞颂自己。他知道,路西安计画是王子的荣光,冰铁才是他们的未来。
高台一侧的角落,一个戴着单片眼镜的高挑男人站在阴影里,双掌拍击的沉稳缓慢,规律的如同钟摆。目光一一扫过每个王公贵族丶士绅名流,王子丶公爵丶女官丶札伯特丶莱恩……。
他是协会的现任总干事,班杰明。他从商务院被凯尔挖角,来到音乐协会,就知道会有大买卖,却没想到是这麽大的买卖。
长年官方体系的经验,让他敏感的嗅到一丝浮躁。权术角力里,暗流涌动是常态,但浮躁,代表的是难以预估的骤变。
这让他蹙紧眉头,因为在这个计画里,札伯特是风浪,莱恩是暗流,而他,则是锚石。他不需要大声疾呼,也不必显山露水,因为凯尔留给他的使命,只有一个,
确保一切在掌控之内。
班杰明面无表情,前额却隐隐作痛,第一次有误上贼船的感觉。然而,即使这艘船正驶向失控的未知,也无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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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习场中,长剑相击,火花四溅。凯尔身形沉稳,剑势俐落,与对手打的有来有往,在旁人看来,显然是略胜一筹。
对手却是满头大汗,呼吸紊乱。只有他心里清楚,凯尔管家高出他不知几个山头。他的每一次攻击,都被预判似的一剑压下。每一次闪避都是险之又险。每一次交锋,都好似劈砍巨石,震的手臂酸软,虎口发麻。
凯尔不急不追,只在一个节奏有度里,步步进逼,似是保全他侍卫长的颜面,又好似猫捉老鼠般的游刃有馀
侍卫长的剑势逐渐溃散,步伐踉跄,正欲开口认输,凯尔却率先收剑退出,语气沉稳:「稍待片刻。」
只见一个仆从不知何时候在一旁,侍卫长大大松了一口气,将一众围观起哄者全部赶开。
凯尔随手擦拭汗水,转身走入场边的休息室。那名仆从跟了进去,呈上信件,而後躬身退出。
凯尔展信,读完班杰明的报告,随手将信纸沾上烛火,丢入香炉,看着火星跳耀,静静沉思。
他理解班杰明的忧虑,年轻的王子过於躁进,很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政治风暴。
站在王子的角度,大概认为,是王后先打破政治平衡,收买人心,动的还是王室基金,他只是礼尚往来。
本来北境这事,就是王后起的头,王子怎麽折腾都是顺着王后的路线,后党有什麽不满,也是哑巴吃黄莲。只是这个计画牵动的又深又广,开头启的不好,後面就更动荡不安了。
如果举的是「白金之光」的旗号倒还好,虽然狠打王后软肋,但王后总不能对王室血脉正统说什麽,何况这个口号背後,还有神殿丶学院这一脉的保守派。
但现在变成路西安王子的个人秀,就非常唐突。是宣泄不满?还是政治宣战?王子究竟有多少筹码,让他有自信搞这一出。
无论是哪一种,协会现在恐怕变成母子角力的一线战场,是随时可能玩火**的棋子。
站在协会的立场,王后最起码有给钱,路西安王子仅动动嘴,就将整碗端走,还带来一堆视线和风险。
协会长年受王后赞助,与后党完全有转圜馀地,但他凯尔不行,王子的一柄短刀架在他的脖颈上,随时可以割断他与少爷的连结。
凯尔双眸微眯,火光在黑瞳里由赤转蓝,最後猛地一亮,随即熄灭,只馀一缕白烟悄然升起。
他暸然一笑,难怪王子蹦的这麽欢,对王子而言,就是用你的人搞你的事,怎麽样都没有损失。
抬起香炉轻轻一振,灰屑散落,与旧灰浑为一体。
「大意了啊……」凯尔抹去额上汗水,举剑走回练习场,目光阴鹫,嘴角却是上扬,勾着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侍卫长远远见凯尔面色如常的走来,心头一跳,忙不迭板起脸,对旁人吆喝道:「来来来,你们都来,跟凯尔管家练练手!」